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代銓選與文學
- 王勛成
- 2512字
- 2021-08-19 17:42:44
序
傅璇琮
我于八十年代前期撰寫《唐代科舉與文學》,旨在以科舉作為中介環節,把它與文學溝通起來,研究唐代士子的生活道路、思維方式和心理狀態,以進一步考察唐代文學是在怎樣的一種文化環境中進行,以及它們在整個社會習俗的形成過程中起著什么樣的作用。這樣的研究思路曾得到學界的認同。當時南開大學中文系主任羅宗強教授在為拙著《唐詩論學叢稿》所作的序言中,就說:“至于《唐代科舉與文學》,則純粹是從文化史的角度研究文學的范例,它從一個側面非常生動地展示了有唐一代士人的文化心態。”(1990年3月)廣西師大中文系張明非教授在《百年學科沉思錄》一書的論文中,提到八十年代以來我國古典文學研究所興起的“一種切實而有生命力的研究方法”,即古典文學的歷史文化研究,即以《唐代科舉與文學》作為重點例子進行分析(人民出版社,1993年9月)。這些年來,已有好幾位學者從事于類似選題的開發,已在進行的有《唐代進士與文學》、《宋代科舉與文學》,現在蘭州大學王勛成先生的《唐代銓選與文學》已成稿,并將在中華書局出版;——這些,對我確帶來一種深摯的欣慰之情,使我感到,我近二十年來,在治學道路上,雖間有曲折、坎坷,但總算是得到學界友人的首肯。
但《唐代科舉與文學》仍還有許多不足之處。我寫此書是在1983、1984年間,這時關于唐代科舉的文章極少,專著則一本也沒有。那時我只見到北京大學歷史系吳宗國教授的幾篇文章,后來他寫成《唐代科舉制度研究》一書,并送給我,已是1992年以后的事了。我這本書的重點是從文學角度出發,采取所謂描述的方式,希望寫得生動一些,而不是主要采取考證和論述的方式,因此有關科舉中的一些具體環節,有些就回避,有些則后來察覺到并不確當。這是一。其二,我的重點是考察唐代士人在登第以前或落第以后的生活情景,至于登第以后如何通過吏部銓選進入仕途,則只用最后一章(第十七章《吏部銓試與科舉》)加以概述。我曾在這一章的開頭交代說:“所謂銓試,一方面是指對未入仕者的甄錄,另一方面是對已在官位者政績的考核,這實際上包括了封建社會官僚制度的一個龐雜的體系,這個體系是如此的龐雜和繁瑣,以致現存的有關材料,沒有一份是敘述得既完整、準確,而又清楚、明潔的。近人的研究成果,也不是太理想。”這十余年來,可以說還沒有一部全面論述唐代士人如何通過吏部銓試而進入仕途以及在職官吏如何進行銓選的著作,王勛成先生的這部專著可以說是填補了這一空白,把唐代科舉與文學的研究和唐代官制史的研究,又推進了一大步。
本書分九章,共二十余萬字,為使讀者較清楚地了解這部著作的內容和特點,我想先簡要介紹全書的脈絡,這對讀者或能起一種類似導讀的作用。
唐代士子科舉及第后還不能作官,得先由禮部把他介紹給吏部,使他們取得出身,成為吏部的選人,這就是關試。通過試判兩節,成為吏部的選人,還要守選,守選一般要幾年,它是唐代為解決選人多而員闕少這一社會矛盾所立的制度。及第舉子守選期滿就可以參加吏部的冬集銓選。但他們并不是吏部銓選的主要對象,吏部銓選還有龐大的隊伍,這就是數以萬計的六品以下稱為旨授的官員。這些官員,每一任即四考或三考滿后,就得停官罷秩而守選,作為吏部的常選人,他們一到守選期滿,便赴吏部參加冬集銓選。凡守選滿的各色選人,到吏部后經南曹磨勘,廢置詳斷,三銓銓試,就可以注擬授官了。作官后,還需經四考、三考,考滿而罷,選滿而集,銓試注授,周而復試,直至達到五品,才算脫離了吏部銓選之門,改由中書、門下制授。由此可見,一個念書人,即使進士、明經登第了,還是需要有不少時間上下奔波的,有的到各地漫游,實際是進行入仕的準備,有的則謀求在方鎮幕府中供職,以解決實際生活問題。吏部選人若不等守選期滿而想提前入仕,可參加制舉試或科目考試,中者即可授官。科目選是為彌補裴光庭于唐玄宗開元中期制訂的“循資格”失才之弊而開設的。科目選中最主要的科目是博學宏詞科和書判拔萃科,這兩科都設置于開元十八年冬。這兩科是屬于吏部的,不能與制舉的類似名稱相混淆。這兩科在唐中期以后,對士人的入仕是起很大作用的,特別是唐代后期制舉實際停止,不少士人即走向科目選之途。
這是全書的概括,也是王勛成先生研究這一課題的思路。讀者不難認識到,這樣的研究是非常實在的,對了解唐代士人的求仕之途,特別是中唐以后的士人生活,十分有用。因為大多數的唐代士人,包括絕大多數的唐代詩人、古文家、傳奇小說家,等等,都有這樣的經歷,而我們如果不清楚這一入仕之途,就搞不清他們的具體經歷及其思想感情,有時甚至連有些詩題也看不明白。
應當說,唐代吏部銓選,材料是很繁雜的,讀起來有時候會感到相當枯燥乏味,其研究本身就難度很大。但王勛成先生立志于治學的求實克艱,把這一脈絡理清,同時還糾正了過去史書上的不少誤載,包括著名的唐代科舉史代表著作清代徐松的《登科記考》,以及拙著《唐代科舉與文學》。又譬如唐代舉子經吏部關試后還需有一定時間的守選,這在過去似沒有人提出過的。當然,書中論述的官制中的有些具體問題,學術界還可進一步討論,這是學術研究的經常現象,我相信本書所涉及的這些方面當有助于對唐代官制作進一步的考察。
本世紀四十年代,朱自清先生曾為林庚先生《中國文學史》一書作序,序中說:“文學史的研究得有別的學科作根據,主要的是史學,廣義的史學。”這使我想起北宋時一部筆記《王氏談錄》的兩句話:“蓋經書培養人根本,史書開人才思。”聯系朱自清先生所說,這“開人才思”一語,頗值得思考。
我總認為,近二十年來我們唐代文學研究之所以有如此大的進展,是不少學者注意將文學研究與史學研究結合起來。有史學研究的扎實基礎,就能使文學作品的涵義理解得更為深切、豐滿,否則就很容易泛泛而談,雖然詞句很美麗,構思很機巧,但往往會在基本史實方面出差錯,從而降低了整篇文章或整部著作的品位。唐代文學研究與整個中國古典文學研究一樣,近二十年來雖然已成果不少,但可開拓的領域還極多,這就要求我們真正下實實在在的工夫,不求近利,不沽虛名,這樣作出來的,必能在時間歷程上站得住腳跟,在學術進途上標注出業績。這也可以說是我讀了王勛成先生此書后,于新世紀即將來臨之際,對我們唐代文學研究的期望。
2000年12月中旬,于北京六里橋寓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