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休養了幾日,身上的傷口都結了痂,只是外婆那邊遲遲不來消息,我越發的坐不住。
還是沉令風先回來了,說黎格攜黎氏諸位長老拿下了城中作亂的人,嚴加審問之下那些人供出了百里氏,黎家主因包庇之罪而辭去了家主之位,黎溪重傷下落不明,黎格便暫代家主穩下了江陵城群龍無首的混亂局面。
沉令風用手指的關節敲了一下我的額頭:“每次都不聽話,非要弄得一身傷。”
我低下頭,聳了聳鼻子:“我錯了。”
他見我少有的服軟,聲音也柔和下來:“你大哥不是每次都能及時出現的,以后遇到困難了,記得告訴他,大家都會擔心的。”
我小聲的說:“我說出來,就會被罰,在冰泉里一關就是好久……”
沉令風無奈道:“你都知道的事,我們怎么可能查不到?你太著急了。”
我想要反駁,可是沉令風說的很對,我就是太著急了。
“罷了,但愿這個教訓,能讓你學乖一點。”
“那面具女和白硯尋呢?還有陰符,你們都查到了嗎?”我問道。
“面具女?”沉令風對這個稱呼有點疑惑。
“就那個拿著銀月槍會使燎原斬的。”我解釋道。
沉令風笑道:“她是長生門的余孽,就是來找你復仇的,邪術催生出來的本事,不足為懼。”
“那白硯尋呢?”我又問。
沉令風不愿再多說:“好了,你老老實實在家呆著,事情很快就要結束了。”
他臨走時,又揉了揉我的腦袋:“飛雪,我們會帶回來的。”
當年的事情,痛苦的不只是我,還有他們。
我竟沒有顧慮到,而一味的只身涉險,曾經那樣的悲劇,沉氏已經不想再看到了,為了不傷害我,也為了不讓我受傷害,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我關起來。
我太自以為是了,也太自作聰明了。
外婆來消息,已是半月之后,我按照她給我的地址一路找去,尋到了山谷里的幾間茅舍,若不是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即便是走到了面前,我也不敢相信這是什么世外高人的居所,簡直就是山野樵夫的茅屋小舍,風一吹就能連著房頂一起吹起來似的。
“有人嗎?”我站在門外喊了一聲,許久無人回應。
“沈前輩?”我踮起腳透過籬笆向里望去,庭院雖小,卻十分整潔,架子上還曬著各味草藥,只是不見半個人影兒。
“我進來啦!”我又喊了一句,還是沒有聲音,便得到了肯定似的翻過了籬笆走進去。
門都沒有上鎖,一推就開了,我只在門口瞧了兩眼,又退出來關上,開了兩三次,才看到里間的紗幔后面似有人,我又喊了一聲:“沈前輩,我是莫婆婆的外孫女,我來找人的。”
那個背影一動不動,也不說話。
“我進來啦!”我再一次詢問,一段沉默之后,大搖大擺的走進了里間。
風一吹,輕幔飛舞,那是黎溪的背影,端正的坐在竹床上打坐,白皙而稍顯瘦弱的后背上扎滿了細長的銀針,他似聽不見我說的話,閉著眼,只有胸口微微的起伏告訴我:這個人還活著。
我安下心來,又不敢碰他,就坐在對面看著,他裸露的肩膀,誘人的鎖骨和手臂上結實的線條。
嘴角忍不住漾起一個笑意,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山里的風,真是舒服啊。
許久,聽到外面有動靜,我迎了出去,一個背著竹簍的老人正推開院門進來,鶴發童顏,一身仙風道骨,我急忙行了禮:“沈前輩好,我是……”
“你就是沉盡落吧。”沈良呵呵笑著,十分慈祥。
“正是,多謝您出手相救,盡落感激不盡。”
沈良擺擺手:“我和你外婆可是生死之交,說這些就見外了。”
我上前接過他的竹簍,見里面全是草藥,道:“這些都是您在山上采的嗎?”
