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客棧門口,小二殷勤跑了過來:“兩位爺,那個趕角的大房空出來了,您不要換換?”
“換。”
小二立刻跑在前頭去換置東西。
萬二壽在他身后問道:“原來的客人走了嗎?”
“是啊,早上急匆匆的走了,原來說要住上一個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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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間兩面大窗,司空大鳥打開張望,視野極為開闊,街上行人絡繹,官兵成伍。
此地為軍鎮,巡查比其他地方要重視得多。
只見遠處,金柴兒帶著一個健仆沿街而來,司空大鳥喚道:“金……金小官人往哪里去?”
金柴兒昂起大腦袋:“司空哥哥,我正在尋你們呢。”
“有……有何貴干呀?”
“來請你們赴宴,待我上樓去說。”
大紅請柬放在圓桌上,金柴兒坐在錦墩上蕩著兩腳,來回的瞄著萬二壽和司空大鳥二人。
“你哥哥金梁回來了嗎?”
“沒……沒呀。”金柴兒對萬二壽上來就問他兄長的消息沒轉過勁來。
“文擂臺那舫船里有什么?”
金柴兒眼珠圓了一圈:“黑黑的房間,只有幾盞青瓷省油燈,再無其他。”
“三盞?”
“唔……,五盞。”
“然后呢?”
“然后就把我攆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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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二壽踱去窗前不再言語。司空大鳥對著金柴兒擠眉弄眼道:“今……今天我和三郎去河邊看擂臺了。”
“嗯嗯,有一個紅衣裳的人好兇,好幾個大個子都被他扔下擂臺了。”金柴兒從鼓囊囊的胸口掏出一油紙包,打開是只雞腿,向司空大鳥讓了讓,就自己咬了起來。
“你……你怎么總吃這個?”
“我娘烤的,特別好吃!也好攜帶,哈哈。”
“你……你小乞丐的作風要改改。”
“對啦,司空哥哥回去要替我感謝下虹橋的乞丐小哥,捎給他十只我娘烤的雞腿。”
“帶……帶到東京城,那不臭掉才怪。”
“唔,那怎么辦,乞丐小哥不要錢只要吃的。”
“咦……這……這么有骨氣?”
“嗯嗯,乞丐小哥說為口吃的可以不要命,但絕不會要錢不要命。”
“難……難得想得這么通達,你放心,我回去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的,他喚什么名字?”
“姓魚雙名不輕。”
“哈哈,好……好重的大魚!”
“嗯嗯,他是東門丐戶‘不’字輩的,我也有‘不’字輩的名?”
“怎……怎么?你入丐幫了?”
“沒,乞丐小哥給我亂取的。”
“哈哈,你……你叫什么?”
“柴不濕!”
“哈哈哈,那……那我就提你這個響當當的名號,就能找到魚不輕了吧。”
“嗯嗯。”
是夜,寬心酒樓上下燈火通明,這是金家一個產業,也是金家人在唐明鎮的一個面子。
因為酒樓位于唐明鎮內城。
唐明鎮是鄭王潘美耗盡心力營造的,采用兵家的設計,規劃整齊戒備森嚴。這唐明鎮城中又套一子城,置以官宅,存放軍備。
所以內城出入限制極多,尋常店家是開不進來的,即使能開進來也不會開,因為普通老百姓是進不來內城的,但這絲毫不影響寬心酒樓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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筵席在三樓,共有三十余席地矮桌,多是每人各居一方桌,在側都有一金家子弟陪酒。
金家老太公東向而坐,他左右兩側各列三桌。
南向列坐三桌,首座是一藍衣道士,其側是一面目平常的白衣人,再側是金家三老太爺。
北向首座是中年文士,其側是一絡腮胡須的漢子,再側是金家四老太爺。
其余人等皆西向列坐,萬二壽和司空大鳥雜坐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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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老太公跽起舉杯道:“老夫家事,承蒙各路英雄仗義援手,今備薄酒以示感激,來來來,我敬大家一杯!”
眾人共浮一大白,立刻有酒國高手大贊好酒,大家一聽也覺得所飲之酒入口甜綿,回味無窮。
“高朋滿座,蓬蓽生輝,上座的幾位想必大家都是熟識。”金老太公先向藍衣道士作禮:“大巴山申屠道長。”
席間一片驚呼,“劍鬼”大名顯赫武林,但申屠血劍多在巴蜀走動,中原的好漢多是久聞大名,今日得見立刻反響非凡。
藍衣道士神態倨傲,略一拱手也不言語。
金老太爺又將手一領,遙對申屠血劍身旁的白衣人:“無相門韋少門主。”
白衣人向金老太爺拱了拱手,又向眾人拱了拱手聲音沉雄:“幸會,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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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間雖有反響,但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無相門的來歷,不免有些竊竊私語:“無相門?沒聽說呀。”
“聽口音,像是青州地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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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相門?”萬二壽暗忖,在河西擂臺眾人議論說有一易容術高手助金家子弟登榜,莫非便是此人?
