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往埃爾澤隆
你在你過去的主人的旅行中跟隨著他;你走遍各行省和各王國;痛苦將不會在你身上造成影響:每一個時刻都展現給你一些新的事物,你看到的一切使你愉悅并使你在不覺中度過。
而我就不一樣了,我被關在一座可怕的牢獄里,總是被同樣的事物包圍著,被同樣的痛苦吞噬著。我在五十年的操心和不安的重壓下顫抖,并且在長長的一生中,我不能說曾有過一天的安穩和一刻的平靜。
當我的第一個主人有了那將他的妻子們交托給我的殘酷打算,并且用由成千的威脅支持的誘騙逼使我永遠地與我自己分離時,由于厭倦了從事那些最為辛苦的勞役,我想要為了我的安寧和幸福而犧牲我的激情。我多么不幸啊!我的帶著顧慮的心使我看到了補償,而看不到損失:我希望我能以沒有能力滿足愛情而使自己擺脫愛情的困擾。唉!人們在我身上熄滅了情感的果,而沒有熄滅它的因,于是,非但沒有因此而減輕痛苦,我發現自己被不斷激發情感的事物圍繞著。我進入后宮,在那里一切都引起我對我失去的一切的痛惜:我覺得自己每一刻都被刺激著;成千自然的恩惠[8]仿佛只是為了要使我傷心而暴露在我的眼前。更加不幸的是,在我的眼前總有一個幸福的男人。在這種混亂的時候,沒有一次,在將一個女人引到我主人的床上,為她脫去衣服后,我心中不是帶著憤怒靈魂里可怕的絕望回到我自己的房里。
我就是這樣度過了我的悲慘的青年時代。我只有自己是我的知己;我負著煩惱和痛苦,我必須吞下它們,那些我本想用溫情的眼睛看著的女人,我只以嚴厲的目光面對著她們。如果她們看穿我,我就完了。有什么樣的便利她們不能從中獲得?
記得有一天我將一個女人放入洗澡池中,我覺得自己是那樣的激動竟至完全喪失了理智,我竟敢將我的手伸到一個可怕的地方。當我剛有反應時,我相信這一天就是我的最后一天了。可是我相當幸運地逃脫了成千次的死。但我向她暴露出我的弱點的那位美人非常昂貴地賣給我她的緘默:我完全喪失了我對于她的權力,并且她此后使我不得不做了一些令我有成千次失去生命危險的屈辱的事。
青年時代的感情之火終于熄滅了。我現在老了,我發現自己在這方面處于一種平靜的狀態中,我無動于衷地看著那些婦人,我將她們給予我的所有蔑視和她們令我遭受的所有折磨很好地還給她們。我總是想起自己是為了向她們發號令而生的,在我還向她們發號令的那些場合,我覺得我又變成了男人。自從我冷靜地看她們之后,我仇恨她們,我的理智讓我看到她們所有的弱點。盡管我為了另一個人而看守著她們,那種使別人服從我的快樂卻給我一種暗暗的喜悅:當我使她們失去一切時,我覺得這是為了我自己,于是這總是會給我一種間接的滿足。我覺得自己在后宮中就如在一個小帝國中一般,我所存的唯一的情感,即我的野心,得到了一點滿足。我高興地看著一切都圍繞著我轉,在任何時刻我都是必不可少的。我自愿地承受著所有這些女人的仇恨,這使我在我的位置上變得堅定。而她們也不是與一個忘恩負義的人打交道:她們發現我總是迎合她們所有的那些最無害的快樂。我總是像一道不可動搖的障礙一樣出現在她們面前:她們想出一些計劃,而我突然阻止它們。我用拒絕來武裝自己;我渾身布滿著謹慎;我嘴里說的從來只是義務、道德、羞恥、謙虛之類的話。我不斷向她們說著她們的性別的弱點和主人的權威而使她們絕望。然后我又抱怨自己不得不如此的嚴厲,我似乎是想要使她們相信,除了她們自身的利益和一種對她們的巨大關心之外我并無別的動機。
這并不是說我自己沒有無數的不快,這些存心報復的婦人就不會每天都試圖使我給予她們的不快變得更加昂貴:她們有一些可怕的反擊。在我們之間似乎有一種統治與服從的漲潮與落潮。她們總是使那些最為令人羞恥的勞役落在我的頭上;她們裝出一種無可比擬的蔑視;她們絲毫不顧我的年老,使我在一夜之中為了那最小的瑣事而起床十次。我不斷地被命令、催促、職事和反復無常壓著;仿佛是她們輪流著使我辛勞,她們的怪念頭相互連續不斷。她們常常以增加我的操心為樂。她們讓人透露給我一些虛假的消息。時而,人們來對我說在院墻的周圍出現一個年輕的男人。另一次則是人們聽到了一些響聲,或者就是人們要傳遞一封信。所有這些使我慌亂,而她們笑這種慌亂:她們非常樂于看到我這樣自己使自己遭受折磨。另一次,她們使我立在她們的門后,將我整日整夜地強留在那里:她們非常善于裝出一些疾病、一些虛弱、一些恐懼。為了將我引向她們希望的地步,她們是不缺少借口的。在這類情況下,需要有一種盲目的服從和無止境的討好:一個像我這樣的人口中的拒絕是一種從來沒有聽聞價值的東西,并且,如果我在服從她們時猶豫,她們就有權懲罰我。我親愛的伊畢,我寧可失去生命也不愿受這種羞辱。
這還不是全部。我從來也沒有一刻肯定是處在主人的歡喜之中;在他的心中我有那樣多的敵人,她們想的只是要毀滅我。她們有一些時間,在這些時間里我根本不被人聽到,在這些時間里人們什么都不拒絕,在這些時間里我總是有錯。我將一些被激怒的女人引到我主人的床上。你認為人們在那里會為我而工作,我這一方是最強的?我應該害怕她們的眼淚,她們的嘆息,她們的擁抱,還有她們的快樂本身:她們是在她們勝利的地方;她們的媚態對于我來說變得可怕;現時的效勞在一刻之間就將我過去所有的效勞一筆勾銷,什么也不能使一個不再屬于自己的主人向我保證。
有多少次我遇到這樣的事,我在得寵中睡下,在失寵中起來!我那樣屈辱地在后宮周圍被鞭笞的那天,我做了什么?我將一個女人留在我主人的懷抱里。她一看見他被煽起欲火,便流下大量的眼淚;她哭訴并且如此巧妙地掌握著她的哭訴的分寸,使之隨著她引起的愛情的增大而增大。在這樣一種微妙的時刻我怎樣能夠支撐我自己呢?我在我最沒有料想到的時候被毀了;我是一場愛情交易和一宗嘆息所立的契約的犧牲品。這,親愛的伊畢,就是我一直生活于其中的殘酷的境地。
你是多么的幸福啊!你的操心只限于在于斯貝克一人身上。對于你來說,使他高興并使你自己直到你生命的最后一天都處在他的寵愛中,是容易的事。
一七一一年,薩法爾月的最后一日,自伊斯法罕的后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