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山村變小
楊家溝整條溝缺水,高速公路通車以后,住戶開始外遷,五十多戶人家只剩下七八戶。幾個老人守著老房子,年輕人都離開了。一半的人家搬到三家子村的下池口子北面,同東園子動遷的人家連成一片。
大棚種植的是鮮花,帶頭人是楊立春,是他自沈陽帶回來的技術,鮮花銷往朝陽、錦州。
全縣并鄉,松嶺門鄉是一個小鄉,得以保留,更名為:松嶺門蒙古族自治鄉。
大隊時期建造防洪大壩圍墾的土地,挨著樹林子的東頭,筑路180局用過,寶慶強建過養雞場,土地已經不適合耕種。高永泉宴請寶慶壯,“寶主任,那塊地我要用,你開個價吧。”寶主任說:“開啥價呀,你就用吧,能掙錢就是好事。”高永泉在這塊地上建了兩個鮮花大棚。
楊立功承包大連的光纜改造工程,需要一個帶工的工頭,回家來找楊立春,“老哥,你去給我帶個工吧,畢竟你有經驗,工錢好商量。”楊立春后要的龍鳳胎到了上學的年齡,楊立春說:“可以,孩子也大了,我也該回城了,這里終究不是家,大連完活以后我就回沈陽。”
楊立春的兩個鮮花大棚賣給了姜宏德。
村前的玉帶河,上游是平房子、棚鋪、蘇家營子——蒼鷺的繁殖地,這條河是小凌河的較大支流,已經成為季節河,秋冬春三季斷流,夏季就是一條小河溝,都比不了我兒時楊家溝的溝中水,那時,楊家溝的溝水四季常流。
黑影兒同平房營子的下甸子村,隔著一條小河,這條小河是玉帶河的支流,河的上游是徐家店,小河本來就是一條季節河,如今徹底斷流,用幾根水泥管子搭成橋孔,黑影兒去平房子比去三家子方便。
村村通柏油路,黑影兒南面的南灣子山脊被消下去一大截,柏油路直通大連腰子村的錦朝公路。自這個路口起,往東6公里是松嶺門,往西4公里是大屯。
128、打官司
楊立山夫婦借住在村部,自從住進那個大院子,二人大病小病不斷。楊立山的妻子趙春蘭說:“這地兒的風水太硬,官家能鎮住,咱們老百姓不行,我們還得買個房子。”
楊立民落戶沈陽于洪區的郊區,他是二尕的東鄰居。這三間房子一個窄條子院,先后四次易手。
楊立山買下這幢房子。
二尕家門前大街的對面,就是過去土豆子大白菜的園田,園子已經荒廢,如今家家都買菜吃。每天都有農用三輪車進村子,賣米、面、油、肉、蛋、菜。
春天,星崩地埯上幾棵苞米,也舍不得氣力去侍弄,到時候掰幾穗青棒子,秋天啃啃秋。
園子四周的石頭墻逐年傾頹,苞米地就剩下中間的一小塊,二尕干脆棄耕了。
楊立山把家里的柴禾堆在二尕的園田里。
麻將桌上,安貞連續坐莊,趙春蘭一把沒開和,她說:“壓一把,壓一把。”麻將桌上,欠的術語叫壓,意思是壓住。這一壓,把安貞的莊家壓住了。安貞非常不滿意,說:“看看,我的運氣被壓下去了。”等到張春蘭坐莊,安貞說:“我也壓一把。”開了頭,以后是把把壓。本來記性就不好,都往里糊涂不往外糊涂,安貞和趙春蘭因為糊涂賭賬發生了口角。安貞打麻將,向來輸多贏少。
安貞要求對方把柴禾移走,安貞說:“趕快把你家的柴禾拿走,我要種地。”楊立山光答應不行動,就是不把柴禾移走。安貞和二尕來氣了,用鎬頭把柴禾垛勾散,把苞米秸稈滿大街亂揚。
楊立山的女兒楊仲紅,嫁到平房子張家,結婚、離婚、復婚、離婚、復婚,外人弄不清楚目前是何種狀態。眼下,楊仲紅住在家里。
二尕和安貞干得正歡,楊仲紅跑出院子搶走安貞手里的鎬頭,被拽倒的安貞起身就打楊仲紅,二人撕衣服擰皮肉撓臉薅頭發滾在一處,趙春蘭也來幫助女兒。二尕本著好男不跟女斗的古訓,無法下手幫助妻子,拉偏架還被撓成滿臉花。一不敵二,安貞滿臉是血,衣服被撕成布條,她吃了大虧。
安貞的女兒小胖,這個乳名的含義是小女孩長得敦實。經楊梓林介紹,她嫁給了朝陽郊區八寶村的動遷戶,住進了樓房。聽說媽媽被打,小胖趕緊回家。
小胖隱藏在自家的院子內,由著媽媽安貞罵大街。安貞罵道:“他不孝敬父母,老天開眼啊,他兒子也不養他的老,遭報應啦,被攆得豬窩挪狗窩的。”
指著雞罵狗,絕對不提姓氏名誰,本村的人一聽,都知道是在罵誰。
趙春蘭出了院子,罵道:“禿子大哥死了老婆,一身的病,胡嚕自己還缺衣少食的,矬子弟弟三十大八了才蒙個后半截的老婆,生個兒子,哎呀媽呀,那臉那身材去展覽收門票肯定掙大錢,人們看新鮮景。要不是高速公路占地弄倆糟啦錢兒,男人成了綠蓋王爺,自己早成了公共廁所。要是沒有當大老婆的姐姐幫襯著,死爸死媽連口棺材都沒有,啊——呸!”
