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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蘭商

鄭凌虛盤坐在藏龍峰頂那株“抱樸根”虬結(jié)的老樹下,雙目緊閉。十日時光被丹藥之力與苦修填滿,如同熬煮一鍋濃稠的藥湯。此刻,他丹田深處那輪被云篆天符侵蝕出的、布滿蛛網(wǎng)般裂痕的“丹元”,已被“四極養(yǎng)脈丹”磅礴精純的土行靈髓層層包裹、浸潤、彌合。

玉清三寶丹中,“混元凝魄丹”穩(wěn)住了他幾乎潰散的神魂,“兩儀化生丹”補回了被地煞血符榨干的本源精血,而最后的“四極養(yǎng)脈丹”,則如最精微的工匠,一寸寸修補著被玄塵子符力撕裂的經(jīng)脈,更將那殘存的、如同跗骨之蛆的陰冷云篆符文,一點點逼出、煉化。

藥力如大地深處的暖流,緩慢卻勢不可擋地沖刷著每一寸痛楚。當(dāng)最后一縷頑固的青色符文在渾厚精純的土黃丹元面前不甘地消散時,鄭凌虛猛地睜開雙眼。

“嗡——”

一道凝練如實質(zhì)的土黃色光暈自他周身一閃而逝,身下盤坐的巖石無聲地向下凹陷寸許,布滿了細密的裂紋,如同蛛網(wǎng)。那并非力量失控,而是體內(nèi)過于充盈渾厚的地脈龍氣自然引動的“勢”!原本蒼白的臉色此刻透著溫潤如玉的光澤,氣息沉凝如山岳,比問道仙臺前更加厚重、更加內(nèi)斂,隱隱有了幾分不動如山的宗師氣象。

他緩緩起身,骨骼發(fā)出一連串細密如炒豆般的輕響。舉手投足間,空氣都仿佛變得粘稠滯澀。這一次重傷后的破而后立,竟讓他對《蟄龍九變》中“藏”與“養(yǎng)”的真意有了更深體悟,修為水到渠成地邁入更高層次。

他走到崖邊,俯瞰著下方被云霧半掩的破敗殿宇。風(fēng)吹動他洗得發(fā)白的道袍下擺,獵獵作響。他取出一張邊緣染著淡淡金紋的傳訊靈符——這是玉清峰獨有的“金霞符”,價值不菲,非緊急要事不會輕用。

指尖微動,一縷精純的地脈龍氣注入符中。符紙無風(fēng)自燃,化作一道凝練的金色流光,如同流星逆沖而上,瞬間穿透云層,直射玉清峰方向。

“傷勢已復(fù),請師兄、師妹速至峰下匯合,共赴穹州。”鄭凌虛低沉的聲音被符力烙印其中,清晰而簡潔。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兩道流光自玉清峰方向破云而來,一青一碧,迅疾如電。

守拙當(dāng)先落下,依舊是那身月白道袍,氣息淵深如海,看到鄭凌虛的瞬間,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恭喜師弟,道基彌合,更上層樓。藏龍峰傳承,果然不凡。”他敏銳地察覺到鄭凌虛身上那股內(nèi)斂而厚重的“勢”,比之前更加圓融深沉。

上官伶緊隨其后,碧裙飄飛,帶著清雅的藥草香。她目光在鄭凌虛身上細細掃過,見他氣色紅潤,氣息沉穩(wěn)渾厚,甚至隱有精進,這才松了口氣,溫婉一笑:“鄭師兄無恙便好。這三寶丹果然神效,只是師兄還需穩(wěn)固一段時日,莫要再如仙臺上那般……搏命了。”她語氣中帶著后怕與關(guān)切。

鄭凌虛拱手還禮,聲音沉穩(wěn):“有勞師兄、師姐掛心,凌虛謹記。”他目光轉(zhuǎn)向守拙,“事不宜遲,那童男童女失蹤案詭異莫測,遲恐生變。我們這便動身?”

守拙點頭:“正該如此。路途遙遠,全力趕路,抵達穹州府城外的‘溪云閣’也需大半日光景。”

他看向涂汐:“涂師妹可需準(zhǔn)備?”

