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九．

在憤怒不甘以及種種負面情緒的加持下，陳木易摔門離開了。

他后來又追問了一堆問題，不過顯然他沒有從我這里得到想要的答案。

除了告訴他如何從現實世界回到故事世界里，我這個作者給不了他更多的幫助，接下來的艱難決定得他自己來完成了。

我嘆了口氣，端起廚房石臺上一直放著的那杯果汁走到客廳的盡頭，輕輕打開百葉窗。

玻璃門外夜色已深，地面上星羅棋布的燈柱把夜晚照的如同白晝，就連天上的繁星都被徹底掩蓋在了這片光芒之中。

我打開玻璃門走到了陽臺上，微風習習，清澈的空氣隨著我的呼吸涌進了肺里。

我抬頭，試著在燈光的困擾之下尋找夜空中的繁星，可是在那夜空的深處，好像隱藏著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洞正等著我一頭鉆過去。

我再嘆一口氣。

陳木易已經一頭鉆了進去吧，或者說是跑回故事世界的泥潭里打滾了，可是我還得留在這里仰望星空。

我感到有些寂寥，但也明白仰望星空這種事情總要有人去做。

我舔了舔發干的嘴唇，沒有喝手中端著的那杯果汁，反而是淡淡自語道：“我這垃圾理論，從搞出來那天到現在，陌生人相信它的概率從沒超過百分之一。”

我說著，環視了一下四周，舉起了手中的果汁杯子道：“怎么，你圍觀了這么久還是不肯現身么，再不來我可把你的果汁也喝掉了。”

話音剛落，空氣中漸漸現出一個穿著黑色緊身衣頭發花白的人，他的手里倒提著龍刀，輕輕落在了我的陽臺上站穩了身子。

來人是黑衣人的首領，就是那個曾經只身鎮海的精五門老門主。

我絲毫不覺得意外，笑著說道：“聽了這么久，你終于舍得出來了？”

陳瀛海輕輕嘆息了一聲道：“想不到事情竟然是這樣的，可是只有百分之一的概率成功，你不覺得太少了一點么？”

我淡淡道：“百分之一？那是人們相信我理論的概率，可不是故事世界被保全的概率。

只要陳木易回去按照我說的第二個辦法做，在你和你后面那位不插手的前提下，那么故事世界被保存下來幾乎是十拿九穩的事情，可不是什么百分之一。

現在你出現在我這里，而不是在鐵匠死后回故事世界攪局，那么你的決定我已經知道了。

只要你后面那位不出手，而且如果路西沒有后手阻止陳木易進階合道境界，那么這故事的結局便已經寫好了。”

“你這么肯定陳木易會按你說的做？”陳瀛海問道。

“當然肯定，因為我在現實世界里是個普通人，僅僅是個普通人罷了。”

陳瀛海的眼神閃過一絲疑惑。

我繼續解釋道：“我是個普通人，沒有時空穿梭能力，但是陳木易是悟道者，他總有辦法穿過時空回到過去看看。

我已經把我建立非邏輯理論的過程講的很清楚了，他現在拿捏不定的原因是因為他不懂這東西。

因為這是非邏輯的理論，我又無法通過邏輯的言語直接教會他，所以他才將信將疑。

不用多，只要一天時間，等他慢慢將這一切想清楚了，我想他一定會再次從故事世界來到現實世界，然后回到過去查看我建立非邏輯的整個過程，一一驗證剛才那些話的真偽。

然后他會發現我剛才所說的那些過程都是真的，而他又無力改變現實世界的歷史，所以他只能選擇相信我，然后按照我給的第二個辦法去做。

按照我的估計，路西多半是不會破壞我的事情，因為我們的訴求在本質上并不沖突。

所以不確定的因素就只剩一個了，那就是你背后的那個神秘家伙會不會出手。”

我盯著陳瀛海的眼睛說道：“但是你們到底會不會出手呢？”

陳瀛海不答。

我把“你們”兩個字咬的很重就是想詐他，看看他會不會在聽完我冗長的叨逼之后，被這么乍一問問的心神失守露出破綻，這樣我就知道他的那位神秘的后臺是不是真的存在了。

可是他的眼神古井無波，我這一番苦心還是白費了。

我嘆了口氣放棄了，喃喃道：“你這家伙最是雞賊，知道只要你做出這么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我就會疑心你背后是不是真的站著那個家伙。

好了好了，誰讓那個家伙全知全能呢，我不詐你就是了。”

