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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云無常定,難為知已難為敵。

歸云,又是義云,林義云,又是向歸云。

誰將會成為他的敵人?

誰又會愿意成為他的知已?

夜深人靜,月照當空。

男孩兒靜靜地坐在房頂上毫無睡意,他的眼神中充滿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落寞,這樣的眼神實在不該出現在他這樣一個十六歲的孩子身上。

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

記得十年前的這個晚上,是他第一次見到林震宇……

那天,是林家莊的莊主林震宇續弦的大好日子,林家門前早已張燈結彩,滿堂賓客,飲酒談笑,喜氣洋洋,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一片歡樂。

只有一張臉兒沒有歡樂!

那是一張小孩的臉。

這孩子正抱膝坐于林家莊的一個寂寞角落里,大紅的燈籠映照著他那孤單的身子,小小的影兒投到地上,像是灑滿遍地伶仃……

他坐著的地方,距離每個人都異常遙遠。他的心,亦同樣遙遠。

塵世間的種種歡樂,均與他無緣。

所以,當林震宇與賓客們興高采烈地經過那個角落時,他還是一眼便看見了這個孩子,也一眼看透了他心中的寂寞。

這孩子仍然在靜靜的低著頭,也不知在思索著些什么,陡然瞥見一雙穿著錦靴的大腳踏了過來,翹首一望,原來是一名身穿鮮紅吉服。高額的陌生漢子。

這名漢子正是今夜婚宴的新郎——林震宇。

孩子像是對眼前人沒有什么興趣,僅瞟了一眼,便再低下頭自顧沉思。

林震宇其實不認識這孩子,只是見高朋滿座,怎么會有一個可憐兮兮的小孩瑟縮在這個無人理會的角落中?

他父母倒是狠心得很,遂撇下賓客過來看看這個孩子。

林震宇溫言道:“小娃兒,你怎么獨個兒坐在這里?”

沒有回答。

林震宇隨即會意,問:“你不愛說話?”

仍是沒有回答。

“你不能說話?”林震宇再問。

那孩子猝地舉頭盯著他,神情異常倔強。

他有一雙很冷很冷的眼睛。

林震宇拿他沒法,唯有繼續問:“既然你懂得說話,何不先告訴我,你爹娘在哪兒?”

孩子眼角閃過一股傷感,跟著望向西面一間燭影搖曳的房間。

那是林震宇與新婚夫人蕭玉濃的房子,她此刻正頭披紅巾,置身其中等候著。

林震宇陡地一愣,上下打量這孩子,問:“你……你就是——歸云?”

那孩子看來也明白眼前的方面漢子是誰了,然而臉上依然毫無興奮之意。

林震宇則異常錯愕,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向歸云,在此之前,玉濃雖曾向其提及她有一個六歲的兒子,卻從不讓他和自己兒子會面,她說,她的兒子只會帶來不幸……

今天,他終于能面對面地看清楚向歸云了。

但見此子粗眉深目,輪廓毫無半點孩童稚氣,個子更比同齡孩子高大,雖然乏人理睬照顧,卻不憂悒,反之更流露一股異于常人的不群氣度。

正因這股氣度,使他看來像是天上浮游不定的云,可望而不可及。

他的心,或許也如云般飄渺,難以捉摸。

云無常定。

縱然他此時身披一襲破舊粗衣,亦難掩眉宇間的獨特,他是一個異常獨特的孩子。

忽地,林震宇似有所覺,連聲呼喝道:“壽伯!”

壽伯迅速應聲趕至,他是負責照顧林家孩子的老仆,白發蒼蒼,模樣卻頗為慈祥。

林震宇微帶責備之意,道:“壽伯,你怎么不給新少爺換上新衣?”

壽伯素知老爺品性隨和,此際卻反常含怒,知道他甚為重視此子,嚇得訥訥而言:“是……是新來的夫人吩咐我不用理會少爺。”

“有此等事?”林震宇心中一陣詫異,甚不明白玉濃為何如此對待親生骨肉。

壽伯接著道:“但我瞧著這孩子一身襤褸也煞是可憐,于是便想私為他換上新衣,誰知他拼命緊抱身子,怎樣也不肯讓我為他寬衣!”

“哦?”林震宇聽罷轉臉望向向歸云,發覺他的臉上又泛起倔強之色。

林震宇問:“你不愛穿那些錦衣繡服?”

向歸云并沒理會他。

林震宇這回指著向歸云身上的破衣,道:“你只愛穿這些粗衣麻布?”

向歸云見他指著自己的衣裳,霎時緊抓自己衣襟,露出一副戒備之態,林震宇呆住,他料不到這孩子警覺之心居然如此強烈,他并不想和人接觸。

林震宇定神注視向歸云那雙眼睛,他想看進他的心里,他想知道,這個孩子的心中除了寂寞,還有些什么東西?

可是,他只看見冷,無邊的冷。

至此,林震宇才明白向歸云并不愿接受他的好意,亦不愿接受這個家。

那群賓客又在催促著林震宇過去,他自知此時甚難和向歸云說下去,不禁嘆息道:“既然你不愛穿新衣,你這就穿回自己的衣服好了。”

他實在無計可施,也不準備強逼向歸云就范。

向歸云一聽之下,雖無感激之意,但雙目炯炯放光。

林震宇卻沒看見,只朝著壽伯擺手道:“壽伯,你先服侍少爺吃點東西,明兒再去為他置幾套同樣的衣服吧!”