“閑來無事,就當是活動活動筋骨了。”他看著我,眼里有幾分驚艷:“那老太婆在這兒住了兩天,開口閉口就是自己的外孫女,我只當她是吹噓,沒想到,竟是我孤陋寡聞了。”
我摸摸頭,有些不好意思:“我是外婆養大的,她看我自然什么都是最好的,您別介意。”
“我要是有這么個后生,比你外婆還嘚瑟。”說著,指了指里面的黎溪:“這孩子我也喜歡。”
“黎溪他,傷的重嗎?現在怎么樣了?”我不由得問了幾句。
沈良摸著胡子說:“沒事,他傷的輕,不會有病根,不過你們年輕人怎么都喜歡這么折騰?五年前的那個小伙子,傷的可比他厲害多了。”
“五年前?比黎溪傷得還重?”我有些疑惑。
沈良看著我,似乎覺得我應該知道:“你不認識嗎?那老太婆的孫子,叫元燦的那個。”
我腦子里嗡了一下,五年前,正是飛雪出事的時候,我被救回之后被封在冰泉中,竟從來沒有問過眾人,他們當時經歷了什么,又都是如何挺過來的。
怪不得元燦從來不提當年的事,怪不得他收了劍再不出青霜劍意,怪不得他總讓我不要執著。
若他可以,他早就一劍穿云將飛雪奪回來,我走過的路,我試過的方法,都是他摸索過的。
我愣了許久,怔怔道:“他,身上的傷可都好了?”
“心脈俱損,神仙也難幫他恢復如初,如此良才美玉,算是就此折損咯。”沈良嘆了一口氣,頗有些惋惜。
我竟還嘲笑他,我有什么資格嘲笑,他也不反抗,默默地將多年的酸楚一個人咽下。
他怎么,這么傻!
我抬頭又是一笑:“沈前輩,您這些草藥需要怎么處理?我幫您吧。”
沈良呵呵一笑:“你還懂這個?”
我點點頭:“以前在家的時候經常跑到家里的醫館玩,久而久之也都會了。”
在沈良的指導下,我將這些草藥分門別類,該晾曬的晾曬,該研磨的研磨,手里有事情要做才不會胡思亂想。
沈良見我不是空口說大話,接連贊嘆,道:“別給那老太婆做外孫女了,你跟著我吧,我將這一身的本事全都傳授給你。”
我樂了,道:“沈前輩,我也就能做一些這些體力活,望聞問切什么的一概不知,之前也跟別人學過號脈,可是我只覺得血管突突的跳,什么都感覺不出來。”
沈良也笑了:“這點倒是跟那老太婆一模一樣。”
把竹簍里的藥草都收拾好,我洗了個手才進屋去,見沈良遲遲不看黎溪的情況,不禁又有些好奇:“前輩,他就這么一直扎著針嗎?”
沈良伸手算了算:“扎了兩三天了,應該可以了。”
說著進入內室,將黎溪身上的每一根針都活動了一遍,而后又出來了:“不錯,他恢復的很好,原以為明天才能拔針,還是回來早了啊。”
我的嘴角抽了兩下,問:“您就這么把他放在這里進山兩三天?”
“哎呀,別擔心。”沈良道:“我這地方一般人找不到,這里也沒什么兇猛的野獸,出不了意外的。”
黎溪現在這個樣子,哪怕是跑進來一只小白兔,他都沒有自保的能力啊!
我忍下想要罵人的沖動,聽沈良的吩咐去燒了一盆熱水,再回來時黎溪身上的針已經都被拔下來了,只是人還沒有醒。
“他被我封了五感,恢復可能還要一段時間。”沈良解釋道。
“大概多久?”
沈良想了一下:“上次是第二天才醒來的,這次應該會稍微快一點,那也得后半夜了,不過你現在說話他是能聽到的,就是說不出話睜不開眼而已。”
“那這熱水是干什么用的?”我指了指被我放在桌上的水盆。
“等下用熱毛巾給他擦一下,擦到皮膚泛紅為止,你也別心疼,力道用小了,我怕他恢復不了知覺。”沈良絲毫沒有愧疚之意,反而感慨道:“之前沒管他,醒來不是舌頭不好使,就是耳朵不好使,嘖,果然治病不能偷懶。”
我氣不打一出來,道:“醫者父母心,您怎么能偷工減料呢,萬一落下后遺癥可怎么辦?”
