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四個鏢局的鏢頭圍著桌子商議。
鮮于旭對周衣道:“少鏢頭你覺得那個袁子山說的能當真么?”
“有一點是可信的,和袁子山、梅子戥結伙的人不是華山派。”
“哦?為什么這么說。”
“我沖上山丘時,只有這二人力戰,其他人見勢不妙都作鳥獸散,如是同門不會棄之不顧。”
“嗯,如果不是華山派故意針對咱們的最好,過了潼關都是華山派的勢力。”石老鏢頭深思熟慮道。
“那這兩個人怎么處理?”
“最難就在這里,殺不得,放不得,扣不得。”
“怎么說?”霍天鷹棱眼中漏出一絲殺氣。
“如果殺了,跑了那伙人風聲必定走漏,華山派早晚會查出來,必然傾巢出動咬死我們。”
“那怎么放不得?”
“若是華山派就是要弄我們,捏他二人在手里還能讓他們投鼠忌器,做一個談判的本錢。”
“那就扣著!”
“扣著也是不行,華山派的人栽在咱們手里,面子過不去還是會和我們干,咳!這事無論怎么做都有不利之處。”
“這事還有一種可能,山丘上那伙人不是抓油紙煞的,真正目標是我們,華山派這二人蒙在鼓里被人利用。”
“啊?!誰會干這種沒名沒利的買賣?”
霍天鷹的卷毛狗對著許久未見的月亮長吠,鮮于旭背著手看了一圈后院,踏步來到關押華山派弟子的房間,進門見“毒蝎子”范萬、“樵子斧”謝東山、“千杯不醉”韓起、“五云手”衛牧或站或坐對著袁子山、梅子戥二人大眼瞪小眼。
“咳,你們都去歇著吧。”鮮于旭推開窗子看了看街上。
“總鏢頭,要門口不留個人?”“毒蝎子”范萬做事向來周全。
“不用,去吧。”
鮮于旭打量了下袁、梅二人身上的白衣:“這衣服也是那伙人給你們的?”
“嗯。”袁子山挽了挽袖口,衣服確實不合身,任是誰都能看得出。
“看來,我們都被人擺了一道,你倆走吧。”鮮于旭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走到門口背對著袁、梅二人。
梅子戥和袁子山互看一眼,又看了看鮮于旭的背影。
一陣風把窗沿上的積雪吹進屋里,兩個白衣人悄無聲息的走了。
次日,艷陽高照,石老鏢頭建議改道走南皮子口,不走三道溝,其他三個鏢頭心領意會當即同意。
防人之心不可無,如果昨晚真是針對鏢局設計的殺局,那么鏢局的行進路線一定要打亂。
果然走南皮子口好,雖然繞了遠但一連幾天順順當當,路上晴日山雪,快人胸懷。
這日過了一道嶺子,天色又陰沉下來,濃云密布又要下雪。
鏢行加緊腳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臥在大雪中過夜的滋味可不好受。
坐車的人并不知這些,綺綠社的樂工吹拉彈唱就沒消停過,歌姬那車也是耐不住寂寞跟著唱曲。
一路浩浩蕩蕩,歌聲繚繞,弦樂流暢,無花有風,月未升,雪已遍布。
卷毛狗一陣亂叫,高高靠坐在駱駝上的霍天鷹從瞌睡中警覺,環顧見北邊山腰有一乘紅色的小轎沿路過來,轎夫腳程奇快,轉瞬便已超過鏢車走在前頭。
那兩個轎夫裝束也是怪異,大冷天打著赤膊,坦著黑毛布滿的胸脯,腰間圍著寬寬的大紅束帶,粗粗壯壯的體格,滿臉的橫肉。
各家鏢師都坐馬挺直身軀扶著兵器,任是誰都能看出這頂轎子的詭異。
紅色小轎突然停在路邊,讓出路來讓鏢車過去,在經過綺綠社的廂車時,想是受到歌聲的吸引,轎子側面垂窗一撩,露出一個面若敷粉的公子。
這人狐眉飛揚,深眸高準,十分地帥氣。
狐眉公子撮唇一哨,歌聲戛然而止,他便敲敲轎子,嘴角似笑非笑地神態盡是雄傲,轎夫立刻抬起轎子奔前走了。
“八卦劍”賀渭龍在前邊引鏢,見紅色小轎一溜煙地過去,拉著馬頭對身旁的“鐵頭”陳寶雉道:“這頂轎子裝神弄鬼的,你跟上去探探。”
陳寶雉為人魯莽憨直,不假思索催馬去追。
可那小轎生風一般一轉眼就沒了蹤影,鮮于旭遠遠喝住陳寶雉:“安生走鏢,莫要生事。”
“鮮于大當家的,看樣子要下雪,我家鏢頭問今晚在山神廟扎寨不?”來人騎著青驢,是乾寧鏢局的黑襖老幺。
“扎。”鮮于旭對一般鏢師說話一向簡單扼要。
山神廟在平陽崗山腰上,在前朝受過敕封,殿堂高大,占地寬闊,只是年頭久遠,荒疏殘破掉了。
鏢車迤邐上了山崗,見山神廟門口靜靜戳著先頭看到那乘紅色小轎子。
“鐵頭”陳寶雉跳下馬去,大踏步進了廟門,只見里邊左右各是八個高柱,間橫雕梁,油石鋪地,廟堂極為深邃,頂里頭供奉一尊神像。
在廟堂一角架起火堆,兩個轎夫串烤著野物,狐眉公子歪著頭斜視著他。
陳寶雉踏前幾步,腆肚瞪眼回去。
各家鏢車紛紛扎車喂馬停放在山神廟的后院,說說笑笑進了山廟,卻看見陳寶雉跪在山神像前“彭彭”磕頭。
“‘鐵頭’什么時候這么虔誠了?”
