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里燃著一盞油燈,借著昏暗的光亮,我發(fā)現(xiàn)案板上各色的飯菜擺著許多,房里面卻空無一人。
我看上了灶間蒸籠里還冒著熱氣的叫花雞,咽咽口水剝開荷葉扯了個雞腿就往嘴里塞。
太好吃了,我狼吞虎咽似的吃完一整只雞,還順便喝了碗溫度剛剛好的丸子湯。
吃飽后我滿意地打了個飽嗝,一掃幾日被父親囚禁的心靈陰霾。
現(xiàn)如今我有了身孕,一定能說服父親想辦法取消我和孟郊的親事,他也不會重罰我,這個孩子來的及時真是我的福星啊。
我從灶房走出來時天色已經(jīng)大黑,邊走邊想法子醞釀一些極悲傷極委屈的情緒來,不然一會兒見了父親如何交代我肚子里的孩子呢?
我醞釀半天眼睛里也沒流出半個淚疙瘩,許是那時對袁墨演戲哭過了頭暫時沒淚水可流了?
又或許終于甩掉袁墨這個大包袱,我潛意識里就是歡喜所以哭不出來了吧。
糟糕啊糟糕,只幾年不身在風(fēng)塵就把逢場作戲的本事都忘了。
今兒不是時機(jī),明早試試再說,我從去往父親住處的途中折回來,重新回到小角房。
“我的好女兒,吃飽喝足啦?”
我的一只腳剛踏進(jìn)閨房的門,父親的聲音就從里頭傳了出來。
呦,我沒有一點(diǎn)心理準(zhǔn)備,如何跟他對話?
我想逃跑,但是以父親的功夫我休想。
我硬著頭皮捂著臉蹭到父親跟前跪下,抽泣道,“爹,非是女兒不愿嫁,而是我跟著迎親隊(duì)伍走的時候,被個黑衣人捉了去。”
“那怎么毫發(fā)無傷地回來了?”
父親的語氣平靜而柔和,這不該是逮到了逃婚女兒應(yīng)有的態(tài)度,莫非他知道了什么所以靜觀我撒謊?
“爹,我懷孕了,孩子就是那個神秘人的,他早晚得帶我走,所以我不能嫁給孟郊。”
早說晚說都得說,不如現(xiàn)在就老實(shí)交代,通過與小妹秘密通信這件事,父親一定不會輕易相信我說的話。
“就是白天打了孟郊和迎親隊(duì)伍的那位黑衣蒙面人嗎?”
“嗯?嗯。”我含糊著應(yīng)了,除此之外想不到更好的辦法解釋,‘袁墨啊袁墨這回姐我得說對不住,讓你替夜君背一回黑鍋了。’
夜君,夜君,怎的該他來他卻不來,我一想到夜君就開始鼻子發(fā)酸,方才怎么醞釀都出不來的眼淚,這會子不合時宜地往外冒。
我該視死如歸地跟父親扛扛才對啊。
“好啦好啦,爹又沒怪你,既然你不想嫁就別嫁了,我就說沒找到你失蹤了就行了,明天一早我去面見圣上,辭爵為民還鄉(xiāng),屆時你肚子里的孩子一出世就過繼到你弟弟清風(fēng)名下,咱們一家?guī)卓趫F(tuán)聚在一塊兒,何樂而不為呀。”
“哈哈哈。”父親笑了幾聲,攙扶我起來。
我一臉茫然地看著他,聽他說的云里霧里,也似是置身于云里霧里。
“早點(diǎn)歇息吧,明天為父下朝一回來就給你請個大夫瞧瞧,好生養(yǎng)著吧。”
父親笑呵呵走了,我反應(yīng)老半天也沒反應(yīng)過來他為什么會這樣反常。
父親太愛我太可憐我早時的遭遇,所以不忍心責(zé)怪我了吧?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任何道理來解釋父親說的那一番話。
苦思冥想想破腦袋也通不了,我也就干脆不想了,管他什么日后必會有明白的一天,我只曉得我有個愛家人勝過一切的好父親,這樣就夠了。
父親說話算話,今日下了早朝就帶個大夫來給我診脈。
“恭喜恭喜,這位夫人已有快兩個月的身孕了。”老大夫給我把完脈后滿臉堆笑著對我說。
我跟他反復(fù)確認(rèn)當(dāng)真是身孕,而且我詢問我的身體情況是不是不宜有孕。
他說,“夫人身體尚可,只記著不要憂思或者過于動怒就行了。”
人都說心情好百病全消,想必我這幾年心情好,所以余毒全清身子痊愈,真真可喜。
“這位夫人有孕的事兒還望您不要說出去。”父親給了大夫很多銀兩,并細(xì)細(xì)地交代他保守秘密。
父親送走大夫回來我問他,“爹,皇上準(zhǔn)了您的辭爵還鄉(xiāng)奏請了嗎?”
“皇上準(zhǔn)了,咱們半月內(nèi)就可以動身。”
皇上準(zhǔn)了?我訝異著,這一代的皇帝竟已仁慈到這種地步了?我昨天還挺不看好父親這次的奏請呢。
新皇帝能真正善待肱骨之臣,并推行仁義治天下,是當(dāng)世萬民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我心里暖暖的,不禁默念他長命百歲。
“爹,我們走了,小妹怎么辦?”我忽然想到小妹,她現(xiàn)如今正處在滿腹委屈之中,再沒了父親和我的勸解豈不會更難過?