涂汐早已背好一個小小的青色布包,里面裝著幾件換洗衣物和無字天書(偽裝成一本舊游記),腰間懸著個不起眼的灰布小袋,裝著些青丘帶來的零碎小玩意兒和應(yīng)急丹藥。她用力搖頭,紫眸閃亮:“不用不用,我隨時能走!”

“好,走!”守拙不再多言,手掐劍訣,腰間古樸長劍一聲清越劍鳴,化作一道三尺長的璀璨劍光懸浮身前。他一步踏上,劍光嗡鳴,劍氣自然形成一個透明氣罩將他護住。

上官伶則取出一片巴掌大小、碧綠欲滴的玉葉,玉葉迎風(fēng)便長,瞬間化作一片丈許寬的碧玉梭舟,散發(fā)著溫和的草木清氣,舟身遍布玄奧葉脈紋路。她輕盈踏上,碧梭光華流轉(zhuǎn)。

鄭凌虛沒有祭出那黃皮葫蘆,而是深吸一口氣,體內(nèi)渾厚的地脈龍氣奔涌而出,在腳下凝聚成一片凝實無比的土黃色云氣,云氣中隱有龍形流轉(zhuǎn),托起他的身體。這是《蟄龍九變》修煉到一定境界才能施展的“地氣騰云”,比御器更加隨心所欲,也更節(jié)省法力,速度卻絲毫不慢,只是聲勢不如飛劍玉梭那般炫目。

涂汐眼珠一轉(zhuǎn),笑嘻嘻地跑到鄭凌虛身邊,扯了扯他的袖子:“師兄,帶我一起唄?省點力氣!”她可不想自己費力飛,能蹭則蹭。

鄭凌虛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微微頷首。土黃云氣一卷,將涂汐也包裹進來。云氣厚重綿密,站在上面如同踩著厚實的地毯,異常平穩(wěn)。

“走!”

守拙一聲清喝,劍光當(dāng)先撕裂長空,化作一道奪目流星直射西南。碧玉梭緊隨其后,拖曳著長長的青色光尾。鄭凌虛腳下的土黃云氣則顯得頗為“低調(diào)”,無聲無息地融入云層,速度卻絲毫不慢,如同一條沉默的土龍,緊緊咬住前方兩道流光。

四人穿云破霧,下方大地山河飛速倒退。從齊云山脈的莽莽蒼翠,到丘陵起伏的黛色山巒,再到漸漸平坦開闊、阡陌縱橫的平原沃野。越往西南方向,空氣中那股屬于仙山的縹緲靈秀之氣便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屬于人間的煙火氣,更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沉甸甸的燥熱與渾濁。

日頭漸漸西斜,將西天云層染成一片金紅。下方的大地也染上了暮色。

“到了。”守拙的聲音透過劍意傳來,速度放緩。

前方地平線上,一座龐大城池的輪廓在暮靄中顯現(xiàn)。灰黑色的高聳城墻如同伏地的巨獸,綿延不知多少里,城樓飛檐在夕陽下勾勒出剪影。城墻外,一條寬闊的玉帶河繞城而過,河面船只往來,舟楫如梭。這便是西南重鎮(zhèn),穹州府城。

守拙并未直接飛向城池,而是劍光一折,落向城外東北方向約十里外的一片山坳。此處地勢隱蔽,三面環(huán)山,林木蔥郁,只有一條不甚起眼的小路通向山外。

山坳深處,幾重粉墻黛瓦掩映在茂林修竹之中。院落并不奢華,卻極為清幽雅致,白墻黑瓦,飛檐翹角,頗有幾分江南園林的韻味。院門上懸著一塊黑底金字的匾額,上書三個古篆大字——“溪云閣”。字跡飄逸如云,卻又隱含一股沉靜的力量。

四人按下遁光,落在院門前青石板鋪就的空地上。空氣中有淡淡的檀香和墨香混合的氣息,四周異常安靜,只有風(fēng)吹竹葉的沙沙聲和幾聲清脆的鳥鳴。

吱呀——

沉重的黑漆木門無聲向內(nèi)打開。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門內(nèi)陰影處。

