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泰元年(同年)九月十八,樺慵定國公劉易風率迎親使團終于到達梻兊京郊,靖親王前來迎接。
“易風將軍一路風塵,靖親王林景瑜在此為將軍等候,請入驛站先行歇息,明日我會派人接易風將軍入宮。”林景瑜行禮道,后抬頭看向劉易風,只見他挺拔地坐在馬背上,器宇軒昂,一雙濃重的眉毛下還有一雙強烈的黑眸,不怒自威,暗含著殺氣,雖然玉樹臨風卻令人不寒而栗,林景瑜不禁暗自為妹妹擔心。
易風微微點頭,沉聲道,“多謝,辛苦靖王殿下代我向陛下問安,此次前來,乃是兩國聯誼之喜,本將軍愿與梻兊結秦晉之好,還望靖王向貴國陛下轉達和親之意。”
一陣寒暄過后,易風率隊入駐驛站休息,準備明日入宮,盡早與新皇談妥和親之事,畢竟來來回回也要折騰三個多月,今年年底還要在神光皇帝的大婚之前趕回去。
麗陽聽說易風使團入京,高興得像一只歡快的小鳥,每日和舒太妃一齊準備著嫁妝,只是舒太妃卻總是擔憂地看著女兒,雖然是麗陽一廂情愿求來的婚事,可畢竟涉及兩國聯姻,又是遠嫁,不免悲上心頭,“麗陽,你一個人去了樺慵,萬萬要謙和有禮,不可驕縱,更不許拿你公主的架子,母親,母親擔心你呀。”
“母妃,易風將軍是大英雄,英俊瀟灑,我從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就喜歡他了,若是這輩子要嫁人,我只嫁他一人,如今心愿達成,自當作為公主為梻兊子民的邊境安泰而努力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您放心吧。”麗陽甚少如此莊重,跪在地上向舒太妃緩緩行了三次扣禮。
舒太妃靜靜地看著麗陽,溫柔中含著些許悲涼,麗陽不知,和親的公主,背井離鄉,又有幾個真正的幸福呢?
林景南剛剛登基,正是需要穩固朝局的時刻,因而對此次和親之事極為重視,不管是在梻兊京都的婚禮,還是宴會,都舉辦的極為隆重,且此次能夠成功登基也離不開靖王兄妹客觀上的幫助,因而此次麗陽的婚禮儀式,是僅次于皇帝大婚的。
一直到十月初五,才正式完成結親儀式,易風帶著浩浩蕩蕩的車隊趕回樺慵,梻兊皇室內庫財力雄厚,此次麗陽大婚,林景南著實賠送了不少東西做嫁妝,還有十六名女侍和三十六名內監,因而車隊比來時更加壯大。麗陽坐在轎內向外望去,只遠遠地看見易風挺直地坐在馬背上,并未回頭,麗陽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便覺臉上紅撲撲的,又躲回了轎中,乖巧地坐好,努力學著如何沉穩大方。
易風默默地走在隊伍最前方,看著遠方,似乎并沒有什么可開心的事情或者失落的事情,偶爾會想起之前的一些事情,仿佛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久到連風也無法吹起波瀾,沉入了河底,最終遠處的太陽變成了一道不可觸碰的模糊背影,慢慢消失在了天邊。
待易風回京,已經是十一月中旬了,還有一周就是神光皇帝大婚,城內處處洋溢著歡樂的氣息。易風并沒有限制麗陽只在府中活動,麗陽又正好在貪玩的年紀,因而每日便派一名玄衣親衛暗中跟在麗陽身邊,陪著她在京城里閑逛,易風則每日宿在軍營中,因為寒冬已至,說不定赤燕軍就會突然發難,他必須保證京城的軍隊時刻做好準備。當然,易風也是實在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麗陽。
終于到了神光皇帝大婚當日,萬人空巷,擠在天壇下方,想一睹當今圣上的風采。臨風站在“臨江仙”閣內,作為一個四品官的女兒,自然不必出席如此盛大的宴會,她遠遠地看著歐陽離峰,或者說,是遠遠地看著歐陽離峰身邊的那個紫衣青年,便是易風。他衣著華貴莊重,依舊如往日般不茍言笑,雖已經成親,卻依舊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少年稚氣,臨風看著他,略帶疼惜,卻又無可奈何,這是他一個人的心結,可她早已不是解鈴人。
