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最是人間煙火氣
- 靜誦黃庭
- 呆萌小龍
- 4776字
- 2025-07-14 11:18:23
長安城的輪廓在官道盡頭若隱若現(xiàn),夕陽熔金般潑灑在巍峨的城墻上,朱雀門高聳的檐角挑破暮色,如巨獸蟄伏于天地交界處。李長青勒住韁繩,二驢甩了甩沾滿塵土的鬃毛,打了個悠長的響鼻。
“好一座龍蟠虎踞的雄城。”李長青輕嘆。城門口人流如織,胡商牽著駱駝叮當(dāng)走過,貨郎擔(dān)子里的胭脂水粉香氣混著馬糞的濁氣撲面而來,兵卒甲胄的冷光在暮色里一閃而滅。
循著人聲鼎沸處,李長青牽著二驢踏入西市。酒旗招展,幡幌如林,“醉仙樓”三字金匾在燈火映照下流光溢彩。跑堂的肩搭白巾,唱喏聲穿堂入室:“貴客一位——樓上雅座伺候!”
剛踏上木梯,堂中忽地爆出一片喝彩。只見高臺之上,一老者撫尺輕拍,聲如裂帛:
“列位看官!今日且說那涇河龍王,一念之差私改雨數(shù),觸犯天條!那長安城西門街上,神課先生袁守誠早已算出端倪……”
驚堂木“啪”地一響,滿堂寂靜。老者須發(fā)皆張,仿佛親見雷霆天威:
“但見九霄云上,金甲神將手持玉帝敕令,劊子手乃那大唐人曹官魏征!午時三刻,夢斬龍王!龍頭轟然墜于長安鬧市,血雨腥風(fēng)三日不絕!”
“好!”臺下轟然叫好,銅錢雨點(diǎn)般擲向臺前。李長青卻心頭一凜。魏征夢斬龍王?這分明是《西游記》里的故事!可這方天地的大唐……
“客官,您的酒。”小二殷勤捧上青瓷酒壺。李長青斟滿一杯,清冽酒液入喉,目光掃過喧囂人群:
東邊,幾個錦袍公子圍坐,一人醉醺醺拍案:“程大將軍前日校場演武,一斧劈開千斤石鎖!那叫一個地動山搖!”
南邊,胡商操著生硬官話討價還價,腰間彎刀鞘上嵌著綠松石,暗光流轉(zhuǎn)。
北邊,頭戴冪籬的女子素手焚香,青煙裊裊凝成白鶴,繞梁三匝方散——竟是道門“凝氣化物”的小神通!
長安城,果然臥虎藏龍。
暮鼓聲自皇城方向沉沉傳來。李長青結(jié)了酒錢,牽著二驢漫步長街。華燈初上,沿河兩岸懸滿彩絹燈籠,倒映在曲江波心,碎成一片流動的星海。
橋頭忽起騷動。人群圍作一圈,內(nèi)中傳來少女哀泣與壯漢的厲聲呵斥:
“不長眼的小賤婢!驚了劉都尉的馬,賠得起嗎?!”
李長青撥開人群。只見一匹高頭紫騮馬煩躁地踏著蹄子,鞍上端坐一名白面武將,鷹目薄唇,腰間佩刀鑲金嵌玉。馬前跌坐著個荊釵布裙的少女,懷中緊緊護(hù)著一把舊琵琶,身旁的老者匍匐在地連連叩頭。
“軍爺饒命!小女不是有意的!”老者額頭已見血痕。
那劉都尉冷笑:“饒命?馬蹄金貴,蹭掉一塊漆皮,把你們爺孫剁了也賠不起!”馬鞭一指琵琶,“拿這破玩意兒抵債!”
少女猛然抬頭,眼中含淚卻亮得驚人:“這是我娘遺物!不能給!”
“找死!”劉都尉身后親兵拔刀出鞘半寸!
李長青一步踏前,袖中桃木劍滑入掌心,劍柄抵住親兵手腕要穴。那人頓覺半身酸麻,刀竟拔不出來。
“光天化日,強(qiáng)奪民物,不知是哪一衛(wèi)的軍法?”李長青聲音不高,卻壓住了周遭嘈雜。
劉都尉瞇眼打量他一身半舊道袍,嗤笑:“哪來的野道士?也配問軍法?”馬鞭凌空抽下!
“咻——啪!”
鞭影如毒蛇吐信!李長青正欲側(cè)身,一道更凌厲的破空聲后發(fā)先至!
半塊啃剩的羊腿骨如流星貫入,“咔嚓”一聲擊斷鞭梢!碎骨與斷鞭齊飛,油膩膩正砸在劉都尉臉上!