那確實是一顆“枯木”。

來人身材瘦長,穿著一件漿洗得有些發(fā)白的深灰色棉布直裰,身形微微佝僂。他的臉……難以形容。皮膚是那種缺乏水分的、干枯的黃褐色,布滿了深深淺淺、縱橫交錯的皺紋,如同被風(fēng)沙侵蝕了千年的古老樹皮。每一道皺紋都像是用刀刻上去的,深刻而僵硬。眼窩深陷,眼皮松弛地耷拉著,幾乎遮住了大半個眼珠,讓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鼻梁很高,卻異常干瘦,嘴唇薄而蒼白,緊緊地抿著,仿佛從未笑過,也從未有過任何情緒。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手。指節(jié)異常粗大突出,皮膚同樣枯槁,指甲卻修剪得整整齊齊,透著一種與外貌不符的干凈利落。他垂手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像一截從地底挖出來、被歲月風(fēng)干的樹根,帶著一種與世隔絕的沉寂感。

“蘭商,見過諸位上使。”聲音如同兩塊粗糙的砂紙在摩擦,低沉、干澀、毫無起伏,聽不出任何情緒。他微微躬身,動作也如同生銹的機械,帶著僵硬的遲滯感。

守拙顯然對此人極為熟悉,神色如常,微微頷首:“蘭掌柜,有勞了。”他當(dāng)先邁步而入。

鄭凌虛、涂汐緊隨其后。踏入院門的瞬間,涂汐感覺發(fā)髻上的無字天書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傳遞出一絲隱晦的探查意念,隨即又歸于平靜。

院子內(nèi)部比外面看著更顯幽深。回廊曲折,假山玲瓏,幾叢修竹點綴其間,還有一泓清泉從假山上潺潺流下,注入一個小小的蓮池。池水清澈見底,幾尾紅鯉緩緩游弋。整個環(huán)境清幽得不似人間,連空氣都帶著山澗的清涼濕潤。

蘭商沉默地在前面引路,腳步落在青石板上,幾乎沒有聲音。他穿過一道月洞門,將四人引至一處臨水的精舍。精舍內(nèi)陳設(shè)古樸雅致,桌椅皆是上好的黃花梨木,泛著溫潤的光澤。墻壁上掛著幾幅水墨山水,意境悠遠。角落的青銅香爐里,一縷極淡的、帶著雪松清冷氣息的青煙裊裊升起。

“此處名為‘聽竹軒’,僻靜安全,請諸位上使暫歇。”蘭商的聲音依舊毫無波瀾,如同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稍后便送晚膳過來。”他深陷的眼窩似乎朝鄭凌虛的方向極其短暫地停留了一瞬,那枯木般的臉上依舊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只是確認了一下人數(shù)。

“有勞蘭掌柜。”守拙道,“關(guān)于穹州府城近來發(fā)生的童男童女失蹤案,煩請掌柜將所知詳情,尤其是最新進展,告知我等。”

蘭商微微頷首,動作緩慢而僵硬。他沒有立刻開口,而是走到精舍一側(cè)靠墻的巨大書架旁。書架并非放置書籍,而是一個個大小不一、排列得極其規(guī)整的檀木抽屜。他伸出那雙枯瘦卻異常靈活的手,準(zhǔn)確地拉開其中一個不起眼的抽屜,從里面取出一卷厚厚的、有些磨損的硬皮卷宗。他的手指在卷宗封面上劃過,指腹感受著紙張的質(zhì)地和磨損,如同在撫摸一段凝固的時光。

他拿著卷宗,走到精舍中央的圓桌旁,示意眾人落座。他自己則拉過一張方凳,坐姿筆直,如同廟里的泥塑。他將卷宗在桌上攤開。

卷宗首頁,赫然是幾張略顯潦草的畫像。畫像顯然是匆匆摹寫,線條粗獷,卻清晰勾勒出幾張稚嫩臉龐的特征。男女皆有,神情或懵懂、或帶著一絲孩童特有的倔強。每張畫像下方都標(biāo)注著名字、年齡、籍貫、失蹤日期,以及一行觸目驚心的朱砂小字:生辰八字——純陰/純陽。

“這是半月內(nèi)確認失蹤的十六名孩童畫像及基本信息。”蘭商干澀的聲音響起,如同鈍刀刮過樹皮,“此為第一異處——失蹤者皆生于陰年陰月陰日陰時(純陰),或陽年陽月陽日陽時(純陽),無一例外。且失蹤時間,皆在其七歲生辰前后三日之內(nèi)。”