“千杯不醉”韓起看他可笑,上前對他屁股就是一腳,陳寶雉全不理睬依舊磕頭不止。
“咦?鐵頭,你這是怎么了?”賀渭龍看陳寶雉有些不對,蹲上前去見他兩眼放空,木呆呆地以頭撞地極為有力,若不是練的是鐵頭功夫,恐怕早就頭破血流了。
“走野地著了魔吧,讓他睡一會。”“銀筆秀才”易冰山并指在陳寶雉頸后一戳,陳寶雉登時撲倒在地。
韓起和賀渭龍將陳寶雉架到一旁的草堆,讓他昏睡。
“怎么了?都杵在這干嘛!”鮮于旭幾個鏢頭后進來,見圍著一群鏢師擋在門口喝聲說道。
“陳寶雉發魔怔了,易老三點他穴位讓他睡一覺。”
“嗯,快拾到拾到,給客鏢清個地兒。”鮮于旭皺皺眉,他總覺得自家鏢師比下有余比上不足,沒有天下鏢局的威勢,沒長風鏢局的扎實。
蕭騰雨埋頭把自家的鋪蓋卷一一鋪好,一幅綠裙走到眼前,抬頭一看,梨渦圓眸地二八一佳人。
綠裙少女淺淺對他一笑:“你家周鏢頭呢?”
“啊?啊,在外邊,等會兒進來。”蕭騰雨年紀不大,有少年人的熱情:“有什么事嗎?”
“沒……”綠裙少女拿眼張望了一下,輕輕說了聲又走回她的姐妹群中。
旁邊張羅著的辛三娘悄悄對蕭騰雨道:“這女孩兒對你家鏢局很上心,先前就打聽過。”
“打聽啥?”
“問二郎叫啥,問你家司空少爺。”
“司空?咳,準是年少不學好,招惹到人了。”
辛二娘聽見了熱鬧,也湊了過來:“嘻嘻,你們長風鏢局不是不管鏢師的私下營生么。”
“鏢師隨便,可家里的公子管得嚴著呢!”
“還嚴呢,你們長風鏢局的萬惡獸,前兩年把曹門內外鬧得雞飛狗跳的,連駙馬爺的馬都敢賣。”
“那是以前,再說駙馬爺是與我家三郎打賭輸了,你情我愿的事。”
辛三娘忙完自己的活,轉身過來幫蕭騰雨:“說真的,三郎這兩年變化挺大的,收心懂事了。”
“是啊,前些年,我們老鏢頭沒少跟著操心,現在好啦。”
周衣回到廟里,蕭騰雨沒提剛剛的事,他知道周衣性格嚴厲,怕司空大鳥受了責罰會找他麻煩,長風鏢局的大院里,只有兩個不靠譜的——萬二壽和司空大鳥。
夜色一暮,外邊的雪夾著風越下越大,好在廟里支起了好幾堆火,人又多,絲毫不覺寒冷。
周衣注意到對面一角的狐眉公子,目中精光四射,是個內功修為極為了得的高手。
狐眉公子一直盯著綺綠社方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是落在一個綠裙少女身上,奇怪的是那少女楚楚可憐地望向自己。
綠裙少女碰上周衣的目光,立刻像是做出了決定,起身向自己走來。
周衣把眼去看狐眉公子,果然,那狐眉公子瞇著眼盯向了自己,神態中有一絲敵意。
“小騷蹄子!把你買來,不是讓你勾搭男人的!”綺綠社中一個大娘子站起身來,伸手欲抓綠裙少女。
綠裙少女身輕如燕,身形一晃那大娘子抓了個空,左右姐妹立刻攔住,那大娘子只能跳著腳罵。
角落里的轎夫咚咚踏步過去,將手一展,一錠金元寶:“贖她的身!夠不夠?!”
