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夜色小憩人滿為患,王府的太妃攜帶呂家千金及一眾大小奴才們住進了夜色小憩。
適情收拾了幾間房讓出來給這些貴人居住,好吃好喝地伺候著。
不省人事的云宸煜直接抬入了四季歌的偏房,由夜落獨自照顧,除了適情,任何人不準入房探望。
云宸煜果然半條命踏入了鬼門關,以前是個明俊飛揚的翩翩公子,如今只是一個膚色暗沉瘦得皮包骨陷的植物人。
夜落看見他如此的模樣既有心痛又有心酸。
林云逸曾玩笑著問她,你會做什么?她答,所有的急救技術我都會,所有重癥患者的監護技術我也會。
如今的云宸煜,就是一個生命垂危的病患,嚴重的營養不良,生活自理能力為零。
云宸煜無法進食,她就用一根消毒過的皮管插入他的胃內,通過此管喂食喂水。
醫治營養不良,用盡了她的畢生所學。精心調配,細細煨制,一碗看似平常的調理膳食,傾盡了她所有的心思。每隔兩小時的喂食,更是耗光了她的休息時間。
此外,她還為云宸煜凈身、翻身、針灸按摩。云宸煜不能做的任何事情,她一一全部代做,做得細致周到,照顧得無微不至。
眼見云宸煜的身體一日日好轉,面色逐漸轉為紅潤,身子也長起了些肉,夜落的臉色卻一天天憔悴下去。
過了七日,云宸煜慢慢睜開一雙迷茫的雙眼。人雖然醒轉,卻依舊是不清不楚的模樣,口中直念叨“林云逸、韓心夜”。
再次聽見這兩個人名,夜落的雙眼盈滿晶瑩的淚珠,視線被遮得一片朦朧。
她拭去眼淚,一邊為他在頭部的穴位施針,一邊輕聲慢語道來。
“我是韓心夜,是深圳一所醫療機構的護士。那年三月微雨,我與你相識在住院部的19樓,成為你的特護,貴賓常叫我韓護士。”
“你叫林云逸,那年27歲,家在香港,是香港奇云集團的董事,豪門中養尊處優的富少。你是女孩們的白馬王子,夢中理想的鉆石情人。”
“那年的公交車上,我一襲藍衣果敢救人,如仙的身影讓你一見鐘情。此段偶然的相遇,成就了我們的相識情緣。”
“與君相識后,我方才得知5、2、0所代表的深刻意義,520毫升52度的純凈水成為了我們之間的愛情代語。”
“你時常取笑我手拙,甘愿守在我身側為我畫遠山,你還說一輩子為我畫蛾眉。”
“那年的五月十八日,你說你要結婚了,新娘子就叫韓心夜,你可知我有多開心?”
“五月十九日,電閃雷鳴,一道閃電斷送了我的性命。在搶救室里,我的魂魄聽見了你的深情,我多想告訴你,我就在這里,不想與你分開半分,我多想和你結發為夫妻。”
“你將所有關于我們相處的記憶舍棄,讓它陪伴著我,和我一起來到這千年之前。”
“五年前,南越招搖城,我穿入時空,墜落在你的身前。你受了傷,傷你的并非是我,而是那些沉重的記憶進入你的頭部。從此,林云逸就成了你,而你,仍然是云宸煜。”
“我們相愛至深,曾深情盟誓: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
“無論天涯何處,你我都不曾改變。今生我是夜落,也是韓心夜,你是林云逸,也是云宸煜,我和你注定生生世世糾纏不清。”
“云宸煜,你若還記得我們當初的點點滴滴,就請你聽好了。韓氏女年方二三,心屬一人,尚未婚配,王爺可愿娶她為如意妻?”