“哪個王八羔子?!”劉都尉抹著滿臉油星暴怒。
人群如潮水分開。一個鐵塔般的巨漢晃著膀子走來,絡(luò)腮胡戟張如鋼針,粗布短褂下筋肉虬結(jié),肩頭竟扛著半扇生豬肉!
“程……程大將軍!”圍觀者中有人失聲驚呼。
程咬金!李長青瞳孔微縮。眼前這屠夫打扮的巨漢,竟是傳說中三板斧劈山裂地的開國猛將!
“劉三眼!”程咬金聲如洪鐘,震得燈籠亂晃,“老子在秦二哥府上啃個羊腿,就聽見你在這學(xué)狗叫!驚馬?你那紫騮馬是紙糊的?老子當(dāng)年在虎牢關(guān),坐騎腸子流出來照樣沖鋒三十里!”
劉都尉面如土色,滾鞍下馬:“末將不敢!末將……”
“滾!”程咬金蒲扇般的大手一揮,像驅(qū)趕蒼蠅,“再讓老子看見你欺負(fù)老百姓,把你腦袋擰下來當(dāng)夜壺!”
劉都尉連滾爬爬消失在街角。程咬金這才轉(zhuǎn)向李長青,銅鈴大眼上下掃視,忽地咧嘴一笑:
“小道士,身手不賴!剛才那手“截脈打穴”,是終南山玉泉觀的路子?”
李長青心頭劇震!此人竟一眼看穿他截脈手法源自師父所授的玉泉心法!
“貧道李長青,師承牛頭山青帝觀。”他稽首為禮。
“青帝觀?”程咬金濃眉一挑,肩頭半扇豬肉“咚”地砸在地上,“可是青牛鎮(zhèn)外那座破道觀?守真老牛鼻子還活著?”
李長青愕然:“道長識得家?guī)煟俊?
程咬金哈哈大笑,聲震屋瓦:“何止認(rèn)得!當(dāng)年老子跟著秦王打洛陽,被王世充的鬼道士下了**七煞鎖魂咒**,渾身長綠毛!就是守真老道,用三根金針扎得我嗷嗷叫,硬把魂魄從閻王殿拽回來了!”他大手一拍李長青肩膀,力道沉如山岳,“小子,你師父可好?”
李長青只覺一股磅礴巨力壓下,體內(nèi)蟄伏的金光應(yīng)激而發(fā),肩頭微不可察地一沉一滑,竟將那力道卸去大半!
“咦?”程咬金眼中精光暴漲,如刀鋒刮過李長青周身,“好小子!守真老牛鼻子教出個怪胎!一身道骨清奇,偏生半絲法力也無,卻又……”他猛地湊近,壓低聲音如悶雷滾過,“藏著一股子連老子都心驚肉跳的玩意兒!”
李長青脊背瞬間繃緊!
程咬金銅鈴般的眼珠在李長青肩頭轉(zhuǎn)了三轉(zhuǎn),忽如云開霧散般咧嘴大笑:“妙!妙極!守真這老牛鼻子,到底還是把壓箱底的功夫傳出來了!”他蒲扇大的巴掌又要拍下,卻在半空生生頓住——李長青道袍下擺無風(fēng)自動,一縷金光自足底悄然漫過青石板縫。
“走走走!”程咬金一把薅住李長青胳膊,鐵鉗似的五指卻避開了他經(jīng)脈要害,“秦二哥府上燉著羊肉,正缺個有故事的人。
翼國公府門前的石獅子在月色下泛著青冷幽光。李長青抬頭,見門楣上懸著一面青銅八卦鏡,鏡中似有金戈虛影浮動。程咬金大咧咧推門而入,那鏡光掃過他身軀時,竟如雪水消融般無聲退散。
“瞧見沒?”程咬金努嘴指向銅鏡,“秦二哥和尉遲老黑的“門神真意”,尋常鬼祟三丈外就魂飛魄散!”話音未落,內(nèi)院忽傳來金鐵交鳴之聲!
月華浸透的庭院里,兩道人影正戰(zhàn)作一團(tuán):
老者銀髯飄灑,雙锏舞動如兩條蛟龍翻海,锏風(fēng)過處,滿地銀杏葉碎成金粉!
黑面巨漢咆哮如雷,鋼鞭卷起罡風(fēng)獵獵,鞭梢掃中假山,丈許高的湖石轟然迸裂!