我沒提小妹時父親還是滿臉溫和,我提了小妹后他面色變得深沉,眉頭也緊鎖了起來。
手心手背都是肉,父親一樣為小妹憂心。
雖然毓秀公主已經(jīng)嫁入定安侯府,但好歹小妹早為妹婿侯爺生了個男孩天下皆知,正室長子母憑子貴,況且她還是誥命夫人。
“不必?fù)?dān)心她了,人各有命,那是她的命。”
我聽父親的字里行間似有有關(guān)小妹的難言之隱,我再問來,他卻只字不提。
算了,小妹很快就會知道我和父親要走的事兒,她必定來與我們道別。
“爹,我想在臨走之前再逛逛這建陽城,我從小到大的大部分記憶都在這兒,咱們這一走以后不一定再回得來,我不想留下遺憾。”
“好,隨你。”
父親欣然同意了我的請求,只是在我出門之時特意叮囑我喬裝改扮成個黑臉的男子家丁,他還派了兩名武功不俗的貼身護(hù)衛(wèi),扮成了家丁保護(hù)我。
我對父親對我的特別疼愛感到愧疚,我究竟是騙了他的。
我要到楊村最后看看孩兒王寶兒,那日我突然不見,他是否以為我爽約而生氣了呢?
我和兩個護(hù)衛(wèi)來到建陽城門附近的時候,我離著很遠(yuǎn)就看見百姓們排了長長的隊(duì)伍。
我左瞧右瞧,發(fā)覺守門官員們每人手里都拿了張畫影圖形,正仔細(xì)地比對每個進(jìn)出城門人的臉。
當(dāng)我從畫影圖形上看清楚那上頭人的具體輪廓時,雖出覺乎意料卻也釋然在情理之中。
怪不得父親讓我喬裝呢,卻原來是有人要搜我抓我。
我現(xiàn)在正是個被歹人劫走的新娘子,我高興過頭倒一時忘了昨天才剛發(fā)生的事兒。
父親怎么跟孟家交代的我猜不著,但有一點(diǎn)值得肯定,就是對外而言,孟府和青平侯府的人都沒找到被劫新娘子的下落。
想來別的出口也都有專門官差守著,要出城必得受檢。
我自動排到人群隊(duì)尾,有了父親指點(diǎn)女扮男裝的法子,守城官差看都沒看我,出城簡直輕而易舉。
快到楊村的時候,我叫兩名護(hù)衛(wèi)在村頭等著。
其中一名站出來攔住我說,“這位公子,我雖不知您與侯爺什么關(guān)系,但他交代我們務(wù)必看好您,若天黑前不能把您帶回去,我們兩個就得提頭來見。”
我早就料到會有這么一出兒,便把粘在上嘴的胡子拉起一半跟他說,“你仔細(xì)看看,咱們前幾天見過面的,我就是孟郊要娶的那位孔倩倩哪。”
父親的兩名貼身護(hù)衛(wèi)都揉揉眼,呆呆地端詳了我一陣兒,先前攔我的那位又說,“真是小姐,侯爺這是要……”
“是義父和我演的一出戲,具體為什么就不方便告訴你們了。”我故作神秘的說。
兩名護(hù)衛(wèi)互相對視了一眼,把頭低了下去沒再多言,大約是被我的話唬住了。
我乘勝追擊說,“我一會兒要到這家和個婦人說點(diǎn)體己話兒,你倆大老爺們要是好意思聽呢就跟著我也無妨,如果不好意思就一前門,一后門守著,橫豎我現(xiàn)在是風(fēng)口浪尖兒上的人,又身無分文獨(dú)自跑了也沒我好果子吃。”
這兩個倒是挺好唬,果真在堂姐家門前屋后分開看著我。
我把胡子揭去敲開堂姐家的門,正是王寶兒開的,他一見了我就扭頭躲了,那圓臉還氣鼓鼓地紅通通。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兒,要辭行的話愈發(fā)說不出口。
堂姐出來了,給我使了個眼色,從里屋拉出王寶兒好一番勸哄。
王寶兒悶悶地到我跟前愛答不理得說,“你這個騙子,還有臉來呀?”
“你跟干娘怎么說話呢?!好歹她給你買過那些個好東西不是?誰家大人還沒點(diǎn)急事兒,都像你只顧著玩呀?”
堂姐伸手欲打王寶兒,我心疼地搪下,“岳姐,我此番來是辭行的,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王寶兒還需你好生照顧。”
堂姐沒說什么,一旁的王寶兒“哇哇”兩聲哭聲震耳。
我雖與王寶兒相處不多,卻了解他是個極重情的孩子,方才不跟我打招呼是故意惹起我的注意,讓我哄他。
我為娘的即將離開親兒子揪心撕肺般地疼痛。
我無法跟王寶兒對話,我怕克制不住自己強(qiáng)烈?guī)ё咚囊饽睿瑸槿素M能言而無信,我相信堂姐會比我當(dāng)娘當(dāng)?shù)煤谩?
“岳姐,王寶兒就是太缺玩伴了,以后你要多多帶他出去跟同齡的孩子接觸,讓他快快樂樂地,也免得別人說你們家怪異。”
堂姐重重地點(diǎn)頭,“放心吧青棠。”
我頭也不回地跑了,聽著身后王寶兒一聲哭喊,“干娘!”我肝腸寸斷幾欲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