……
說到最后,夜落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最后哽咽著再也說不下去。
一句句肺腑之言,像一道道電流,在銀針的引導下,穿過頭部深處的隔膜,沿著經絡血脈,游遍云宸煜的四肢百骸,終至全身。
一股難于言說的魄力與疼痛沖破被封印的血脈,壓抑許久的情感終于得到釋放。悲苦喜怒交加,形成一道怒吼,讓云宸煜忍不住悲喊長嘯,響徹夜色小憩的府門。
嘶吼過后,他的聲音逐漸安靜下來,一雙清澈如水的鳳眼怔怔地看著夜落。
“韓心夜……”
“夜落……”
云宸煜的聲音無比得清晰,眼神無比得清明。
夜落看去,只見他的唇角上揚,雙眼灼灼,又是一派神采飛揚的模樣。
云宸煜問:“落落,是你嗎?”
夜落雙眼含淚,抿嘴點頭。
云宸煜溫柔似水的聲音響起:“幸好,你在這里,我等到了你。”
夜落的心里百感交集,前塵往事涌向腦海,讓一團的心亂如麻化成一片破碎的脆弱。
她再也無法佯裝堅強,一身撲進了云宸煜的懷中,抱著他大哭不止,好似要把千年來的思念、苦楚哭個干凈。
云宸煜想抬手安撫她,卻發現自己的雙手沒有一絲的力氣,軟軟地落在床上。
哭了一陣,夜落才想起診脈,起身便開始左看右查,問東問西。確認云宸煜的身體并無大礙后,她的臉上才露出一片寬慰的笑容。
夜落為云宸煜拔去了胃管,小心地拭去了他臉上粘貼的痕跡。
夜落又松開了云宸煜衣袍上的綁帶,手向他的身子探去,準備拔除他身上的尿管。
云宸煜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落落,你要做什么?”
夜落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這是尿管,這些日子,你都是靠著它解決你的內急。既然你已醒來,自然不再需要此物,我如今要做的就是拔除此管。”
大小便失禁是每個意識不清的人的伴隨癥,云宸煜雖然得到了樂府的悉心照顧,可抬入四季歌時,他的皮膚依然出現了尿疹,夜落不得不使用導尿管來改善他皮膚的癥狀。
對夜落而言,這是一種常見的不能再常見的技術操作。可對于生于古代的云宸煜來說,見到自己衣不著體身子還留著一條奇怪的管道,簡直是恐懼的天荒夜譚。
云宸煜看著夜落的動作,臉一紅,羞澀地說道:“落落,你慢點。”
夜落未理他,拔出了尿管,又若無其事地為他穿上了衣衫。
“落落,”云宸煜臉又一紅,“我為什么沒感覺了?”
夜落抬頭眨了幾眼,清風拂柳一般說道:“因為,我廢了你,省得你以后在外面拈花惹草……”
什么?云宸煜驚得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那話中的意思。
就在此時,門外響起了一陣噪雜的聲音,說話的人是適情與樂淺眉。
只聽樂淺眉厲聲令道:“讓開,哀家今日非見不可。”
適情也是沉聲回答,“太妃,姑娘有令,醫治期間任何人不得探望。”
“我兒的叫聲如此凄慘,哀家看看又怎么了?她夜落不讓見人是什么道理?”
“太妃是不信姑娘嗎?如若不信,又為何要央求姑娘醫治?”
