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地面硬化
段老二家的老房子在一個風雨夜,垮了架子,四堵墻只剩下一面。這破房子沒有住人,段老二的老媽和段興邦住在一起,段老二是四處游蕩。寶主任給段老婆子弄了一個低保,上面撥款,給段老婆子在老房基地建兩間房。綠色斷橋窗戶,白色不銹鋼的房門,藍色彩鋼板的三角房頂。段老二陪著老媽住進了新房子。
我大姑家也被列為困難戶,泥頂老房子罩上藍色彩鋼板的房頂。
穿村而過的公路,柏油路面更新過一次。寶慶新商店所在的路段,安上了太陽能的路燈。光纖代替了電線,快遞也進村了,商店成了代收點。
村部、小學都空著,房頂上都是光伏板。
大學生來了,任村主任的助理。馬助理主動請纓,規劃村里路面的硬化工程,就是把家家戶戶的門前土路鋪設成水泥路面。馬助理親自走遍全村大小的角落,用電腦畫成效果圖。寶主任看著打印圖上筆直的路面兩側有一條陰影,就問:“這是什么?”“寶主任,這是路面兩側的排水系統。這路無論修得怎么好,排水做不好等于沒有修路。兩側有排水系統,路面中間凸起,不管下多的大雨,路面不積水。”寶主任說:“啊,我明白了,就是排水溝。”“也可以這么說,不過不完全一樣,排水系統要在大處著眼。”寶主任說:“馬助理,這排水溝挖在院墻根,把人家院墻泡倒了,哪家能讓你?大街還好說,你看看胡同子,家家的院墻跟狗牙似的,里進外出的,路面都不一樣寬。”“寶主任,我正要跟你說這個問題,我建議各家各戶,把自家的院墻取直。”寶主任說:“取直是按照最窄處還是按照最寬處啊?”“當然是按照最寬處取直。”寶主任說:“馬助理,我不跟你抬杠,你去跟個人家協商一下,然后我們再說。”馬助理真的進了農家,走了一整天沒有談妥一戶。都是一樣的話,“你先把他家的動了,我最后動,我絕不會拖后腿。”
寶慶華搬進新家,當初我爸為了自己家方便,把門前的園子墻凹進一段,使我家的門前多出一條空地。寶慶華想按照門前的寬度,把一條街的路面拓寬。寶慶華主動找到馬助理,“馬助理,先把我家的門前路擺平,給大家做個榜樣,后面的事就好辦了。”馬助理跟著寶慶華來到村子東頭。寶慶華對二尕說:“按照我家門前的寬度,把你家的路也外展。”二尕說:“不行。”馬助理說:“自家的門前路寬敞,錯個車的,自己家也方便。”安貞說:“這么多年都過來了,也沒覺得有啥不方便的,倒是拓寬了不習慣。”寶主任說:“這園子不是你家的,村里已經收回了。”然后對馬助理說:“不用商量,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搞定第一戶人家,寶慶華給楊梓林打電話,“梓林,什么時候回老家,我現在是你們這條街上的人了,我請你喝酒。”楊梓林說:“好哇,二叟有話就請直說。”“啊,是這么一回事,村子路面硬化,我想把當街的路取直,要動一點你家的園子。”楊梓林說:“二叟,你既然說了,我也不能不給面子,丑話說在前頭,必須把新的園子墻建好。”寶慶華又給我打電話,我已經接到楊梓林的電話,知道事情的原委,我的回答同楊梓林如出一口。
過了幾天,這條街不見任何變化。馬助理對寶主任說:“都談妥了,怎么沒人動工啊?”寶主任說:“你掏錢啊?”“既然他們都答應了,就應該他們來處理。”寶主任說:“你聽見誰說過,自家出錢出力的。”馬助理去找寶慶華,“老寶,既然談妥了,還等什么?”寶慶華說:“等施工隊呀,讓施工隊干。”