他枯瘦的手指緩慢而準(zhǔn)確地翻動著厚重的卷宗,發(fā)出沙沙的輕響。下一頁是十幾張繪制得極為精細的平面圖,標(biāo)注著房屋、街道、院落、水井等細節(jié)。

“此為案發(fā)現(xiàn)場圖。”蘭商指著圖上的位置,“穹州府城東‘甜水巷’,城南‘楊柳弄’,城西‘金桂坊’,城外‘杏花渡’……地點分散,毫無規(guī)律可言。此為第二異處——案發(fā)地點隨機,遍布府城內(nèi)外。”

他翻到下一頁。是十幾張現(xiàn)場勘查的詳細記錄,字跡工整嚴謹,條理分明。

“此為第三異處,也是最令人費解之處。”蘭商的聲音依舊平直,卻仿佛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據(jù)衙門仵作及溪云閣弟子反復(fù)查驗:案發(fā)現(xiàn)場,無論室內(nèi)室外,皆無任何闖入痕跡!門閂完好,窗欞無撬,院墻無翻越之跡。無打斗痕跡,無掙扎跡象,無血跡殘留,無任何可疑腳印、毛發(fā)、碎屑遺留。孩童睡夢之中,便如人間蒸發(fā),再無蹤影。仿佛……有東西從虛空之中,直接將其攝走。”

涂汐聽得小臉發(fā)白,下意識地抓緊了鄭凌虛的衣袖。鄭凌虛眉頭緊鎖,守拙眼神凝重如冰。

蘭商繼續(xù)翻動卷宗,動作一絲不茍:“此為第四異處——無妖邪之氣殘留。溪云閣弟子攜‘辟邪玉盤’、‘照妖寶鏡’多次勘察現(xiàn)場及周邊,玉盤無光,寶鏡無影。方圓百丈內(nèi),無絲毫妖氣、魔氣、鬼氣、怨氣波動。干凈得……如同從未發(fā)生過任何事。”

他頓了頓,深陷的眼窩似乎掃過四人:“最后一點,流言。民間已有‘夜哭郎’之說。言道月晦之夜,有鬼童啼哭,聲如裂帛,聞之則家中孩童必失。府衙數(shù)次張貼安民告示,暗中增派捕快巡夜,甚至請了白云觀、金佛寺的高人做法事,均無效用,反而加劇了恐慌。如今城中凡有適齡純陰純陽孩童之家,人人自危,或閉戶不出,或暗中送往外鄉(xiāng),市面蕭條,人心惶惶。”

蘭商合上卷宗,枯瘦的手指輕輕按在封皮上,發(fā)出輕微的嗒聲。“這便是溪云閣目前掌握的全部詳情。府衙卷宗副本,亦在此中,諸位上使可隨時翻閱。”他深陷的眼窩轉(zhuǎn)向守拙,那枯木般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但守拙卻感到一股沉重的壓力,“此案……非同尋常。絕非尋常妖邪作祟,亦非江湖術(shù)士所能為。背后牽扯,恐已超出人間官府所能應(yīng)對的極限。”

精舍內(nèi)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竹葉的沙沙聲和池水流動的潺潺聲,襯得這份沉默更加沉重。檀香爐中的青煙筆直上升,直到頂端才緩緩散開。

守拙沉吟良久,修長的手指在光滑的黃花梨桌面上無意識地敲擊著,發(fā)出極輕微的篤篤聲,如同更漏點滴,計算著無形的時光。他抬起眼,目光如古井深潭,看向桌對面那截“枯木”。

“蘭掌柜,”守拙的聲音依舊沉穩(wěn),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關(guān)于那件‘宗門早年遺失之物’的線索,溪云閣……可有眉目?”這才是掌教師伯真正派遣他們四人前來的核心任務(wù)。孩童失蹤案雖急迫,但比起那件一旦落入邪魔之手足以掀起滔天巨禍的宗門重寶,只能算是浮出水面的冰山一角。

蘭商深陷的眼窩似乎微微動了一下,如同枯井底部被投入了一顆小石子,但水面依舊平靜無波。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緩緩抬起那雙關(guān)節(jié)粗大、皮膚枯槁如樹皮的手,從懷中取出一個東西。