“今日,你想攔也攔不著,哀家見定了。”
適情一把尺素劍橫在門外,管她攔著的是人是鬼,夜落不讓進,任何人都休想進門。
只聽夜落喚道:“適情,請太妃進來。”
適情收了劍,怒著一張臉往一旁站去。
樂淺眉慌忙闖進門,猛然推開門的剎那,沖進的步伐停滯在門口。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本人事不知的云宸煜半靠在床中,一張神采奕奕的臉笑顏逐開,“母妃。”
再見愛子,樂淺眉恍若隔世。
“覓兒。”她大喊著跑過去抱著云宸煜,雙淚如雨下個不停。
哭了一陣,樂淺眉才開始左看右瞧,問東問西,如何瞧問都是滿心歡喜的模樣,臉上掛著開心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見云宸煜無恙,她方打量起房間的陳設。
房內裝飾簡潔,一床一桌兩椅而已,皆是紅木雕塑,給人一種寬闊清心之感。
人事不知的人,身處的房間總是留有一股污濁之氣,無論伺候的多細致,那種生命腐敗的氣息經久不衰。而這間房內,她只聞見香鼎內的幽香漫漫悠長,未聞見一絲一毫的污濁氣息,不得不令樂淺眉刮目相看。
樂淺眉深深地看了一眼夜落,這女子原本清麗淡雅的面容此刻憔悴不堪,這段時日,她只身一人照顧著他,必定勞心勞力,這份殫精竭慮,將她這個母親也比了下去。
她不覺點了點頭,心里對夜落有感激又有滿意。
藏不住笑的還有跟著一起來的呂盈盈,她蹲在床邊,依然一副弱不經風的模樣。
呂盈盈一雙如秋波的眼睛深情地凝望著云宸煜,口中一直喚著“燁哥哥”。
云宸煜卻直接忽視了她的存在,此時的他,眼中只有夜落一人。
他想抽出被呂盈盈抓緊的手,卻是力不能及,但依然正眼也不瞧呂盈盈一眼。
樂淺眉看著呂盈盈的一眼深情,笑道:“盈兒,你看,覓兒醒了,這下可好,盈兒盡可放寬心!”
一聽此言,抱著尺素斜靠在門邊的適情雙眉一挑,大聲說道:“夜姑娘,宮里的遲嬤嬤今日差人來問,上次給姑娘介紹的那位公子姑娘見過是否滿意。”
夜落起身,抬手掩去嘴角的笑意,“請回嬤嬤,甚為滿意。”
“什么公子?介紹什么?”云宸煜急急問道。
夜落輕笑,“云公子既無恙,就請太妃帶公子回府。鄙府寒陋,招待不周,云燁公子勿怪!本姑娘還有事,就不送太妃和公子了。”
說完,夜落福了福身,轉身瀟灑地邁出門去。
云宸煜心急如焚,想追卻四肢無力,他大喊道:“夜落,韓心夜,你回來,我不準你離開,你不能見其他的男子。此生,你只能嫁我一人,你聽見了沒有?”
叫這么大聲,誰能聽不見?本姑娘就是要讓你也體驗一下心碎的感覺。
夜落看著一旁同樣瀟灑而行的適情,問道:“宮里的遲嬤嬤是誰?”
適情一臉的笑意,“自然是姑娘知道的那位。”
“調皮。”
云宸煜當然未離開夜府,他以腿腳不便仍需醫治為由,日日讓人抬進四季歌,早出晚歸,雷打不動。
除了針灸康復及協助活動關節,兩人幾乎不碰面,云宸煜卻滿不在乎,悠閑地躺在四季歌的院落內賞花聆鳥,好不愜意。
夜落偶爾也會出去離香堂看診,或去天上人間教授新的菜式,再或是創作新的詞曲。每每回來時,云宸煜依舊雷打不動地躺在四季歌的院落內,有時望天,有時歇息。
夜落也是無語,不禁自問,他的腿怎么會還沒力氣?不應該呀。
拖了十天半月,王府眾人仍然賴在夜府不肯走,夜色小憩內怨聲一片。眾人白日忙碌,晚上還得伺候這一家子,自己的宿房被占了,幾人擠在同一處,時間一久,真真苦不堪言。
桐影、憑聰在夜落的身前哭求,那人不走就是希望姑娘嫁與他,求姑娘趕緊答應云宸煜嫁給他為妻,讓他們早些離開。
夜落不停地搖頭,這世道,真是翻了天了!
如此照顧來,呂盈盈還橫眉豎眼時鬧脾氣,各種指桑罵槐聽得人惱羞成怒。桐影氣不過,和她對罵一通,又將徐蓮心拉過來吵架,幾張嘴嘰嘰喳喳吵得夜府雞飛狗跳。終是樂淺眉好言勸住,不致于幾人斗群架。
樂淺眉為此找呂盈盈深談了一次話,談過后呂盈盈整日默默無言,安分了許多,再無取鬧之舉。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這廂樂淺眉與呂盈盈談完話,第二日,她只身上門來找夜落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