“秦二哥!尉遲老黑!來貴客了!”程咬金一聲暴喝,聲浪震得瓦片簌簌作響。
雙锏鋼鞭驟停。秦瓊挽起袍袖拭汗,目光如電射向李長青:“能入程老弟法眼,小友非凡俗。”尉遲恭卻死死盯住李長青腰間桃木劍,濃眉擰成鐵疙瘩:“好重的蛇腥味……斬過五百年道行的長蟲?”
葡萄架下,銅鍋沸湯翻滾。程咬金撕下半只羊腿塞給李長青,自己拎起酒壇鯨吞:“這小子在柳家莊,用這桃木劍捅穿了蛇妖七寸!”
李長青接過焦黃油亮的羊腿,滾燙油脂滴在青石板上“滋”地騰起細(xì)煙。他尚未開口,尉遲恭鋼鞭已如黑龍?zhí)胶V敝杆g桃木劍!
“黑子且慢!”秦瓊雙锏交叉一架,“鐺”一聲火星四濺,震得銅鍋內(nèi)羊湯潑出半尺。
“二哥莫攔!”尉遲恭虬須怒張,鞭梢兀自顫動,“那劍上腥氣沖得老子腦仁疼!五百年道行的蛇妖血,浸透桃木紋理——這小子要么是屠妖的好手,要么就是蛇妖化形!”
程咬金一口酒噴出老遠(yuǎn),捶地大笑:“尉遲老黑你鼻子比狗還靈!可你瞧瞧他,”蒲扇般的手指點(diǎn)向李長青心口,“五臟澄澈如琉璃,半點(diǎn)妖氣也無!守真老道的‘鎖元金針法’扎出來的徒弟,能是妖怪?”
秦瓊眸光微凝,雙锏無聲垂落:“鎖元金針?可是封三魂、鎮(zhèn)七魄,以凡軀養(yǎng)道胎的禁術(shù)?”
“正是!”程咬金抹去胡須上的酒沫,眼中精光暴漲,“當(dāng)年老子中的七煞鎖魂咒,守真老道便是以此術(shù)鎖我魂魄七日,硬扛過陰風(fēng)洗煉!這小子更絕——”他猛地湊近李長青,聲如悶雷滾過耳膜,“你師父把那顆‘九轉(zhuǎn)還丹’喂給你了,是不是?”
庭院陡然死寂。銀杏葉懸停半空,連銅鍋沸騰的咕嘟聲都似被無形之手扼住。尉遲恭銅鈴大眼死死盯住李長青丹田,仿佛要穿透道袍看進(jìn)他紫府深處。
李長青脊背繃緊如弓弦。師父臨終前塞入他口中的那枚赤紅丹丸,灼熱如烙鐵的記憶瞬間翻涌——牛頭山風(fēng)雪夜,守真道人枯槁的手指按著他眉心,氣若游絲:“丹鎖玄關(guān)…莫顯于人前…”
“好個守真!”秦瓊長嘆打破沉寂,銀髯在夜風(fēng)中微顫,“以凡人之軀納還丹藥力,如幼童舞巨錘,稍有不慎便是經(jīng)脈盡碎的下場!”他目光如實(shí)質(zhì)般刮過李長青周身,“小友氣血沉凝如鉛汞,步履間卻暗合北斗罡步…妙!當(dāng)真妙極!肉身鎖丹,以步罡引星力緩緩化之,此乃奪天地造化的養(yǎng)丹法!”
尉遲恭忽地踏前一步,鋼鞭帶起惡風(fēng)直劈李長青天靈!這一鞭毫無征兆,鞭梢撕裂空氣發(fā)出鬼哭般的尖嘯!
李長青瞳孔驟縮!金光自足底轟然炸開,滿地銀杏葉被無形氣浪掀起,如千萬金蝶狂舞!他右臂筋肉如鋼絲絞緊,桃木劍自下而上斜撩——
“噌!”
木劍與鋼鞭交擊,竟發(fā)出金鐵錚鳴!一道細(xì)若發(fā)絲的金線自劍尖迸射,沿著鋼鞭螺旋纏繞,所過之處鞭身熾紅如烙鐵!
“撒手!”尉遲恭暴喝如雷,黑臉漲得紫紅。鋼鞭在他掌中劇烈震顫,似要掙脫束縛!那金線如有生命般鉆向鞭柄護(hù)手!
“夠了!”秦瓊雙锏如蛟龍出海,一锏格開鋼鞭,一锏點(diǎn)在桃木劍脊。锏劍相觸的剎那,李長青只覺一股浩瀚中正之力透入經(jīng)脈,躁動的金光如沸水潑雪,瞬間平息。
尉遲恭連退三步才穩(wěn)住身形,盯著鋼鞭護(hù)手上一點(diǎn)焦黑的灼痕,倒抽一口涼氣:“好霸道的純陽金煞!蛇妖死得不冤!”