正想間,又聽金老太爺介紹道:“這邊是平一壑平大先生和五花幫喬橫川喬堂主。”
以智計謀定武林的嵯峨派棄徒,在江湖人眼里有一層神秘的光環,萬二壽前邊好幾個人支起身子爭睹豐姿。
“他是平一壑!鷹爪王都請不動的平大先生!”
“果然仙風道骨!”
“聽說他們嵯峨派人,一個比一個的神機妙算,都是武林世家爭搶的人才!但真是搞不懂,他怎么屈居并州做個主簿呢?”
“武林人怎能為官府做事,嵯峨派真是丟人!”
“不能這么說,人各有志嘛。”
“平一壑是嵯峨派的棄徒,嵯峨派丟什么人?”
“啊?!平一壑不是嵯峨派的人了嗎?”
“十幾年前就不是了,老兄你也孤陋寡聞了!”
又有人議論起其他:“要說喬橫川也是頂天立地的豪杰,不是也屈居五花幫做個黑淵堂堂主么。”
“嚯嚯,這次來并州來對了,看到好幾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是啊是啊,開眼界了,回去有的吹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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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花幫的喬橫川舉杯朗聲道:“諸位,諸位,我喬橫川敬大家一杯!這次為了辦事,對在座不少朋友多有得罪,我在這里給大家賠個不是,敬大家一杯酒,咱們相逢一笑泯恩仇,好不好?”
喬橫川中氣十足聲音洪亮,談吐豪邁,立刻就壓住了眾人的喧囂,在座的大多都是被五花幫捉拿了,半請半欺的押送到唐明鎮的,不乏有怨懟之士。
折了風頭是武林人的大恨,幾個熬不住酒勁的“啪”地把酒碗頓在桌上。
喬橫川只做沒看見繼續道:“幫金家這次忙,一個是有交情,另外一個也是想結識諸位英雄好漢,我五花幫廣納才俊,還請大家多多引薦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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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五花幫好會取巧!假道伐虢呀。”眾人里半是調侃半是揶揄。
“咦,五花幫招人馬呀,有啥要求?”一些浪客游漢來了興趣。
“只要心正忠誠,就是我五花幫的的條件,其他的不作計較。”喬橫川四十上下年紀,盛意拳拳道。
“喬堂主,我可以嗎?”
“你沒問題!有意思的咱們坐一起好好聊聊。”說著起身走到眾人席的一角坐下,立刻有活躍的人簇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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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橫川的“喧賓奪主”,出乎了金家三老的意外,酒席立刻失去了秩序。
有圍著喬橫川的,有熟識的幾人聚飲的,也有悠然獨酌的。
金老爺子也無法遏住這種局面,只能干笑連連向左右席的三位客人舉杯勸飲。
燈火輝煌的酒樓上,眾人推杯換盞,喧嘩而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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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大鳥教金柴兒行酒令為樂,萬二壽悄悄站起身踱到外廊遠眺唐明鎮的夜景。
晚風清冽,居高臨下,城內城外一覽無余。河西岸的擂臺支起了幾架篝火,明月照著城外的河水爍著幽蘭的光。
萬二壽注目于篝火、浮橋、狹道之間,心有所想,漸漸籌劃出一套狠辣的策略。
突然傳來一陣密集的鑼聲,飲酒的豪杰們見慣了場面渾不在意依舊推杯換盞,只有幾個人出來張望,沿著外廊尋去鑼聲方位,只見內城東北角火光沖天,烈焰跳躍。
“啊呀!走水了!”
“是草場方向!”有金家子弟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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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鎮是軍鎮要地,內城更是戒備森嚴,街道上立刻有軍隊集結,列隊奔向草場。
“不對勁、不對勁。”
萬二壽聽見身旁平大先生嘟囔一聲,就看他扶著欄桿向左巡視。
萬二壽好奇的跟著他走了一圈,繞回東北側看見草場的火勢更大了。
那平大先生看都沒看又轉身往回踅摸,繞到西南側時,他突然伸手一指:“看那兒!那里!”