那不是卷宗,也不是符箓,而是一塊巴掌大小、邊緣極不規(guī)則的灰白色石片。石片表面布滿細密的氣孔,入手極輕,質(zhì)地酥脆,像是某種被烈火燒灼后又經(jīng)風(fēng)化的骨頭碎片。它躺在蘭商枯瘦的手掌里,毫不起眼,甚至有些骯臟。

“此物,”蘭商的聲音依舊干澀平直,仿佛在描述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器物,“是在城外‘黑風(fēng)坳’,一名樵夫砍柴時于亂石堆中偶然拾得。他見其輕若無物,形質(zhì)古怪,便帶回城中,當(dāng)街叫賣奇石,欲換幾文酒錢。”

他枯瘦的手指在那灰白石片邊緣一處極其細微的凹痕上輕輕摩挲了一下:“溪云閣一名外線弟子路過,察覺此物雖無靈氣波動,但其材質(zhì)構(gòu)造,與閣中秘檔記載的一種名為‘星骸’的天外隕礦碎片特征高度吻合。此種隕礦……據(jù)說曾是煉制那件宗門至寶的核心輔材之一,極其罕見。”

守拙、上官伶、鄭凌虛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那塊不起眼的石片上。星骸!此物在宗門典籍中確有記載,乃天外星辰崩滅后殘留的核心精華,蘊含極其精純的星辰元力與空間特性,是煉制頂級空間類法寶的無上奇珍!若此物真與遺失之寶有關(guān)……

“那樵夫何在?”鄭凌虛沉聲問道,他敏銳地捕捉到關(guān)鍵。

蘭商緩緩搖頭:“溪云閣弟子欲買下此物詳查,但就在他上前詢問時,斜刺里沖出一個戴著斗笠的黑衣人,一把搶過石片,混入人群,眨眼消失無蹤。那樵夫被推倒在地,只記得那人身法極快,手指冰冷異常,像……像塊冰。”

“黑風(fēng)坳……”守拙低聲重復(fù)這個名字,手指停止敲擊,“此地在何處?可曾詳查?”

“城西四十里外,一處廢棄多年的古采石場。”蘭商回答,“地形復(fù)雜,多深坑裂隙,常有野獸出沒,人跡罕至。溪云閣已派人秘密探查過三次,皆無所獲。那石片……仿佛是憑空出現(xiàn)在亂石堆里的。”他頓了一下,深陷的眼窩似乎掃過鄭凌虛和涂汐,“不過,此物出現(xiàn)的時間,恰好是在第一名純陽命格的男童失蹤之后三日。”

一條極其隱晦的線索!失蹤案與宗門至寶的碎片,竟在時間和地點上出現(xiàn)了微妙的關(guān)聯(lián)!

涂汐一直安靜地聽著,大眼睛忽閃忽閃。當(dāng)聽到“星骸”時,她發(fā)髻上的無字天書(偽裝成一根不起眼的木簪)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傳遞過來一絲極其隱晦的意念波動,帶著幾分熟悉感,仿佛在某個遙遠的地方接觸過類似的氣息。她心頭一動,凝神感應(yīng),卻又捕捉不到了。

“還有一事,”蘭商的聲音打斷了涂汐的思緒,“七日前,穹州府尹李年之獨子,生辰八字純陽,恰逢七歲。府衙戒備森嚴,更有兩名紫霞觀的修士貼身護衛(wèi)。然而,就在其生辰前夜子時,那孩童于臥房之內(nèi),在兩名修士和六名護院武師的眼皮底下……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饒是守拙心境沉穩(wěn),聞言也是瞳孔微縮:“兩名玄門修士,竟毫無察覺?”

