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盛景樂回房，換了個衣服，出去后在桌上看到了母親為他準備好的東西。

一塊很大的油紙包，被草繩系著，散發著肉香。

盛景樂嘟了嘟嘴，哼哧哼哧地爬上凳子，將油紙包抱了下來，就往外跑。

程可一看到了相當無奈，“景樂，你別跑啊，別把東西掉了。”

盛景樂奶聲奶氣地回道：“知道了爹！”

盛景樂來到永春堂門口，腳步頓住。

里面有兩三個人還在排隊看診。

他想了想，繞了后街。

前街臨河，寬大繁華，人來人往。

后街窄窄的長長的，幾乎沒有什么人走動，兩邊是鱗次櫛比的房屋，青磚綠瓦，被陽光照射著變換出顏色，清幽而雅靜。

盛景樂來到永春堂的后院，敲了敲門。

不多時門就被打開了。

金旭：“景樂，你怎么來了？”

盛景樂圓溜溜的大眼睛望著他，手里抱著油紙包，抿了抿唇，“金旭叔叔，我來找……”

她叫什么名字來著？

盛景樂眼神茫然了一瞬，繼續說道：“我來找明姐姐。”

金旭疑惑，“你先進來，明姐姐？”

“就是慕叔叔的孩子。”

“噢。”金旭笑道：“你找明粲做什么呀？”

原來叫明粲……盛景樂乖乖巧巧地回答道：“今天在河邊，我不小心砸到了她，我來道歉。”

金旭今天沒聽小姐回來后說什么，安慰地摸了摸盛景樂的腦袋，“小事一樁，不用緊張。”

盛景樂搖頭，“我不緊張。”

盛景樂長得白白嫩嫩的，像個糯米團子，很討喜，他這長相當然不如明粲那般好看。

但身上卻有一股勁兒，活潑朝氣，陽光燦爛，外面的一群孩子中，你看到那個跑得最快的，笑聲最燦爛的，絕對是他。

盛景樂跟著金旭來到后院，一眼便看到了院子里的明粲。

明粲站在藥架前，正在擺弄里面的藥材。

金旭：“粲粲，景樂來找你了。”

明粲回過頭，平靜地看著他們。

盛景樂小嘴抿得更緊。

感覺那道目光從自己身上掃過來的時候，他就像曾經有一回進山，被野獸盯上，整個后背發緊的感覺。

也說不上害怕，就是一種本能。

真是好生奇怪。

盛景樂抬起頭，看著金旭，“金旭叔叔你去忙吧，不用管我們。”

金旭笑著拍了拍盛景樂毛茸茸的小腦袋，轉身走了。

后院只剩下盛景樂和明粲兩個人。

盛景樂來到明粲面前，清澈見底的眼睛像是沒有一絲雜質的水晶，不躲不閃地看著明粲。

“你好，我叫盛景樂，今天在河邊的時候不小心砸到了你，我很抱歉。”

頓了頓，他覺得還得再繼續說點什么。

“為了表達著我的歉意，這是我娘讓我帶來的獨家秘制醬肉，超級無敵好吃。”

盛景樂遞出來的時候心里十分舍不得。

這么大一包，家里估計都不剩什么了。

真難過。

下一次打人的時候一定要看準。

明粲本來沒準備接，但看著男孩一臉割肉的表情，不緊不慢地伸出手，拉住上面的草繩。

盛景樂眼睛一亮，“你這算接受我的道歉了嗎？”

“本就沒怪你。”

本就是個誤會，她又不是斤斤計較的人。

盛景樂一下笑了起來，“你真是個好人。”

盛景樂的笑容總是有一種魔力。

就像是陰沉了許久的天，一束、兩束、三束的陽光，逐漸穿透厚重的云層，從縫隙直直地扎向地面，陽光普照的感覺。

明粲看著他，短暫停頓了兩秒，轉頭繼續撥弄架子上的藥材。

盛景樂看著她的側臉。

整個青云鎮都找不出第二個比明粲好看的小孩。

唇紅齒白，五官精致分明。

不緊不慢地擺弄藥材時，整個白色的身影都像被陽光穿透，成了透明，讓人懷疑是否是真實的。

看看明粲，又四處看看。

現在能走嗎？

好像不太好。

盛景樂湊近明粲兩步。

看著架子里的藥材，伸手拿起一個看。

“這是什么啊？長得奇奇怪怪的。”

明粲看著他沉默兩秒，“細辛根……”

盛景樂：“我都沒聽說過。”

又聽明粲慢吞吞地吐出兩個字，“有毒。”

“啊！！”