施工隊是統一招標的,自村子東頭干起,進村直接把路面硬化到墻根,凸起的削平,低洼的填墊,只管上下不負責左右。馬助理說:“先把路面取直拓寬再鋪水泥。”施工人員也沒說什么,就要推墻拓路。二尕攔住工人,“楊梓林大哥有話,先建好新園子墻才能拆老墻。”我大嬸也過來說:“我嫂子把這事托付給我了,取直可以,必須先修好園子墻。”包工頭同寶主任熟悉,問:“寶主任,誰出錢啊?”寶主任指著馬助理說:“他出錢。”包工頭轉向馬助理說:“你呀,一個月掙多少錢哪?”馬助理終于明白了,對包工頭說:“不說拓路的事了,這路面總得中間凸兩邊低吧。”“好,你去問問可以嗎?”還沒等問,小禿拖拉著一條腿拄著拐杖過來,“那不行,水都流進我家的院子。”馬助理說:“可以貼著墻根挖一條排水溝。”小禿說:“那更不行,大水把我家院墻泡到了,你拍拍屁股走了,我找那個二大爺去。別干缺德事,路面必須往中間洼,好走水。”
原來的東壕,因為多年沒有山洪,都被鏟平了。楊立柱占了一段西側的堤壩,胡亂堆砌一些碎石,算是一道墻。這是東頭進村的主路,對于拓寬路面,馬助理說通很多人家唯獨說不通楊立柱,水泥路修到這里,只剩下一半的路。馬助理說:“寶主任,這一段無論如何說不過去。”寶主任說:“也只能這樣了。”馬助理說:“都順著村民的意愿來,這村里還有點用處沒有?”寶主任摟著他的肩頭說:“先等等。”“這施工隊走了,你就叫不回來了。”寶主任說:“別急,讓他們花錢修。”“寶主任,你是在安慰我吧。”寶主任說:“馬助理,就你這樣的,村子里沒有我,你得被人氣死。”
寶慶壯對馬助理說:“正好有一個事,就是老李家的兩個娘們在打架,罵大街有幾天了。這事可管可不管,從精神文明建設的角度,應該出面解決解決,你只當鍛煉一次。”
馬助理到了現場,兩個女人隔著一個土包在斗嘴。李秀云說:“說是兒子,誰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三十大八了,沒說上一個媳婦。”馬助理問段老二:“她說的是啥?”“東院的是她的弟媳二彩,二彩的兒子太老實了,見人說話就臉紅,三十多了還是光棍一根。”二彩說:“本來吧,兩個兒子,一個賣錢花了,不然得窮死。”段老二解釋說:“李秀云有二個兒子,二兒子自腳手架上摔死了,賠了一大筆錢。”馬助理說:“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專揭別人的短處?”“妯娌二人向來不和,說近的,二彩的母雞飛到嫂子的雞窩里下了一個蛋,就是這個蛋,都說是自家的。”
段老二高聲說:“兩位嫂子,都先放一放,馬助理來給你們斷扯蛋的案子了。”二彩出了自家的院子,來到近前說:“我家的雞飛到她家下了一個蛋,她說是她家雞下的。人得講良心,她家的雞到我家的窩里下蛋,我可從來沒有密下。”李秀云也到了近前,“要是這樣說起來,沒完沒了的,啊,我還天天給她看著蛋哪。”馬助理說:“你們是親戚,還是鄰居,就一個雞蛋算多大的事。”李秀云說:“感情你是來和稀泥的,別講大道理,該是誰的就是誰的。”二彩說:“你的意思應該是你的?”段老二說:“要我說,這雞蛋是馬助理的。”二彩說:“好,只要馬助理說明白是自己哪個眼兒里出來的,立馬給你。”李秀云說:“對,既然是馬助理的,你就找個合適的屁Y吧。”
“干什么?欺負城里人不會罵大街是吧?”寶主任一手拿著啤酒一手拿著一個大玻璃杯走了過來,問道:“你們說的雞蛋在哪?”二彩說:“在她那。”李秀云說:“沒在我這。”寶主任說:“拿出來,我看看到底誰你們倆誰下的。我說你哪,大侄子媳婦。”
李秀云進屋拿出一枚雞蛋,皮上都是雞屎。寶主任看著說:“這個不是,這是你下的。”李秀云說:“別放屁。”她站著不動地兒,寶主任說:“拿去呀!”