壽伯唯唯稱是,林震宇轉達臉望了望向歸云,淺淺一笑,道:“夜了!畢竟是個孩子,怎能可以捱餓呢?玉濃也太過份了些!”

他說罷又再次步向那群賓客,忙著招呼去了。

這一晚,當林震宇走進新房,掀起蕭玉濃覆頭的紅巾,還未交杯合巹,劈頭一句話便先問她道:“為何要這樣對待自己的兒子?”

蕭玉濃先是雙眉一皺,隨即會意一笑;她雖非絕色,惟亦長得俏麗可人,如此巧笑凝眸,更添嫵媚,林震宇看在眼里,不忿之氣也消了一半,只聽她機靈地道:“你己經見過他了?”

林震宇頷首,蕭玉濃斜眼望他,問:“你在乎他?”

林震宇正色道:“我林某雖是一介莽夫,凡事卻但求無愧于心!豈能讓你兒子這般輕賤?我一定會視歸云如己出!”

蕭玉濃笑了笑,笑容中蘊含不信之意,她不相信世上真有不存私心之人。

“你似乎還沒有回答我適才的問題。”林震宇鍥而不舍,蕭玉濃拿起酒壺,一邊斟酒,一邊答道:“我如此待他,皆因我后悔生下一個這樣的兒子!”

林震宇一愕,他從沒想過一個身為人母者竟會口出此言,未及相問,已見蕭玉濃望著杯中之酒,似在回憶著她那如煙往事,且還幽幽道來……

“你知道的,那孩子的父親向少云本是個流浪漢,他在一個雨夜昏倒在我家門前被我收留,我爹又是個喪心病狂的賭徒,家里本就已經家徒四壁,如今又多一張嘴吃飯他自是不肯,于是他便要將我賣與地主家做小妾。我本打算以死明志,誰知向少云當天就闖入地主家將他們一家盡數殺光,我心中感激便以身相許。”

蕭玉濃臉上掛著淡淡地微笑,這是那個男人留給她的唯一一份美好回憶。

但蕭玉濃在說完那段話后,臉色又急劇轉冷,“起初我二人倒真像話本里寫的同甘共苦,相敬如賓。但是就在那一天……”

“那一天同樣是個雨夜,那時我已有了六個月的身孕,我本在家中已備好了飯菜等他收工回來,可我還未等到他的人卻先等到了他的信。”

林震宇問道:“信上怎樣說的?”

蕭玉濃冷笑道:“他說他本是大戶人家的子弟,因家族中出了變故,所以不得不離家出走,現在族內風波已定,家中來人召他回去,因我身懷六甲不可長途跋涉,故讓我在家中等候,等時機成熟后再接我一道過去。”

林震宇嘆道:“看來他到底還是食言了。”

蕭玉濃點了點頭,語氣稍有緩和,似是解脫了一般,“我不怪他拋棄我,我只恨他不負責任,他若厭煩了這個家,與我當面講清也就罷了,卻寫個什么信拖累我,我僅是一名弱質女流,大腹便便,更要獨力肩負一家重擔,他可曾設身處地為我想過,一個女子如何能夠支撐得住?”

說到這里,蕭玉濃的嗓門已有點兒哽咽。

自古男兒皆薄幸,林震宇即使絕不同意,此刻亦難免為向少云所為感到汗顏,想不到世間竟真有如此見利忘情的漢子。

蕭玉濃的眼神浮現一片惱意,繼續說下去:“正因如此,我在懷孕時一直在想假如不是有了這個孩子,也許生活并不致如斯艱苦!一切的不幸,都是這孩子帶給我的……”

“好不容易才捱至孩子臨盆,滿以為可以松一口氣,豈料這孩子出世時不哭不嚷,我心中萬分驚疑,他會否生來便是啞的?”

這點就連林震宇亦難免疑竇叢生,好奇道:“他當真是啞了?”

“當然不是,不過他也不像尋常孩子般在一,兩歲便呀呀學語,而在三歲時才懂得說話,也不知從何處學來,他說的第一個字竟然并不是‘娘’,而是望著天上的云嚷了一聲——云!那時我還在傻傻地等著向少云回來,故我索性給孩子起名叫歸云。”

林震宇聽其所言,忽地念起向歸云那股飄渺不群的氣度,不由得贊道:“好名字!”

蕭玉濃神情凄涼道:“名字再好也沒用!這孩子愈是長大,愈是孤僻,絕少和人談話,也不活潑,時常獨自坐于暗角,鄰人們都知道我有一個怪兒子。”

林震宇惻然,這個女子好苦的命!

他的兒子又何嘗不苦?

蕭玉濃語畢后神色黯傷,眼眶更隱隱閃著淚光。

林震宇但覺再說下去也是徒然,反會使氣氛變為僵局,于是一手舉起玉濃適才所斟之酒,笑著道:“無論如何,我林震宇生在一日,你和歸云便不用為生計而發愁!今夜是我倆的好日子,別盡說煩憂之事!來!玉濃,讓我倆先干了這一杯!”

蕭玉濃瞧見他一臉款款深情,心中不無感動,當下化涕為笑,也舉酒與他碰杯。

這個女人,畢竟還有點福氣。

可是,她的兒子呢?

她的兒子可有這點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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