盛景樂一把扔了藥材，抱著自己的手，驚恐地看著明粲。

“那那那我……”

明粲也是皺起了眉，一把抓住盛景樂的手，帶他去了水缸邊。

舀了一盆水，又將他的手放進去。

盛景樂眼淚汪汪，心里充滿了恐懼，看著明粲，“我會死嗎？”

明粲：“你……”

“我買的糖葫蘆還是剩下半個，舍不得吃，就放在我床下的抽屜里，嗚嗚嗚我不想死……”

明粲：……

“放心，你不會死。”

雖然很快用水沖了沖，但一盞茶的時間之后，盛景樂的手指頭還是高高的腫了起來。

明粲讓他在院子里坐下，自己拿了一個小竹簍來到藥架子前，往里面放藥材。

放了大概有五六種。

盛景樂目光追隨著她的身影，心里實在是懷疑，“你行嗎？你要不找你娘吧，你娘看的肯定比你好。”

明粲沒理他，很快將那些藥材磨成了粉末，混著水攪成漿糊，抹在盛景樂手上。

盛景樂哭得眼淚鼻涕到處都是，吸了吸鼻子，安靜地看著明粲給自己抹藥，目光很快又轉到了明粲臉上。

實在是她專注的模樣太好看了。

盛景樂情不自禁地說：“明粲，你長得真好看。”

明粲當沒聽到。

盛景樂繼續說：“我能叫你明粲吧？也不用叫姐姐吧，你就比我大半歲。”

“……”

“我爹和慕叔叔關系這么好，我怎么從來沒有見過你？我爹說你不喜歡出來玩，你是真的連家門都不出嗎？那你昨天怎么出去了？”

“……”

“你跟小虎是朋友嗎？就是昨天罵我的那個，我準備砸他的，你要是跟他是朋友，那我可就討厭你了。”

“……”

明粲忍了忍，忍無可忍，抬起頭靜靜的說道：“你一直說話的話，毒素會很快流到你的靜脈里。”

盛景樂連忙閉嘴，過了幾秒，又覺得她是在騙自己，“我覺得你在騙我。”

“那你繼續說，我聽著。”

“……”盛景樂卻怎么都不敢開口了。

藥抹在手上，冰冰涼涼的。

盛景樂覺得很舒服。

可能這藥真的有用，沒幾分鐘他的紅腫便全部消退了，一點感覺都沒有。

盛景樂眼睛忍不住亮了起來，望向明粲時滿眼都是她的臉。

他望著一個人時，會感覺到一種專注，好像他的整個世界里就只有她。

“明粲你真厲害，你現在都已經能解毒了。”

明粲覺得他的話實在多，“你已經沒事了，可以走了。”

“哦。”盛景樂走了兩步又回過頭，“我覺得你相當不錯，我很愿意跟你當朋友，但是前提是，你不能跟小虎玩。”

明粲轉過身來，留給他一個背影，不搭理他。

…

次日清早。

慕清羨醒來后來到陽臺，剛好看到明粲準備出門的背影。

“粲粲。”

明粲回過頭，仰頭看著，“爹。”

“你去哪兒？”

“出去玩。”

慕清羨愣了一下，“你等我一下。”

從樓上下來。

慕清羨：“你昨天不是去過了嗎？今天怎么又要去？”

明粲不說話。

慕清羨神色柔和，“爹知道你昨天出來是不想讓爹擔心，但是你也不用勉強自己，若是實在不喜歡熱鬧，也可以不用出去的。”

明粲靜了靜，“我不勉強。”

轉身便走了。

慕清羨覺得奇怪，也跟著她出了大門。

目送著明粲的背影。

前方的河上的拱橋上站著一個肉嘟嘟白嫩嫩的小孩。

看到明粲時，高高的抬起手臂揮了揮。

整條街都能聽到他軟糯又朝氣蓬勃的聲音。

“明粲！！！”

明粲腳步頓了頓，有些后悔。

盛景樂的聲音幾乎吸引了整條街路人的注意力。

全部看了過來。

全部都知道這個女生叫明粲了。

明粲嘆氣。

這小孩兒，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低調。

…

明粲和盛景樂很快成了朋友。

但明粲的朋友不止盛景樂一個人。

她很受歡迎，而所有小朋友都很討厭盛景樂。

盛景樂也總是很自覺。

一旦明粲身邊圍著其他人。

便翻了個白眼，不再去找她。

他才不過去湊熱鬧。

有人注意到盛景樂轉身回頭的背影。

忍不住問明粲。

“你跟盛景樂真的是朋友嗎？你怎么跟他玩呀？”