平大先生左右顧望發現周圍沒人,便招手不遠處的萬二壽:“少年人,你過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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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二壽順著平大先生看去,幾條巷子遠遠的、黑漆漆的什么都沒有。
平大先生不等他發問便說:“那里是崗所,無論如何都是要有人的!”
“是有細作?”萬二壽不得要領,只能靠猜。
“肯定是!其他崗所都有人,獨獨這幾條巷子空得很!”平大先生似對萬二壽說又似乎再梳理自己的思路:“是了!是了!那邊是楊府!一定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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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大先生一扭身道:“你們兩人速速過去巡察,楊家乃忠良之后不得有失!”
萬二壽一側頭,心下一驚,那個上席中面目平常的無相門少門主悄無聲息的站在自己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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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完全不熟悉,一提到“楊家”兩人就對平大先生的指揮覺得合情合理的應當。
萬二壽想去覓樓梯下去,可是那韋少門主卻一扶欄桿,身姿瀟灑的一躍而下,萬二壽只能跟著他從三樓跳下。
那韋少門主一挨萬二壽落下,便低聲道:“我走上邊,你走下邊!”
不容萬二壽回答,自己便如輕鶴一般縱上街旁的房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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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二壽接連被這一老一少兩個陌生人安排,狹隘的心肝兒立刻有些不爽,他和二哥周衣最大的矛盾就是他不服管,周衣卻偏愛管,秦庭不管他,違拗的萬二壽卻偏覺得大哥什么都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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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緒很快就被韋少門主精湛的輕功稀釋沒了,那相貌無奇的家伙身手著實高明,踏在瓦片上疾走比貓還輕!
兩人一前一后來到平大先生所指的黑巷,接連查看了幾個丁字路口,黑漆漆靜悄悄,沒有什么異常。
白衣韋少門主站在高處回望寬心酒樓,那樓上的平大先生不知從哪里搞來兩只燈籠搖晃指揮,兩人遙遙按著他的指向在黑巷中飛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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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萬二壽瞥見墻上一蓬黑痕,韋少門主從墻頭旋跳下來,撲鼻一股血腥。
萬二壽用手指在墻上一拭,血液還未粘稠:“剛剛不久。”
韋少門主側耳靜聽,努力從遠處傳來的噪音中辨析:“這邊!”他未說完,萬二壽已經躍上墻頭疾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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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翻房躍脊,沿途驚動了一些護院的練家子,紛紛跳出來警戒。
韋少門主怕節外生枝,一邊奔走一邊道:“有人殺了崗兵,都戒備起來,不要被賊人乘隙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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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兩人跳進一個庭院,便聽到了兵器破風和慘叫聲!
一個帶著白殼面具的黑衣人正操著刀沖向一個閣樓,這里是內院,只有女眷,幾個丫鬟模樣的女子環簇著一抱著嬰兒的華服女子操著刀劍拼命阻攔。
那面具人快刀翻飛,眾女子們也是能打善武,饒是如此個個都已經鮮血淋漓,還橫倒了好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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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二壽猱身而上,凌空飛撲了下去,悄無聲中還飛出了兩顆飛蝗石!
韋少門主對萬二壽這種悶棍打法十分的欣賞,但還是要有些名門風范的叱喝一聲,才跳入戰團!
面具人著實了得,一回頭便拍落萬二壽的暗器,還不躲不閃的硬受了萬二壽兩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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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萬二壽見這家伙外門橫練高強,立刻翻身反縱得遠遠的!
一下子韋少門主變成了先鋒,面具人想速戰速決對他兜頭就是生劈猛砍,韋少門主騰挪著用腳尖勾起地上的一柄鋼刀,迎著碰硬!
刀聲交鳴,火花四濺!
對砍幾下,“鐺!”地一聲,韋少門主的刀頭竟然被對方砍成兩段,面具人得勢不讓人輪刀踏步猛劈,突聽腦后風聲,立刻大喝一聲反手一刀劈出,飛來的東西被一劈兩半!
韋少門主趁機跳遠身子,那面具人卻被劈開東西噴濺出的汁液嚇了一跳!
原來萬二壽隨手抓起這家人賞月的果品扔了過去,這果品是御賜之物,乃是來自瓊州的椰子果,中空多水,面具人被椰子水淋了一臉,還以為中了什么歹毒暗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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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少門主對萬二壽喊道:“這貨扎手!纏住他等官兵來!”此時他聲音清亮,和席間雄沉的青州口音迥異。
萬二壽咬著牙:“你我擒下他不是更快哉!”
