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五月，海棠未雨，梨花如雪。

漫天的梨花如雪般飛舞，飄飄悠悠最終落地，在夜色小憩內(nèi)落成一片白雪茫茫。

憑聰望了一眼身后，無奈地嘆了口氣，那片剛掃完的青階石路上面又鋪滿了一層落花。

她認命地拿起掃帚，想要再掃一遍，只聽見一陣“噠噠噠”的聲音響起，一個人影奔跑如疾風，將掃好的落花堆帶得滿地都是。

憑聰氣憤不已，指著那人影喊道：“你回來，跑那么快作什么？回來給我掃干凈。”

“別掃了，準備回京都。”人影說完跑得沒了影蹤。

憑聰對著桐影遠去的身影大聲問：“你說什么？我們?yōu)槭裁匆ゾ┒迹俊?

沒有人回答她，漫天之間只有片片的落花沙沙作響。

憑聰將掃帚一丟，也不管那滿地的殘花，忙朝四季歌而來。

“姑娘，姑娘。”

桐影尚未入門，聲音已響動十里前后。

適情忙跑出來喝道：“叫什么？小點聲，姑娘在休息。”

桐影停下腳步，身子半彎，手扶著膝蓋喘了幾口氣，仍是上氣不接下氣，“適情，姐姐，大，將軍勝利，即將，回城。”

“你你你，慢慢說，好好說清楚。”適情一聞大將軍幾字緊張地舌頭卷在了一處。

桐影再喘了幾口氣，方直起身子說道：“適情姐姐，你沒有聽錯。大將軍打了勝仗，馬上就回京了。”

適情仍然不信，反復地問：“王爺要回京了？王爺真的打了勝仗要回京了嗎？”

王爺回京，林將軍是不是也要回京了？

桐影肯定地回道：“流金歲月傳來的消息，將軍們大敗單張國，將單張人驅(qū)逐出境。如今，三軍將士班師回朝，他們都要回來了。陛下已昭告天下，令將軍們五月五日到皇城面圣。”

“姑娘，姑娘，別睡了。”適情大喊著往內(nèi)屋跑去。

桐影撇了撇嘴，這適情姐姐的聲音可真不比她小，穿透力也是驚人，四季歌外滿屋的落花仿佛都是被她的喊叫聲掀落的。

城北，岳陵關(guān)。

從關(guān)門口至皇城的十里長街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密密麻麻的人群分布在十里長街的兩旁，男男女女的眼神翹首以盼向著關(guān)門口的方向。

一支威風凜凜的金戈鐵馬浩浩蕩蕩地從岳陵關(guān)錚錚而來。

金戈鐵馬自分成兩列，馬上的男子均是鮮衣怒馬的少年。為首的一人年紀輕輕，膚色如麥，軍衣盔甲之下神傲無比。他一雙灼灼的雙眼神色顧盼，唇角微微勾起，是個傲驕又明俊飛揚的男子。

人群中聲響沸騰，夸贊的聲音漫天飛舞。

“大將軍好俊呀！”

“這位將軍誰家的？可有婚配？”

“他的馬在最前，一定是最有為的將軍。”

人群中，還有一個小姑娘的聲音奶聲奶氣地傳來，“爹爹，我長大了要嫁給這位哥哥。”

很快，他們就不再問男子的婚配。

十里長街之上，一名少年駕著一輛馬車橫在了長街的路中，生生擋住了三軍的去路。

如此離經(jīng)叛道的行為成功地將百姓的注意力引了過去。

阻攔三軍入朝，那可是比株連九族的大罪還罪孽深重，竟然有人敢當街阻攔三軍，也不怕那少年將軍的一劍把馬車劈成兩半。

馬車內(nèi)，傳來低低的幾個聲音。

“姑娘，你確定我們橫馬過去不會被劈成兩半？”

“不會，沒哪個人是不長眼的。”

“姑娘為何如此肯定？”

“因為，只有本姑娘敢攔三軍。”

從馬車上率先下來一個嬌俏的女子，女子身著淺黃色衣裙，腰間還配著一柄銀白色的長劍。

女子下車后，手向車里伸進，一位衣著天藍衣裙、頭簪串珠成簾的女子跳下了車。其后，還有兩名年輕的女子，一名朝氣蓬勃，一名暗默內(nèi)斂。

藍衣女子下車后，向?qū)④妭兏Ａ烁Ｉ恚S后，只見她提起裙擺，直朝著三軍跑了過來。

她說的沒錯，馬車橫立其中，三軍見狀停馬不前，所有人靜靜地候著，等著車上的人下車。沒有一個人敢有怨言，也沒有一個人不長眼敢提著刀劍將她們劈為兩半。

春風徐徐，女子一身藍色的衣袂和青絲在風中起舞，宛若一支回風舞。

為首的少年大將軍看見藍衣女子后滿臉的笑容，他忙跳下馬，朝著對方也奔跑過來。

兩人的距離本不長，他幾步來到身前，一把撈過藍衣女子的腰。一低頭，將唇貼在了一起。

這兩人竟厚顏無恥，不顧十里長街的人流熱浪，當著萬千人的面當街擁吻，羞得一眾人忙轉(zhuǎn)頭遮眼。

過了好一陣，兩人才分開。大將軍一把將藍衣女子抱上了馬背，與她一起馳馬前行。

橫在中間的馬車自動退往一旁，車前嬌俏的女子巧笑倩兮。

“他真的好威風，竟敢當眾……”