“所以這不讓你來了嘛,我一個人也挺累的。”
這倒也是。
沈良出去后,我就拿毛巾先擦了擦黎溪的手臂和肩膀,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剛拔了針的緣故,身體摸著比常人要熱一些,換了兩三盆熱水才將他全身擦紅了一個遍,著實有些累人。
我又燒了盆水自己洗漱一下,換了被汗水浸透的衣服,而后在沈良的門前敲了敲:“前輩,要不要給您打水沐浴?”
他朗聲道:“不必,我還沒老到需要你們伺候。”
“那您還有其他空房嗎?我睡在哪里?”
“沒空房了,你倆將就著睡一起吧。”沈良答得理直氣壯,倒讓我噎了一下。
我腦子轉的飛快,又問:“之前外婆在這里是睡哪里的呢?”
“正堂的藤椅上,你要能接受,也不是不可以,不過她睡了一晚就受不了離開了。”
那我還是跟黎溪擠一擠吧。
黎溪依舊閉著雙眼,我越過他睡在了里側,吹滅了燈,月色鋪下來,在他臉上瑩瑩的有種透明的錯覺。
我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湊過去輕輕吻在他的嘴唇上:“黎溪,我好想你。”
他的眼睛似乎動了動,卻還是沒能睜開,我縮在他身側,一夜睡到了天亮。再醒來時身邊已經沒有了人,他躺過的地方也涼涼的,看來已經醒了很久了。
我揉著惺忪的睡眼出門,就看到在院子里打太極拳的沈良,他頭也不回,便道:“那小子天一亮就往右邊去了,你去找找。”
“好。”
我倒是不擔心黎溪會出什么事,只是醒了之后就睡不著了,索性出去走走。
遠遠的就聽到了水聲,走近才發現是一處小瀑布,下面是個深潭,而黎溪正將身子浸在深潭里,我臉一紅,急忙轉過頭去。
可是,他什么我沒看過啊,也不用這么害羞。
但是,總不能這么偷看別人洗澡吧,讓別人知道了多丟人。
我還在糾結著該怎么辦,黎溪已經悄無聲息的穿好衣服站在我身后,道:“找我嗎?”
我用手捂著眼道:“我沒有偷看,沒有偷看,就是不小心看到的。”
黎溪笑著將我的手拉開,而后抱在懷中:“你昨天,都已經看過了。”
我解釋道:“那是,那是為了你的健康,我可沒有動歪心思。”
“這次呢?”
我也笑樂,道:“就那么一點吧。”
正說著,我的肚子叫了一聲,把所有的曖昧氛圍都變成了搞笑,黎溪牽著我的手說:“先回去吃飯吧。”
沈良在我出去之前就蒸上了一鍋飯菜,見我們回來連忙招呼:“嘗嘗,都是我自己種的。”
我接過一個熱騰騰的山芋,咬了一口,一股自然的香氣撲鼻而來:“好香啊。”
“此處山清水秀,得日月之精華,種出來的東西口感也更好,我也是找了好多年,才找到這么個地方。”
“是為了吃嗎?”我不忘抬頭問上一句。
沈良哈哈大笑:“也有一部分原因吧。”接著又看向黎溪:“這次行針之后,可修養個三五日,期間不能運功、不能習武,須得靜養,給你開的藥要準時吃,可得記好了。”
黎溪點點頭,并不說話。
“那究竟是三日還是五日呢?”我問沈良。
沈良說:“那看我什么時候從山里回來吧。”
吃過飯后,沈良端來了顏色極其渾濁的一碗湯藥,聞著比許大夫開的最狠的一次還要苦,我捏著鼻子退后了幾步,沈浪便又故意端著往我這邊來:“我走了之后,都要你來煎藥了,這就受不了了?”