大娘子見是大價錢,換個沒入門的唱曲丫頭,生意劃算得很:“夠,夠!只是賣身契沒帶在身邊。”
轎夫滿臉橫肉目吐兇光:“回頭你給燒了可好?”一伸手把金元寶奪了回去,雙手一拍又扔了給大娘子。
“好好好!一定一定,我也是善待得瓶兒呢,孩子中我最疼她!呀……”轎夫伸手極快,那大娘子后知后覺地驚呼一聲,再看自己手中的金元寶,嚇得兩腿一軟,癱在女子中間,那錠金元寶竟然被轎夫兩手拍扁了!
轎夫嘿嘿獰笑一聲扭頭回去。
綠裙少女對身后發生的事視若無睹,走近周衣裊裊一拜:“二哥哥,救我。”
旁邊看熱鬧的眾鏢師“嗷”地一聲起哄,其中也有是看得真切大娘子手中拍扁金錠的“嗷”地一聲驚呼。
周衣也是驚訝:“姑娘何出此言?”
“你是司空大鳥的二哥哥,便是我的二哥哥。司空大鳥與我指腹為親,我千里迢迢尋開封的,只是一時沒想好怎么上門,所以寄居在綺綠社!”
眼前少女目光靈動,確實不像風塵中人,周衣問道:“姑娘貴姓,哪里人氏?”
“小妹復姓鐘離名星若,宿州人氏。”
“那如何與司空結緣的?可有信物?”
“司空大鳥的父親司空鶻伯伯與我父親是至交,婚事家父定的,沒有信物,只有這封信箋。”綠裙少女從斗篷中伸出纖纖玉手,手中托著一封書信。
澄黃的紙封上邊寫著“吾兒大鳥親啟”,周衣接到手中正欲開口,卻聽一個悠悠地聲音傳來:“她最會騙人了,你若相信他,結局會很慘。”
綠裙少女鐘離星若霍然轉身:“你不是好人!”
說話人正是那狐眉公子,他歪斜的靠在墻根,一臉地壞笑,那兩個赤膊兇猛地轎夫蹬蹬大踏步過來。
鐘離星若嬌軀一晃,藏在周衣身后:“二哥哥,快幫幫我,他們是壞人!”
“少鏢頭小心!這兩人是硬茬!”有先前看到轎夫拍扁金元寶的鏢師大聲提醒。
話音中,兩個轎夫一左一右,伸手就抓,周衣雙手一伸任由他倆抓住,這二人是風雷羅漢掌的傳人,自恃掌力超群,嘴角不禁露出奸笑。
當下同時用力向后一甩,周衣卻如石樁一般紋絲未動。
兩個轎夫心下詫異,又是共同用力,結果依然,不由相對而覷。
“胡八、胡九,你倆不是他的對手,退下!”狐眉公子擔心兩個家丁吃虧,急掠過來,披在身上的大氅飄蕩,露出一身黑色勁裝,腰間圍著鼓鼓的,像是藏著什么兵器。
兩轎夫連忙松手跳開,狐眉公子已撲到周衣眼前,雙手成爪劈面撕下!
“好爪法!”周衣側身出掌,橫擊狐眉公子的左肘。
狐眉公子人在空中,招式用老,眼見受制,突然怪異的兩腳互踢,一條長長物件從他腰間突飛出來,直奔周衣面門。
“小白龍”蕭騰雨、“鐵牌刀”楊千里從后躍出直撲上來!
周衣看得真切,盤手歪頭躲過飛來之物,只聽“噗”地一聲!
狐眉公子腰間飛出的東西撞在周衣身后的木柱上,趁勢腳不著地縱身反跳,身子在空中橫翻兩圈,飛出的長東西又卷回腰間,姿勢瀟灑的站在兩丈之外!
“九尾公子,果然名不虛傳!”周衣雙手拉住自家兩位鏢師又抱拳道。
“不愧是頂了玉字的名號!了得!了得!”狐眉公子眉毛一挑,似乎為剛剛一擊不中感到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