“好生羨慕那女子。”

三軍緩緩而過，林晚唯回頭連連，不舍地望著適情。那女子依然巧笑嫣然站在人群中望著他。他多想像云宸煜一樣不顧世俗的眼光與所愛的人在一起隨心所想，終究沒有云宸煜那么厚的臉皮。

盛乾殿內(nèi)，百官道賀的聲音此起彼伏。

三軍將領(lǐng)跪在殿中聆聽著各種贊言賞意。

云行期坐在王座上，臉帶笑意地說道：“恒王凱旋而歸，為我大云皇朝之福，朕將大赦天下，獎勵萬千勇士。恒王為三軍之首，智勇雙全，金銀珠寶于恒王必是不屑一顧。不知恒王有何需求？朕必將如你所愿。”

云宸煜唇邊帶笑，雙手做輯，說道：“回陛下，此次臣勝利而歸，與一人有著不可分割的關(guān)系。臣弟希望，把我所有的功勞獎勵于她。”

云行期笑道：“那是必然要獎勵的，此人是何人？不如也讓朕見識一下。”

云宸煜眼若明星，唇角不留痕地一彎，“陛下，她是我心愛的女子。臣出征在外，她遠在他方，是她鴻雁傳尺，天涼勸衣，困辛送食，給予我戰(zhàn)略部署的信念，也因此，臣弟才有了今日的勝利。臣弟懇請陛下賜婚，將此女賜與我為妻。臣弟還求一封號，請陛下賜與此女一品誥命夫人，封號‘如意’。”

云行期拉下笑容，他的神情凝重，忍不住問道：“此女為何人？”

云宸煜正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認真地回答：“韓心夜。”

云行期閉上了眼睛，他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個清麗女子的身影。

韶華倒退，在相逢的那年，光影交錯的梨花樹下，花白如雪，花落如雨，瓣瓣酌落在他們的發(fā)梢與肩頭。他問她，我能叫你心夜嗎？那女子靜默如謎，只字未答，一味地看著他，從此把他一點一點看進了心里，他也一直深情地望著她，一點一絲地把她放在了心里。

流年是個打磨器，將所有物事磨的面目全非，在沉默中隱去了曾經(jīng)的姿態(tài)。

轉(zhuǎn)眼間滄海桑田，多年以后，他和她已是物是人非，他們的相逢也如林中的倒影斑駁錯落，再也回不到當初的模樣。

再睜眼時，他神情蕭疏，言清語淡，“來人，傳朕旨意，封韓氏女心夜為一品夫人，賜封號‘如意’，擇取良日，與恒王完婚。”

云宸煜似笑非笑的雙目閃爍著無數(shù)的星光，他沉聲拜倒在地：“謝圣上恩典！”

云宸煜一刻也不能停留，謝恩后立即告退，轉(zhuǎn)身奔出了盛乾殿。殿外，他未來的夫人正候在那里。

云宸煜一看見夜落，就將她緊緊擁在懷里，生怕一分開懷中的人就偷偷溜走了。

他想吻著她，但臉皮總算沒有厚到不顧天地的地步，生生忍住了，只是用他粗糙的手不停地撫摸著她的臉、她的發(fā)。

也不知他們抱了多久，前來宣讀旨意的于公公等了一會，見兩人毫無分開的意思，實在是受不了了，打斷道：“王爺，王爺，別抱了，先讓奴才傳一下圣旨吧？！”

云宸煜這才放開夜落，不滿地望了一眼于公公。

于公公直接忽視掉他不滿的存在，對著夜落笑道：“韓娘子，請接旨！”

夜落聽后，忙雙膝跪地。

于公公打開圣旨，慢悠悠念道：“奉天承運，皇帝昭曰！韓氏女心夜，秀外慧中，知書達禮，蘭心蕙質(zhì)，合心合意。今賜封‘如意夫人’，誥命正一品，擇日與恒王云宸煜完婚。欽此！”

夜落跪謝：“民女韓心夜領(lǐng)旨，謝主隆恩！”

夜落接了旨意，神情無波無喜。

于公公稍有驚異，卻不敢多問，只笑道：“恭喜王爺，恭喜如意夫人。”

云宸煜滿臉的容光，忙向于公公使眼色，讓他不要叨擾他二人的情深意重。

夜落卻喚道：“公公，請稍等等。”

她從袖中取出一份山水畫的油紙包，包內(nèi)透出陣陣的清香氣息。單看紙包，已是秀色宜人，再聞清香，讓人口欲萌動。

夜落將紙包放在于公公手中，“這是天上人間新出的梨花雨糕點，請公公嘗嘗鮮，大婚之日還請公公前來賞臉。”