李秀云二次進屋,拿出一枚雞蛋遞給寶主任,寶主任示意段老二,段老二接過雞蛋在額頭磕了一下,單手把蛋液注進寶慶壯的玻璃杯中。寶主任用牙咬開啤酒蓋,把酒液倒入杯中,剛剛沒過蛋清,他低頭一口把杯中物喝光,對段老二說:“這雞蛋真他媽的好喝,純家養了,在城里十多塊錢一斤,你也來一個。”然后對二彩說:“回屋拿一個來,不就是一個破雞子嗎。”二彩拿了一個,段老二喝一個,連著向二彩要了三個。寶慶壯向李秀云要了兩個,說:“二叟不就是吃侄子媳婦仨雞蛋吧,看你把那嘴咧的,就像雞屁G似的。你別在那戳著,把裝雞蛋的盆端出來,讓馬助理也嘗嘗,別讓城里人看咱們小氣樣兒。段老二,啤酒不夠,回店里搬幾箱子來,看看是她們的雞蛋多還是我的啤酒足性,不行找幾個人來幫忙喝。”馬助理對這個喝法有點反胃,說:“寶主任,我可喝不下去。”寶主任說:“炒雞片能吃不?”“那倒是能吃。”寶主任說:“你們兩家,把雞蛋都拿出來,馬助理要吃雞蛋羹、雞蛋片、雞蛋糕、煮雞蛋、荷包蛋,對了,你們有腌好的咸雞蛋吧?磕開直冒油的,都拿出來,算你們請客了。”二人站著不動,段老二拉著寶慶壯說:“寶主任走吧,看把她倆嚇的。”寶主任說:“害怕就別掐架,掐架招黃鼠狼。下次我再來,不吃蛋而是吃蛋它媽,還有李天驕的羊也不錯。”然后高聲對屋里喊:“李成林、李建林,兩個縮頭王八。上頭來人檢查較勁的時候,整倆娘們罵大街,影響評優活動,我村要是沒有被評上,到時候都算到你們頭上。除非你們一輩子不求村里辦事,到時候我老賬新賬一塊堆算。你們不給自己留后路,別怪我不給情面。這年月,誰還養破小雞子,非得養你就好好養,拿來當引子打架玩兒。李成林我警告你,真把我整炸噦嘍,我拿你兒子說話,李天驕的羊再偷摸上山啃一棵樹皮,我讓分局的人來處理。”
回去的路上,寶主任對馬助理說:“他們妯娌不和幾十年了,這不是雞蛋的事。就前幾天,赴宴去,二人伸手搶一盤豬肘子,李秀云沒搶過二彩,覺得自己吃虧了。現在的老娘們赴宴,去赴宴之前,人人都準備好家伙,連飯帶菜的連湯兒都不剩,一眼沒照顧到,連盤子都裝走了。”段老二說:“說點遠的。二彩的女兒出生,正好她家的燕子剛孵化出來,女兒的小名就叫‘小燕’。李秀云立刻就給自己的女兒改名叫‘大鷹’。大鷹吃小燕,二彩馬上給女兒改名叫大雄。”馬助理說:“兄弟妯娌的,何苦呢。”寶主任說:“狗,都先咬自家人。”
深秋,沈陽的楊立文回來了,特地去見寶主任,說:“寶二叟。”“哎呀,是立文。有二十多年沒回來了吧?”楊立文說:“嗯,二十一年。”“那這次回來——,落葉歸根?”楊立文說:“唉,老了,對老家的感情越來越濃,一閉眼,都是兒時的往事。明后二天,修修祖墳,估計我是最后一次回老家了。二叟,就今天晚上,去立柱家喝酒,我請客。”“好勒,一準到。”
楊立文走后,寶主任對馬助理說:“晚上跟我去喝酒?”馬助理一擺手,“我還是不去了。”寶主任用手機叫來段老二,對他說:“老二,明天你找幾個人,上午備好料,下午修楊立柱家的那段路,要多少錢?”段老二說:“得十袋水泥,兩車粗砂,三四個人,得八百多。”寶慶壯掏出八百元給他,“就八百。”又對馬助理說:“明天修路,你說怎么修就怎么修,要挖溝就挖溝,要中間凸就中間凸。”