陳瀛海含笑不語。

我撇撇嘴，心里有氣卻又不好發作，只能把手中本來是給陳瀛海準備的飲料咕咚咕咚灌下了半杯，又開口道：“陳木易那個小子糊里糊涂的，問來問去都沒有問到點子上。

其實我沒有告訴他，我創造未來世界是需要一個前提條件的，而這個條件能不能達到我心里也沒底。

要是這個條件萬一沒有達到，故事世界又被并入到現實世界里，那么他們就真的徹底完蛋了。”

陳瀛海的眼神一震，下意識的看了我一眼，雖然他已經盡力掩飾了，可是我還是從他的眼中捕捉到了一絲失態來。

“哈哈。”我拍手大笑，一激動險些將手里的杯子都扔了出去，“果然你的上帝后臺也不是很靠譜的，至少他沒有告訴你這一點。”

“你能制造未來世界的條件究竟是什么？”陳瀛海露了馬腳，索性直接問道。

“其實條件很簡單，那就是我在現實世界的意識必須只能存在有限時間，簡單點說就是我的壽命不可以是無限的，因為在未來世界里我沒辦法重復一個無窮長的東西出來。”

我自嘲的笑了下道：“但是無限這個概念太恐怖了，哪怕是一億年，一百億年離無限也有太大的距離。

哪怕是合道境界的強者，他們也不過是壽與天齊，如果哪一天老天死了，他們也得跟著一齊完蛋，遠遠算不上真的壽命無限。

而我只是個凡人，在現實世界里不可能擁有無限的壽命，如果世上真的有什么存在的可以讓我的壽命變為無限，那么也只有那個全知全能的上帝才可以了。

因為找到非邏輯理論可以開辟未來世界的緣故，我的心里一直在打鼓。

我不知道現實世界里那個全知全能的創世神對我的態度是怎樣的，萬一他因此看我不順眼對我出手，那我的一切計劃就都泡湯了。

這也是我托路西查你背景的原因，因為我非常想知道，你背后的存在究竟能不能隨意干涉世界的運轉。

比如親自出面派你來我的故事里攪局，就像圣經里上帝派米勒迦把路西法一頓狂扁一樣。

可是看你剛才的表現，你這個大靠山其實從來都沒聯系過你吧？”

我看著陳瀛海問道，他沒有回答，但似乎是默認了。

我松了一口氣。

如果陳瀛海不是那個神奇的家伙派來的，那么至少我可以知道，那個家伙可能是不方便或者沒有興趣來摻合我的破事。

也許，那個全知全能的家伙根本就不存在呢。

我笑道：“其實我是無神論者，本來是不相信上帝存在的。

歷史上有個著名的關于上帝的悖論，悖論由兩句話組成：第一句是，上帝無所不能，第二句是，上帝能不能創造出一塊他自己也舉不起來的石頭？

這兩句話形成了一個死結，所以人們認為這證明了全知全能的上帝并不存在。

可在我走向非邏輯的時候卻清楚的意識到，這個悖論其實什么都沒有證明。

因為這僅僅是一個邏輯悖論，可是上帝卻是可以存在于邏輯之外的，也必須處在邏輯之外，否則他就真的要被困死在這個悖論中了。

我據此猜測，上帝若是想保證他全知全能的地位就不會使用邏輯，也不會涉足到邏輯的范圍中來。

要不然萬一他被留在邏輯之內，那他就不再是上帝了。

所以我才猜測，你的那位上帝靠山其實自始至終都沒有聯系過你，而你剛才的反應恰恰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你也不用太過緊張，就算他沒聯系過你也并不代表他不支持你，因為上帝那個家伙跑來做你的靠山是完全不需要通知你的。

而且事已至此，就算你沒有靠山，只要你不輕舉妄動，我也不想再做什么多余的事情了。

你現在已經選擇留在我這里，我自然不會動你的。”

“所以，這便是結局了么？”陳瀛海問道。

“是啊，這便是結局了，不然你以為什么是結局，難道一定要集合全部合道強者來一場大型混戰才叫結局么？

那只不過是晚上黃金時段的電視劇才會安排的狗血劇情了，并不是現實，現實中的結局都要終結在談判桌上，而不是戰場上。

比如第一次世界大戰真正的結局不是宣告戰爭結束的那一刻，而是所有勝者在巴黎和會的談判桌上達成了協議如何分贓，然后各回各家按照協議各自行事，這才是真正的結局了。

否則一旦談崩，還不是得抄家伙繼續拼命，宣布戰爭結束一點屁用也沒有的。”

我舉著手里的果汁又加重語氣問道：“你真的不來一點么？”

陳瀛海搖了搖頭。

我看著手中的玻璃杯，仰頭一飲而盡。

“所以分贓結束，這就是結局了，你猜誰會笑到最后呢？”

陳瀛海望著空空的玻璃杯，擺弄著指尖一縷朱紅色的合道心炎，毫不介意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