“是。”蘭商的聲音毫無波瀾,卻透著令人心寒的詭異,“現(xiàn)場依舊如故。門窗緊閉,護衛(wèi)未眠,無任何靈力波動,無任何空間扭曲痕跡。那孩童如同……被這間屋子本身吞噬了。”

連玄門修士都無法察覺!這已遠超普通妖邪或凡俗手段的范疇!精舍內(nèi)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股無形的寒意順著脊背向上爬。

“府尹震怒驚懼,嚴令封鎖消息,并暗中重金懸賞求援。”蘭商繼續(xù)道,“溪云閣已加派人手,偽裝成更夫、貨郎、游方道人等,在府城內(nèi)外日夜巡查,尤其緊盯那些即將年滿七歲的純陰純陽孩童之家。目前……尚無新案發(fā)生,但亦無更多線索。”

他將那塊灰白的“星骸”碎片輕輕推至桌子中央:“此物與府衙獨子案卷副本,皆在卷宗之內(nèi)。溪云閣能動之力,已盡于此。如何入手,請諸位上使定奪。”說完,他如同完成了使命的傀儡,再次陷入那種枯木般的沉寂,深陷的眼窩望著門外漸濃的暮色,仿佛靈魂已抽離。

守拙凝視著桌上的星骸碎片和厚厚的卷宗,指節(jié)緩緩握緊。鄭凌虛臉色凝重,目光如鷹隼般銳利,掃過那些孩童的畫像和現(xiàn)場圖。上官伶秀眉緊蹙,指尖無意識地捻著腰間玉葫蘆的絲絳。涂汐則悄悄吸了吸鼻子,目光在蘭商那張枯木般的臉上停留了一瞬,總覺得這個掌柜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并非邪氣,而是一種……隔絕了生氣的沉滯。

窗外,最后一縷殘陽的余暉被厚重的城墻徹底吞沒。暮色四合,穹州府城方向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火,卻驅(qū)不散籠罩在這片山坳別院上空的沉重陰霾。風(fēng)穿過竹林,嗚咽聲更響了,隱隱約約,仿佛真的夾雜著遠方孩童夜啼的悲聲,遙遙傳來。

精舍內(nèi),燭火跳動了一下,將蘭商那張溝壑縱橫的臉映得明滅不定,愈發(fā)顯得像一尊沒有生命的木雕。他緩緩站起身,動作帶著木器摩擦的滯澀感:“晚膳稍后就到。若無其他吩咐,蘭商告退。”深陷的眼窩在燭光下如同兩個黑洞,掃過眾人,微微躬身,便無聲地退了出去,消失在回廊的陰影里,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這掌柜……怎么跟個老樹精似的,一點活人氣兒都沒有。”涂汐小聲嘟囔,搓了搓胳膊,感覺屋里溫度都降了幾度。

上官伶若有所思地看著蘭商消失的方向:“蘭掌柜在溪云閣已駐守超過一甲子。據(jù)說他年輕時曾遭遇大難,傷了根本,才變成如今這副模樣。但他對閣中事務(wù)打理得一絲不茍,記憶超凡,是掌教師伯親自安排在此地的老人。”

守拙沒有參與對蘭商的討論,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卷宗和那塊星骸碎片上。他拿起石片,指尖縈繞起一層極其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清輝,小心翼翼地探查著。片刻后,他眉頭微蹙:“確有一絲極其微弱的星辰余韻殘留,與典籍記載的星骸特征相符。但除此之外,再無任何線索附著其上,對方處理得極為干凈。”他將石片遞給鄭凌虛和上官伶查看。

鄭凌虛接過來,觸手冰涼,質(zhì)地酥脆,仿佛稍一用力就會捏碎。他運轉(zhuǎn)一絲地脈龍氣探入,龍氣沉穩(wěn)厚重,對空間與能量波動極為敏感。果然,石片內(nèi)部結(jié)構(gòu)異常奇特,無數(shù)微小的孔洞仿佛形成天然的星圖陣列,蘊含著一種“空”與“引”的奇異特性。雖然蘊含的星辰元力早已散盡,但那結(jié)構(gòu)本身,就隱隱指向空間之力的運用。他沉聲道:“此物本身,就是一條指向空間力量的線索。結(jié)合那府尹之子在重重護衛(wèi)下憑空消失的手段……對方恐怕精擅極其高明的空間秘術(shù)。”

上官伶接過石片,指尖泛起溫潤的碧色光華,那是碧丹峰探查生機與異種能量的秘法。她閉目凝神片刻,睜開眼,眼中帶著一絲疑惑:“無任何生靈氣息殘留,也無毒物或邪異能量浸染。但……感覺有些‘冷’,一種死寂的冷,不像是活物接觸過的東西。”她的話印證了蘭商所言,那搶奪者的手指“像塊冰”。