晚飯時分,寶慶壯到了楊立柱家。炕上有一位老者,鶴發童顏,寶慶壯問道:“這位是誰啊?”老者說:“楊立順。”寶慶壯說:“哎呀,這是真正的楊老大。”
東園子楊家老一輩子的人都作古了,楊立順也八十多了。桌上有楊立成、楊立民、楊立華、楊立和、楊立功,楊立武、楊立文、楊立春,還有生活在村子里的楊立柱、楊立山。
次日,太陽升上雞冠山,寶主任爬上南山,來到楊家的墓地,楊家的兩代男丁三十多人都在忙活。
幾天前,楊立柱帶領幾個人已經把上山的路修好,磚頭、沙子、水泥、桶水都運了上來。
寶主任指著砍倒的兩棵山杏樹說:“這是誰干的?”楊立柱回答:“寶主任,是我砍的,你看這樹它礙事。”寶主任看見楊立和在鋸一棵更大的山杏樹,就說:“立刻停下來,修墓地可以,不能破壞山林。”楊立文走過來說:“二叟,這修墓地,恐怕就這一次,寶主任請通融通融。”“不是我為難你們,現在是法制社會,打一只家雀子都能拘留一禮拜,一條長蟲能蹲半拉月,打死野兔、野雞蹲月八的不算重。”用手一指躺倒的兩棵樹說:“就這兩棵樹,罰你個萬八的不為過吧。”楊立柱搶過弟弟手中的短鋸,說:“早不管晚不管,偏偏今天管,你是成心跟我們過不去,我就砍了,我還接著放樹,有法子你想去。”寶主任說:“楊立柱,你信不信,我一個電話,松嶺門分局的人準到,今天夜里恐怕你睡不到你家炕頭上。”楊立和說:“二叟,你這有點說不過去。”寶主任說:“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以前沒管過,也沒管過別人家,偏偏管你們。我宣布,自今日起,一切按照規矩辦事。砍倒的在我說這話之前,我不追究了,不能再砍一根荊條子。”
楊立柱抄起一把鐵鍬直奔寶慶壯,被楊立文攔住。楊立順說:“二叟,老少爺們幾輩子的交情,老夫一把年紀了,再踏上故土的次數可數,二叟給個面子吧。”“我肯定給面子。”寶主任一指楊立柱說:“你堂弟給我面子嗎?平房營子村,兩千多口人的面前,一口一個不行,還誰敢動就劈開誰的腦袋,好歹我也是個干部,他給我面子了嗎?”
楊立柱的大哥楊立成問道:“立柱,怎么回事?”楊立柱心里清楚,說:“就是不讓他修我家東面的路。”楊立順拍掌說:“寶二叟,沖我說話。”“好,你是國家的高級知識分子,專家級人物,見過大世面,你說句話,我聽聽。”楊立順說:“寶二叟,你立刻修路。”寶主任給段老二打手機,“老二,準備開工。”寶主任掛斷手機說:“唉,這錢誰出哇?”楊立順自兜里掏出一沓錢,點出一千元,遞到寶慶壯的手中,說:“二叟,不夠的話,請盡管開口。”寶慶壯接過錢說:“夠了。”一指楊立柱說:“把他家的攔路虎弄走。”楊立民說:“我回去。”
楊立柱家的東側,段老二和三個人坐在石頭上抽煙,待修的地段上坐著楊立柱的妻子,她拍著大腿干嚎沒有眼淚。
楊立民把她拉起來,說:“走吧。”
段老二對馬助理說:“你說怎么修吧。”馬助理說:“你們愛怎么修就怎么修,別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