程咬金撫掌大笑:“如何?老子早說了是個怪胎!”他一把扯開衣襟,露出古銅色胸膛,一道猙獰的碧綠爪痕自左肩斜貫至肋下,“當(dāng)年那蛇妖的‘七寸毒爪’沾著就爛!這小子用桃木劍捅穿蛇心時,毒血噴了滿身——換作旁人早化成膿水了!可他呢?”巨漢手指戳著李長青胸口,“皮都沒紅半點(diǎn)!守真老道用金針鎖了他二十年氣血,養(yǎng)出的這具身子,簡直是降妖伏魔的人形寶器!”
李長青低頭看著桃木劍。劍身古樸無光,唯有靠近劍鐔處三道木紋糾纏成螺旋,隱隱透出暗金色澤。這是柳家莊雨夜誅妖后新生的紋路。當(dāng)時毒血噴濺,劍身嗤嗤作響,他以為此劍必毀,誰知毒血盡數(shù)沒入木紋,反倒滋養(yǎng)出這道金痕。
“小友可否借劍一觀?”秦瓊伸出布滿老繭的手。
桃木劍入手剎那,秦瓊雙臂猛地一沉!劍身嗡鳴如龍吟,庭院內(nèi)懸掛的刀劍齊齊震顫!翼國公面色陡變,指尖拂過劍脊金紋,竟有細(xì)碎金屑簌簌落下。
“好重的血孽!”他沉聲道,“那蛇妖臨死前將畢生怨毒凝成詛咒,盡封于此劍。尋常法器早被污成魔兵,此劍卻…”他屈指一彈劍身,“叮”一聲清越長鳴,金紋流轉(zhuǎn)如活物,“以桃木純陽為基,納邪煞為薪柴,反煉出一縷誅邪破煞的先天金氣!好一柄‘血煉誅邪劍’!”
尉遲恭湊近細(xì)看,濃眉緊鎖:“劍是好劍,可這金氣兇戾異常。小子,你運(yùn)劍時是否覺得心浮氣躁,殺意難抑?”
李長青默然點(diǎn)頭。柳家莊后,每當(dāng)他催動劍中金氣,眼前便幻見血海翻騰,耳畔似有萬蛇嘶鳴。
“這便是了!”程咬金插話,油手在道袍上蹭了蹭,“蛇妖怨毒如跗骨之蛆,需以至陽之物化解。老子帶他來長安,就是想尋秦二哥討個主意!”
秦瓊沉吟片刻,忽從懷中取出一枚虎符。青銅符身布滿雷紋,在月光下泛著幽藍(lán)冷光。“此乃天策府‘驚雷符’殘片。”他將虎符按上桃木劍金紋,“長安城下鎮(zhèn)壓著一條太古雷脈,每逢驚蟄,雷煞沖霄。小友可愿入天策府為客卿?借驚蟄雷煞洗劍,或可化去這血咒戾氣!”
話音未落,尉遲恭忽地抽動鼻翼,鋼鞭指向西方夜空:“有妖氣!”
眾人霍然抬頭。西市方向,一道灰黑煙柱沖天而起,煙中無數(shù)蛇影攢動!凄厲的哭嚎順風(fēng)飄來:
“還我內(nèi)丹——”
程咬金臉色驟變:“是那蛇妖的同伙!柳家莊逃掉的那條母蛇!”他劈手奪過李長青的桃木劍,指尖在金紋上一抹,劍身頓時騰起三尺金焰!“小子!母蛇循著公蛇內(nèi)丹的氣息追來了!你剖妖取丹時,是不是吞了那顆‘玄陰蛇珠’?”
李長青如遭雷擊。柳家莊雨夜,蛇妖斃命瞬間,確有一顆冰寒刺骨的珠子滾入他口中…
秦瓊雙锏交擊,鏘然龍吟:“結(jié)陣!護(hù)住小友丹田!”他須發(fā)戟張,周身騰起淡金虛影,赫然是門神法相!尉遲恭鋼鞭往地上一頓,黑虎煞氣咆哮而出!程咬金則一步踏前,桃木劍金焰暴漲,將李長青護(hù)在身后。
西天煙柱已逼近坊墻,煙中兩點(diǎn)碧綠蛇瞳如鬼火燃燒,死死鎖住李長青!
“交出…內(nèi)丹!”尖嘯刺破夜空,瓦當(dāng)簌簌崩裂!
李長青丹田忽地劇痛,一股冰寒邪氣左沖右突——玄陰蛇珠感應(yīng)到原主氣息,竟要破體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