于公公的驚喜片刻堆滿了一張年輕的臉，“這天上人間的糕點可遇不可求，如今一見，果然色澤宜人，香味盈悠，真是多謝如意夫人。奴才告退！”

夜落福了福身，目送于公公離開。

云宸煜唇角上揚，又一把撈過夜落的腰，兩個人緊緊貼在一起。

云宸煜柔聲喚道：“夫人。”

夜落帶著一絲不屑：“夫人是什么東西？”

云宸煜：“夫人是—我心頭的寶貝。”

夜落問道：“為何賜封我？”

云宸煜解釋：“我求來的，我的軍功都用來換這份圣旨了。”

夜落前后翻看了幾遍金黃的圣旨，也沒看出這圣旨有多金貴。“夫人有什么好的，為什么不給我求個皇后呢，我想當皇后，我還想手握江山一統(tǒng)江湖。”

云宸煜微笑著在她耳邊吹氣如絲，“你想要天下，我給你天下，你想當皇后，我這就率領(lǐng)三軍攻入皇城，將他云行期趕下帝位。”

夜落笑道：“算了，江山于我不過兩個字而已，這皇后不當也罷，守在深宮也不過是個寂寞。小女子前世曾有一個想法，要嫁給鉆石男當豪門闊太。如今，這豪門我是進不去了，今生，民女只愿高攀你恒王府，嫁給王爺，成為你的王妃。”

云宸煜的歡笑從心里到臉上笑了個遍，“如夫人所愿！現(xiàn)今婚也賜了，為夫也回來了，我們是不是要做該做的事情呀？”

夜落裝傻：“什么是該做的事？”

云宸煜羞澀地回道：“比如說，一起狂街，賞花，進餐，還有洞房花燭……”

夜落抿抿嘴，說道：“那是夫妻間的事情，又不是你我間的事情。”

云宸煜急道：“我們本就是夫妻，陛下都賜婚了。”

夜落撇撇嘴，“他賜他的，他又不是我爹，我為什么要聽他的？我的大事自由我自己做主，我還沒和你議親！”

云宸煜咬牙說道：“我們已有夫妻之實，你就是我的女人，你休要再作他想。”

夜落問道：“你不是我夫君，我想如何，你能耐我何？”

云宸煜看著夜落一張單純無公害的臉，鄭重地問道：“如意夫人，本王有一事不明，想請教夫人。如何才能成為如意夫人的夫君？”

夜落假意想了想，慢慢說道：“三書六禮……”

云宸煜忙道：“沒問題。”

“十里紅妝……”

云宸煜又道：“沒問題。”

“八抬大轎……”

云宸煜道：“沒問題，還有嗎？”

夜落掩口而笑，“長街求親。”

云宸煜雙眼星光閃爍，唇間帶笑。

他抄起夜落的雙膝，將她橫抱在臂彎里，邊走邊說：“我現(xiàn)在就去實現(xiàn)你的長街求親。”

云宸煜將夜落抱至盛殿外候著的三軍將士面前，在眾人驚訝萬分的神情下，他將夜落放下，大聲說道：“眾位將士弟兄們，跟大家介紹一下，我身旁的這位女子是我未來的夫人。我夫人說如果我要娶她，就要在長街之上當眾求親。此刻，請弟兄們?yōu)楸就踝鰝€見證，以免我夫人話有反悔。”

說完，云宸煜單膝跪地，仰望著夜落的臉，深情款款地道：“有美人兮，落落大方，見之不忘，思之如狂。愿與子兮，共賞花香，永結(jié)同心，攜手天荒。小生云宸煜，愛慕姑娘已久，請姑娘嫁與我為妻，與我共享榮華，共度患難。我會給予你我所有的思念和歡樂，在有生的日子陪伴你，視若生命，以命相抵。”

夜落看著他，聽著他一字一句地說來，雙眼已淚盈滿眶。

她想起曾經(jīng)在梨上云軒，那個明俊的少年說，有美人兮，落落大方。

她也曾清楚地記得曾經(jīng)有一個男子看著她蒼白的臉說道，如果上天有靈，請讓它帶走我所有的思念和歡樂，讓它們陪著你。

感謝上天，讓他們在最好的年華，遇上了最美的自己。

云宸煜大聲問道：“夜落，韓心夜，你愿不愿意嫁給我為妻？你愿不愿意讓我成為你的夫君？”

夜落破涕為笑，大聲說道：“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說完，兩人在三軍將士面前又毫無臉皮地擁抱親吻。

有些將士實在忍無可忍，喊道：“王爺，請您不要在我等面前行羞恥之事。”

被打擾的云宸煜沒好氣地說道：“閉嘴，白讓你們偷看你們好意思嗎？你們當心回去長針眼。你們在這慢慢等著領(lǐng)賞吧，本王我要帶夫人回家了。”

人聲轟起，有人趁機喊道：“祝王爺與王妃早生貴子。”

云宸煜丟下一句：“閉上你的臭嘴。”

話在人前，人已馳馬在幾里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