第二天，幾個小孩又來了，臉被凍得紅紅的。

他們沒有再進后院，隔著柜臺，仰頭眼巴巴地看著金旭，“叔叔，你能幫我把景樂叫出來嗎？”

盛景樂無精打采地從后院出來，看到小虎他們三個站在門口，見到自己的時候，對他燦爛地笑了起來。

盛景樂：“……你們怎么過來了？有什么事嗎？”

小虎親昵地拉住他的手，“你昨天怎么沒有來找我們玩兒啊，我們等了你很久呢。”

盛景樂表情有些僵硬。

沒想到他們會等自己。

“……我昨天身體不舒服。”

小虎他們沒說什么，“你要和我們一起玩嗎？我們發現了一處超級有意思的地方。”

盛景樂想要拒絕。

小虎拉著他的手晃了晃，“去嘛去嘛。”

盛景樂皺起了眉頭，“……那好吧。”

盛景樂回頭跟金旭說了一聲自己出門了。

金旭笑瞇瞇地點頭。

目送幾個小孩離開的背影，看了一眼外面灰色的天空。

小孩子，真是勇士啊。

…

路途越遠，兩邊的風景越來越偏僻荒蕪。

沿著河一直在往前走，最后甚至走到了明瑯把阿溫撿回來的山腳下。

盛景樂用力地皺著眉，已經覺得有些不對。

小小的身體劇烈地踉蹌了一下，跌坐在冰冷堅硬的凍土上。

盛景樂疼痛地皺起了眉。

下一秒額頭倏地劇痛。

堅硬的石塊從他額頭落下砸在身上。

白嫩的額頭頓時紅彤彤一片。

往外滲透著血絲。

他愣愣地抬起頭。

看著三張惡毒猙獰的臉。

小虎不斷從地上撿起石子，往他身上砸。

臉上，肩膀，腹部，腦袋上，像雨滴落下般密集的疼痛。

盛景樂想要躲，但又能躲到哪去？

他用胳膊擋住自己的臉，蜷縮在一起。

小虎稚嫩的聲音充斥著濃濃的厭惡和嫉妒，“我爹說的沒錯，你果然是個狐貍精，小小年紀就跟你爹一樣，是個狐媚子！”

“真不明白你到底有什么好的，明粲姐姐居然這么維護你！”

“如果不是因為你，陸理他們也不會不跟我玩，都怪你，你這個狐貍精！”

盛景樂心里一震。

陸理解是永春堂河對面那家酒樓的小公子，因為長得漂亮，家里有錢，很受歡迎，并且人美心善。

算是河兩岸附近最受歡迎的孩子了。

所有小孩也都以能做他的朋友為榮。

之前小虎經常和他們混在一起。

盛景樂本來就覺得有些奇怪。

最近小虎他們為什么不和陸理一塊玩兒了？

平時在路上看到陸理他們，小虎他們也總低著頭。

以為他們是吵架了，可是好像跟明粲有關系……

小虎罵著罵著就哭了起來，心里有諸多委屈。

“就是因為明粲不喜歡我，陸理他們也不喜歡我，如果不是你，我就不會被他們孤立！”

盛景樂沉默不語，眼底漸漸沉積著陰暗。

真的是因為他和明粲嗎？

根本不是。

雖然他們年齡小，但都不傻，長時間相處之后，小虎他們的惡毒總是會暴露的。

陸理那么善良的人，根本就不會跟他們做朋友。

但是現在解釋的話，他也不會原諒自己。

小虎本來就討厭他。

他也是傻，怎么會覺得他是真心想和自己做朋友？

他根本就不配有朋友……

從小到大，盛景樂心里都在說服著自己，不是他不配，是那些人沒眼光，自己也不需要朋友。

可是孤零零一個人的時候，看著別人成群結隊，心里還是羨慕的。

之后他再也不會羨慕了。

自己一個人有什么不好的？

盛景樂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天已經黑了。

冬天本就白天短，天黑早。

小虎他們也都回家了。

他躺在冰冷堅硬的地面，手臂依舊維持著護著腦袋的姿勢。

耳邊是河水潺潺流動的聲音，寒風刮過樹葉的颯颯聲，僅有的聲音，卻將整個世界襯托的更為靜寂。

盛景樂僵硬地動了動似乎要被凍成雕塑的胳膊，從地上爬了起來。

低著頭一瘸一拐地走向詠春堂的方向。

他低著頭，小小的背脊，沉重得像是頂著風雪席卷，在往前艱難行動著。

“喂。”

今天的夜晚冷得過分。

盛景樂將手放在嘴邊哈氣，手指紅腫得像胡蘿卜一樣。

聽到平靜清冷的聲音，他抬起頭。

明粲站在河邊光禿禿的柳樹下，頂著一把紅色的油紙傘。

河岸兩邊的紅燈籠像兩串明火一般延伸到天邊盡頭，卻在她那張面無表情能冷凍起來的臉邊，而顯得沒有絲毫溫度。

盛景樂眼睛被寒風撥撩處出細小的刺痛，慢吞吞地走了過去，“你頂傘干嘛，又不擋風。”

“你沒看出來要下雪了嗎？”

“沒有啊。”盛景樂抬起頭，眨巴著眼，“好像還沒有到要下雪的時候。”

但是他看著天。

能夠看到大朵大朵黑色的云鋪滿了整個天，沉重的，軟棉的，好像那些云上面真的兜了很多的雪，隨時都會洋洋灑灑的落下來。

明粲：“……你的臉怎么了？”

盛景樂眼角有些熱，他差點以為眼淚掉下來了，忍不住摸上臉，臉上的皮膚有好幾塊都有些疼痛，他摸著摸著，摸到眼角，沒摸到眼淚，放下心來。

悶聲說：“從山上滾下來了。”

明粲語氣依舊冷冰冰的，“你真笨。”

盛景樂低著頭，這次哪里還敢反駁。

明粲嘴里吐出的每一個字似乎都比上一個字更加冰凍幾分。

宛若一把把錐子扎穿了盛景樂的心臟。

被打的時候他都沒有哭呢。

“編謊話都編不出真的。”

“……”

“從山上滾下來摔不成這樣。”

“……”

“……你被打了？”

盛景樂用力地瞪著明粲，伸手狠狠推了她一把。

明粲退后兩步，依舊用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看著盛景樂。

盛景樂臉上的堆滿了淚水，被寒冷的空氣凝成霜，冰渣刺破白嫩的肌膚，一層層地往骨頭里面凍結。

“你真討厭！！”

明粲望著他，沉默了兩秒，溫暖的手牽起了他的手，傘收了起來，隨意拿著，拉著他走向一個方向。

盛景樂跟著她往前走，哭聲越來越大，最后簡直是驚天動地。

他只能看到明粲的背影。

而明粲眉頭用力皺著，眸色如積成一灘的墨水般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