等晚宴結束,月上枝頭,阿嵐攙著易風慢慢回到定國公府,主子今日醉的厲害極了,甚至剛剛在門口還吐了兩次。易風抓住阿嵐的手臂,“回,回書房。”阿嵐無奈,只能待易風回了書房,命人打水給易風略洗漱一二。
易風依舊如往日般坐在那張書桌前,看著桌上的《陽道兵論》,眼神難得溫柔一分,許久不上沙場,如今戾氣累積得更重了,他眨了眨眼睛,努力讓自己清醒一點,從書架最高處拿出那年準備的一雙福鐲,細細看著,一個不留神,一只福鐲竟然摔在了地上,碎成幾塊,易風呆呆地坐在書桌前,像個孩子般手足無措,不知道應該怎么辦。
阿嵐正好端水進來,看見易風這幅模樣,又急又氣,卻又不敢說什么,只默默將地上摔碎的福鐲撿起,站在易風面前。
“扔了吧。”易風緩緩出聲。阿嵐愣了一下,向屋外走去。
麗陽聽聞易風今天回府了,忙收拾整齊便向書房走去,正好看到阿嵐包著摔碎的福鐲出來,不免擔心道,“易風他沒傷著吧。”阿嵐搖搖頭,走了出去。
麗陽端著點心和醒酒湯走了進去,柔聲道,“易風,我看你醉了,這是醒酒湯,你勉強喝些,待洗漱完吃些糕點便早點歇息吧。”麗陽早知他對那個叫秀竹的女孩的深情,也不曾強求他做些什么,如今他能夠對自己以禮相待,自己每天能夠看到他已足矣。
大概是因為水土不服吧,麗陽來樺慵京都之后又清瘦了不少,此時看著竟和臨風有幾分相像,但是易風還是清醒地能夠認出,眼前的人是麗陽公主,并不是臨風。
“麗陽。”易風睜著半醒未醒的眼眸,緊緊盯著她,慢慢站了起來,走到她身邊。
麗陽只覺那帶著酒精的熱氣離自己越來越近,輕輕吹起了自己耳旁的碎發,忍不住心跳加速,害羞地閉上了眼睛,突然感覺身體一輕,睜眼再看,已被易風攔腰抱起,向門外走去。麗陽詫異地看著他,只能看到他幾個月沒有剃去的胡須晃來晃去,他的一只耳朵通紅,大概是喝了酒的緣故吧,麗陽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眼前的男人,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心中滿懷期待,又帶著一絲小小的膽怯。
他第一次踏進了自己房間,隨著重重的關門聲,空氣中瞬間安靜了下來,麗陽緊張地屏住了呼吸,甚至可以聽到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他的雙臂強壯有力,抱著她就像抱起了一只小貓,一只順從的小貓。
麗陽害羞地閉上眼睛,忽覺唇上一陣輕柔,她睜開眼睛,易風粗獷的皮膚上帶著冽風寒雪留下的痕跡,仔細看去,還有一道道細碎的傷疤。他的眸子驀然睜開,閃現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又閉上。
麗陽看著他,伸出雙手,繞在易風脖間,主動吻了過去,易風睜開眼睛,輕輕地將她放在床上,麗陽一雙玉臂依舊抱住易風的肩膀不忍離去,那雙晶瑩剔透的眼睛里映著的全是易風的模樣。
忽而一陣風將窗戶吹開,易風的酒已然醒了一半,眼眸陡然變得漆黑,他忽的起身,整了整衣領,“公主先歇息吧,易風還有事,就先走了。”
麗陽雙手握緊了被角,咬著嘴唇,心中如千萬只螞蟻在撓一般難受,可公主的高傲讓她憋回了眼角的淚珠,沒有作答。易風見狀,默默走出了房間,看向旁邊的女侍,囑咐她照顧好公主,便離開了。
易風腦中亂的很,一邊是少年時臨風仿佛一遍又一遍的在自己耳邊喊著‘易風哥哥’,那雙馬尾的淡黃襦裙少女在自己身邊繞了一圈又一圈;一邊又是唇間殘留的麗陽的氣息,她面如桃花,仿佛還依偎在自己的懷中。眼見遠處一人走了過來,易風忍不住喊道,“臨風!”
等走進了,才發現是阿嵐,“洗澡水已經備好了,主子今日乏了一天,早點休息吧。”
房間里嘩啦嘩啦的水聲依舊遮不掉易風腦海中的兩個身影,他煩躁地將水潑到地上,穿好便衣,回臥房拿起常使的那桿烏頭槍,耍了起來,等到大汗淋漓,直接去后山的水池中澆了一個透心涼,方才回房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