“空間秘術(shù)……純陰純陽命格……生辰節(jié)點……”守拙緩緩踱步,走到精舍的格子窗前,望著外面徹底暗下來的夜色,遠處府城方向的燈火在黑暗中顯得遙遠而模糊,“此三者,如同散亂的線頭。孩童失蹤案是表,宗門至寶是里。那幕后黑手,以純陰純陽童男童女為某種儀軌所需,而其目的,極可能就是為了徹底掌控或修復(fù)那件遺失的宗門重寶!星骸碎片出現(xiàn),或許是其修復(fù)至寶過程中的意外損耗,或許……是故意拋出的誘餌。”

鄭凌虛走到守拙身邊,同樣望向那片燈火:“無論是誘餌還是意外,黑風(fēng)坳,這條線索不能放過。但府城內(nèi)部,尤其那些即將年滿七歲的孩童之家,更是重中之重。對方胃口極大,府尹之子尚且不保,下一個目標(biāo),只會更加棘手。”

“師兄的意思是……兵分兩路?”上官伶問道。

“不錯。”守拙轉(zhuǎn)過身,燭光映著他沉靜的側(cè)臉,“我與上官師妹身份稍顯,不宜過早暴露。我們二人明早易容,以行商身份入城,坐鎮(zhèn)溪云閣在城內(nèi)的暗樁‘聽雨樓’,一來能就近監(jiān)控府城動靜,二來可借溪云閣現(xiàn)有網(wǎng)絡(luò),梳理府衙內(nèi)部信息及近期城中所有異常人事,尤其是與星骸、空間、命數(shù)卜算相關(guān)的蛛絲馬跡。那府尹之子離奇失蹤案卷,需詳查,看能否找到護衛(wèi)修士都未能察覺的破綻。”

他看向鄭凌虛和涂汐:“鄭師弟,涂師妹,你二人身份最為隱秘,尤其涂師妹并非宗門弟子,更不易引人注意。黑風(fēng)坳這條線,便由你二人去探。切記,暗中查訪,以尋蹤為主,若遇強敵,不可力敵,立刻撤離傳訊!”

鄭凌虛點頭:“師兄放心,凌虛省得。”

涂汐用力拍了拍小胸脯:“交給我們啦!保證神不知鬼不覺!”

正商議間,門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蘭商去而復(fù)返,身后跟著兩個同樣穿著灰色布衣、面容普通的青年男子。兩人抬著一個紫檀木食盒,目不斜視,動作輕巧利落。

“粗茶淡飯,聊以充饑,諸位上使請慢用。”蘭商干澀地說完,便示意那兩人放下食盒,再次無聲地退了出去。

食盒打開,并非想象中的山珍海味,卻也十分精致。四菜一湯:清炒藕帶,筍干燒肉,雪菜豆瓣酥,一碟碧綠的清炒時蔬,還有一大碗熬得奶白的菌菇豆腐湯。米飯晶瑩剔透,粒粒分明。菜肴清淡可口,火候恰到好處,顯然出自名廚之手,只是透著一股子不屬于酒肆客棧的精細與克制。

席間無人說話。守拙和上官伶細嚼慢咽,姿態(tài)優(yōu)雅。鄭凌虛吃得很快,但動作利落沉穩(wěn)。涂汐則嘗了幾口,眼睛微亮,顯然對味道頗為滿意,只是心里還惦記著案子,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用過晚膳,自有那兩名灰衣青年進來默默收拾干凈。

守拙起身:“今夜各自安歇,養(yǎng)精蓄銳。明日依計行事。鄭師弟,涂師妹,黑風(fēng)坳險地,務(wù)必小心。”他又看向上官伶,“師妹,府衙卷宗,尤其是那兩名筑基修士的證詞,還需你再細細推敲。”

上官伶應(yīng)下:“是,師兄。”

精舍內(nèi)很快安靜下來。守拙與上官伶各自選了一間靜室打坐調(diào)息。鄭凌虛也回到蘭商為他安排的西側(cè)廂房。房間不大,陳設(shè)同樣簡潔雅致,床榻被褥皆是新的,帶著陽光曬過的干凈氣息。

鄭凌虛盤膝坐于榻上,并未立刻入定。他閉上眼,神識內(nèi)視。丹田內(nèi),那輪渾厚的土黃色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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