那面具人前后看了看這兩個少年獰笑一聲,挺刀直撲韋少門主,萬二壽立刻縱身而上,誰知面具人卻是聲東擊西突地猛扭身揮刀砍向萬二壽!
萬二壽沒料到面具人變招之快,想要避閃已是不及,刀光如電直奔面門。
“腌臜菜!就知道你會使壞!”萬二壽怪叫著雙掌合夾,一式“童子拜觀音”!生生把面具人的快刀夾在兩手間!
在萬二壽的叫鬧中,已經和面具人兩腿互踢了五六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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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等速退入閣中!”韋少門主一邊叫女子們離開,一邊撲上來幫忙。
就聽“呱”地一聲怪叫!
面具人如斷線紙鳶一般倒撞飛來,韋少門主堪堪閃過,驚異的看到萬二壽衣衫迸裂,滿臉殺氣!
原來萬二壽漸漸撐不住面具人的刀鋒,危難之際催動玄功,生生合著雙掌將面具人的長刀扭斷,電光火石間扭身旋腰,一記窩心肘捶將面具人撞飛。
一種廝殺的本能沒容萬二壽穩定心神便身不由己地如野獸般飛撲向敵人!
面具人陡然被少年人武力暴長驚詫不已,剛從撞倒假山的石礫中站起,萬二壽已經撲到身前,饒是他沒少經過大陣仗也被鬼魅般的打法嚇得叫了一聲!
叫聲中面具人雙掌排空推出,隱有風雷之聲,萬二壽毫不畏懼的雙掌迎擊!
一聲巨響,面具人再次倒撞出去,萬二壽眉心印出沖天赤痕依舊站在震起塵煙的亂石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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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人懵了,他的實戰經驗中沒有碰到過武功迅速拔升這么快的茬子,此時只有一個決斷:逃!
他要迅速吐納了幾口氣息,穩定激昂震蕩的氣血,然后從西墻翻出,沿著巷子向南,到了內城城墻翻過去,混到民房中去。
這些,只是他的想法而已,因為韋少門主沒給他調整氣息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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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少門主出手連環,倏忽間快攻快打,面具人一時沒有還手余地,一邊招架一邊退讓閃避。
韋少門主比面具人還詫異,在他之前的判斷里,萬二壽不過是個鏢把式,雖說輕功還算可以,但絕對是比不上自己。
陡然間的變故,讓韋少門主對戰勁敵時,腦海里還涌動著一大堆的好奇和疑問。
這種分神,讓面具人抓到了機會,他使出一招“二龍奪珠”雙指閃電般直摳韋少門主雙眼,韋少門主忙退步封手,面具人“嘿”地一聲也不轉身,腳跟在身后墻上一蹬直直躥起,“仙人掛畫”飄然上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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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下去吧!”萬二壽在韋少門主纏斗時盤了一輪周天理順氣機,然后瞄到面具人跳閃騰挪的方向,料他要謀退路,便趕早一步給面具人當頭一擊!
面具人雙臂護住天靈蓋實實在在的挨了一下,“噗”地又落了回去。
韋少門主兩手閃電般切出,中途翻掌齊推當胸轟中面具人,鮮血從面具的鼻孔噴了出來,面具人頹然倒地。
此時一群家丁在一英挺少年帶領下沖進內院,挺著弓槍圍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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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兒不可造次!賊人是那倒地人,這兩位英雄是幫助咱們的。”先前那華服夫人從閣樓上喝住少年。
英挺少年甚是干練謹慎,讓家丁把面具人綁了,握槍抱拳道:“小弟楊充廣,敢問兩位仁兄大名?”
韋少門主一指剛從墻上跳下來的萬二壽道:“他是南城金家的客人,我叫韋風雨。”
“在下萬二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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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充廣將萬、韋二人請到前院大堂落座。
“承蒙兩位大兄出手,我幼弟才沒被那賊人劫走。”楊充廣道。
“我二人不過是受人差使,察微祛厄的是平大先生。”
“平大先生?哈哈,原來是平大先生的朋友,那必是英雄豪杰!”
“不敢當,不敢當。”
“哈哈,平先生運籌帷幄,但也虧兩位仁兄沖鋒陷陣。”楊充廣是楊家的長子,舉止甚有將門氣概。
“那面具賊是何來路?”韋風雨直來直去問道。
“還不知道,據家親說,此賊意圖劫走我幼弟。”
萬二壽自始至終都保持著靜默,細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自己是在“大宋第一良將”楊延昭將軍的府邸,老爹楚天風最敬仰英雄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