明粲聽到他的話，才回過頭，看著盛景樂小小的背影，短暫停頓了兩秒，又收回視線。

“是朋友。”

“啊，為什么？盛景樂是狐貍精，聽說會吃人心的。”

“你還是不要跟他玩了。”

“對啊，我爹告訴我，他爹是大狐貍精，他是小狐貍精，跟他玩會學壞的。”

說話這人小小年紀，稚嫩的語氣里已經藏不住嫉妒，

明粲朝他看過去，平靜的眼眸宛若一片月下湖泊，語氣中也不帶情緒。

“狐貍精的話，你是說景樂漂亮嗎？我也覺得他漂亮。”

那男孩表情僵了僵。

明粲微笑，表情透著某種涼薄而無辜的矛盾氣質，“比你漂亮。”

比、你、漂、亮……

那男孩表情一瞬間慘白。

“天色不早了，我該回家了。”明粲站起身，不緊不慢地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

小小年紀，舉手投足間已有了清貴優雅的氣度。

從人群中出來，走向了永春堂。

…

盛景樂氣呼呼地回到家，來到門口狠狠地踹了一腳門，撞到了腳趾，痛得他呲牙咧嘴。

盛景樂皮實的很，從小磕的碰了都不知道哭。

程可在一旁看得樂不可支，“怎么了寶兒？”

盛景樂冷哼，“我以后再也不跟明粲玩兒了，她根本就不是真心把我當朋友！”

“怎么了？”

“她明明知道我討厭小虎，她還和他們一塊玩，她再和小虎他們玩，我就討厭她了！”

程可一笑了笑，“景樂，你不能這樣，雖然明粲是你的朋友，但你不能妨礙明粲交其他朋友，知道嗎？”

盛景樂想說，那你是不知道小虎有多壞。

但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

晚飯的時候。

程可一：“景樂，爹有件事要說。”

盛景樂吃得滿臉米粒，抬起頭，像個小花貓，“什么？”

程可一：“我和你娘要回趟老家，你要跟我們去嗎？”

盛景樂頓了頓。

盛家老家是京城的，還是個大官。

盛家一直不喜歡程可一。

所以每次回老家的時候，對他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連帶著盛景樂在老家也不受待見。

所以他們一年到頭只去一次。

盛景樂不喜歡那一家人，頓時滿臉不情愿。

程可一摸了摸他的腦袋，“就知道你不想去，所以想把你放到你慕叔叔那，讓他們管你一段時間，行嗎？”

比起去盛家，他還是愿意在青云鎮。

盛景樂撅著嘴，“那爹娘，你們要去多長時間呀？”

從青云鎮到京城，橫跨半個東夙國土。

最少也要兩三個月。

程可一：“我們盡量在年前回來，行嗎？”

盛景樂有些難過，“哦”了一聲。

當晚。

程可一和盛楚茗就把盛景樂送到了永春堂。

他們提早和明瑯說過。

“明醫師，我們家景樂就麻煩你們了。”

明瑯剛送走一位病人，在水盆前凈了手，拿著帕子，不緊不慢地擦拭那雙漂亮的手。

那雙手骨節修長，指骨分明，瑩白如玉，漂亮得像藝術品一樣。

看得盛景樂眼睛一眨不眨的。

盛景樂靦腆地笑了笑，湊到明瑯身邊，“明醫師，以后，就麻煩你們照顧我了。”

明瑯溫和地摸了摸盛景樂的腦袋。

把人送到，盛楚銘和程可一就走了。

明瑯牽著盛景樂的手，帶著他去了后院。

后院這時正準備開飯。

大石桌周圍坐滿的人。

明瑯坐到慕清羨身邊，丟給明粲一句話，“明粲，管著他。”

明粲和盛景樂大眼瞪小眼。

盛景樂先轉開視線，從鼻腔里發出一聲微不可查的冷哼。

明粲心里嘆氣，桌子下用手肘戳了戳金旭的腰。

金旭自覺的讓開位置。

“景樂，你坐這兒。”

盛景樂坐在明粲旁邊，乖巧地吃著飯。

面前的空盤子里放上去一大塊兒醬排骨。

盛景樂抬頭看著排骨，又轉頭看向明粲。

入目只有明粲安靜吃飯的側臉。

盛景樂想說什么，又忍住了。

終于在晚飯后，后院只剩下他們兩個。

他奶兇奶兇地說：“就算你跟我示好，我也不會原諒你的。”

明粲頓了頓，“你原諒我做什么？”

她的表情像是在說，‘我又沒做錯什么’。

盛景樂一頓，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你居然不知道你錯哪兒了？”

明粲平靜的眼神告訴他。

她確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