“這些時日有勞沈前輩了。”黎溪接過來,眉頭都不皺一下,當真是勇士。
“你要盡快好起來,我的這些‘勞’才算有價值啊。”沈良看著他把藥喝完,笑道:“你比那小子強多了,也聽話。”
“怎么,元燦之前連藥都不好好喝嗎?”我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覺得有些好笑,但沈良接下來的話讓我一點也笑不出來。
“何止是不吃藥,那是根本不想活了。”說著,他又背起竹簍鉆到山林里去了。
我將碗筷和桌子收拾了一下,將黎溪今天晚上要喝的藥提前泡上,坐在院子里看著天上的云開始發呆。
黎溪倒是饒有興致的翻看著沈良的醫書,怕是病好了之后就想拜師學醫了。
云看來看去,似乎都一個樣,我覺得無趣,又湊到黎溪面前和他一起看醫書,只是上面的字我都認得,連在一起卻怎么也讀不懂。
算了,我提著長槍到附近轉轉,順便讓烏啼去填飽肚子,奈何一只野兔都沒看到,又悻悻的轉去了旁邊的河里摸了一條魚,拔出短刀開膛破肚清理干凈,肉質不錯,烤著吃或者燉湯應該都好吃。
我到廚房里轉了一圈,米面糧油都有,就是數量不多,來的時候也看到山下有鎮子,不過扛上來應該也挺不容易的,不對,沈良沒有馬,我可是有烏啼的,吃!
做好飯,一抬頭發現黎溪正倚在門口一臉驚訝的看著我:“你怎么會這些?”
我有些奇怪:“會這些,不是很正常嗎?”說完,想起了黎氏傲人的富貴,走過去拍拍他的肩,嘆了口氣:“唉,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家公子,哪里懂得我們寒門小戶的艱難。”
黎溪笑道:“只有你窮。”
那也許真的,整個沉氏就我窮,伊芙有阿爹阿娘幫扶,我常年不在家,總不能一回家就張口要錢吧,外婆那兒根本用不著錢,唉,我這個世家小姐,真的連個小門小戶都不如,若不是吃穿用度還可以,真的是要被人笑話了。
黎溪突然問道:“江陵城可有消息?”
他傷還未好,我不好跟他說實話,可是剛發生了那樣大的事,我說的輕了,黎溪也不會相信。正為難著,黎溪又道:“不想說,就不說。”
我抱著他的脖子:“你父母都沒事的,其他的先不要著急,好嗎?”
黎溪捏住我的下巴吻來,許久才松開手,道:“聽你的。”
下午我在竹床上小睡了一會兒,怕自己睡迷糊了,安排了黎溪喊我起床,誰知道這人竟也忘了,我一睜眼,太陽都走了一大半了,急忙出去收了藥草,又把藥煎上。
“今天晚上吃什么?”我在他面前揮揮手,企圖將他的視線從醫術上吸引過來。
“都行。”他放下手中的書,站起來:“我幫你。”
“不用不用不用。”我慌忙把他按下來,將書重新塞回他手中:“你看書就好。”
黎溪去生火做飯,那場面我真的一點都不敢想象。
晚上,一切事情都處理好之后,我和黎溪便依偎在廊前看星星,我問他:“你看了這些醫書后,就能行醫了嗎?”
黎溪道:“會一點。”
他一向謙虛,會一點就是比神醫高手之類的弱一些,我笑道:“以后我們也找這樣一個地方,我洗衣做飯,你懸壺濟世,可好。”
黎溪點頭應下:“好。”
我伸出胳膊給他:“黎大夫,小女近日有些不舒服,您給看一看?”
黎溪反握住我的手,傾身吻了一下我的脖子反問:“還困嗎?”
我有些癢,往后縮了一下:“下午睡得太久了,一點都不困。”
黎溪輕笑一聲,溫熱的氣息留在我的臉上,我在抬頭,一眼醉在他的溫柔里。
“我有一份相思,等你來解。”
我瞬間臉紅到了脖子,說話都不利索了:“沈,沈前輩說你要靜養。”
“嗯?”
他迷離而沙啞的聲音一出,我徹底淪陷下來,勾住他的脖子吻上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