安貞罵道:“這呀!離了合,合了離的,民政的人都煩了。公家人有涵養,自己也有點老臉,別老拿人家的不好意思當飯吃。下次再去,一塊堆兒辦它三五百本,能用上三五十年的,用完一本撕一本。”
趙春蘭罵道:“我呸!那B樣還進城了,我就說過那B不是那樣的,早晚是挨踹的貨。再說了,城里人到鄉下來找老婆,好樣的誰要她呀,舔個B臉還說哪。”
楊立山的門前放著紙寶香燭,賣給去聚會寺上香的香客。
安貞罵道:“還方便上香的人,狗屁,是她那卡B襠香,專燒一注香。”
楊立山在院子東南角立了一個高高的竹竿,桿子頭挑著一面紅旗。
安貞罵道:“十里八村的的老光棍腿子,就是奔著這桿旗兒來的,哎呀!夜夜都有新姑爺,倆老不死的成了收銀員。”
這下子捅了馬蜂窩,楊仲紅和趙春蘭直奔安貞,等急了的小胖竄了出來,四人配對廝殺,互有勝負。楊仲紅覺得吃虧了,去廿家子的縣醫院分院做了傷害鑒定,一紙訴狀送到法庭。
二尕接到傳票,立刻讓妻子和女兒去廿家子醫院做了傷害鑒定,反訴對方故意傷害。官司打了半年多,法院判決安貞賠償對手八千元。二尕家沒錢,進城去找楊梓林討一個法子。
楊梓林對于二尕的要求不好一口回絕,張紅琴的娘家侄子是正宗法學科班的,他看著法庭的判決書,指給二尕說:“關于這一點,有點不妥。”
二尕拿著判決書去見柏法官,對他說:“你這里判得不公平。”柏法官說:“我看看。”這一看,判決書就再沒回到二尕的手中,柏法官改判安貞母子賠償對方五千元。
二尕是真的沒有錢。
二尕去找村主任寶慶壯,說:“二叟,我有沒有錢,你是清楚的,求二叟給當個說和人吧。”寶主任說:“沒人管你們的雞B事?”安貞說:“二叟,哪咋辦?讓我蹲笆籬子也行,只要不要錢就行。”寶主任說:“打架的時候,你不是挺牛B的嗎?現在慫了?早干什么去了?想他媽的和解,別經官哪。”二尕說:“二叟,我給你跪下了。”二尕真的要下跪,寶主任說:“愛跪你就跪,要是下跪管用,你去跪楊仲紅,別在我跟前當孫子。”
二尕沒有辦法,給楊梓林打電話:“大哥,我真沒錢哪。大哥你說這可咋辦呢?”楊梓林思索片刻說:“我看啊,靠譜的辦法還是找寶慶壯。”“大哥,我都要給他跪下了,他鐵了心不管。”楊梓林說:“你只有死皮賴臉地纏上他,我教你一個法子。”
第二天,天剛亮,還沒起床,就聽見院墻外牛棚里的狗叫。寶慶壯起炕,扒著墻頭一看,只見二尕在清理牛糞。寶主任說:“我沒雇你干活啊?”二尕說:“二叟,我不要工錢。”“我不用你干,快走。”攆也攆不走,二尕天天來清理牛糞。一個星期后,寶主任說:“好了,二尕你別干了,你的事,我過問過問。”二尕說:“謝謝二叟。”“不過,你別來了,明天你再來,我發誓不管你的X狗個式。”
寶主任把兩家的人叫到自己家,對他們說:“你別說五千,他也別說一千,都回家好好納嗎納嗎,說一個可行的數字。明天上午8點到我這來,別跟我整幺蛾子,9點鐘我還要給養豬場拉飼料,沒雞B功夫跟你們閑磨牙。”二尕清楚這調節的結果肯定比五千少,就說:“我聽二叟的。”寶主任說:“明天一家來一個帶卵子的,老娘們少摻呼爺們的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家有賢妻,爺們在外面不做橫事。苦逼還要分個高低貴賤,都他媽的欠整。”
次日,二尕老早就進了寶家,將近9點鐘,等來楊立山和楊仲紅。寶主任問楊立山:“你想好了嗎,要多少?”楊仲紅說:“五千塊一分不能少。”“二尕,你能出多少?”“二叟,我手里真的沒錢,多少我都要去借。”寶主任問楊立山:“三千行不?”楊立山不回答直看女兒,楊仲紅說:“不行!這是法院定的數。”寶主任勃然大怒:“你不是這村的人,你來我這里制造治安事件,我還沒追究你,小樣兒,你還拿一把,還法院?今天,我吐口吐沫釘根釘,就三千。”二尕說:“我聽二叟的,你說多少就是多少。”楊仲紅說:“我申請法院強制執行。”“還強制執行,那個狗屁法官不就是你們東園子老輩姑奶子的孫子嗎。楊仲紅,你信不信,我馬上拔了你的旗兒,攆你出村子,讓你永遠不得進村。”回頭對二尕說:“你門前的園子,村里收回了。這塊地兒是你家的時候,你不把它當成好玩意。啊,有人惦記上了,你到金貴起來,村里收回了。”寶主任一指楊立山說:“你不許放嘎七碼八的破爛東西。”又一指二尕說:“你別整幾棵帶死不活的破苞米,糟踐那塊土地,給農民丟臉。”對雙方一揮手說:“走,走,走!過錢的時候,在我這立個字據。”
楊仲紅不服,打電話給柏法官。
柏法官去往戶屯村辦案,開著車順路來見寶主任,說:“寶主任,什么時候學會斷案了,我怎么一點都不知道哇?”寶主任說:“在我跟前,別裝逼,誰不知道誰呀,你不就是一個老師半路出家的嗎。不管怎么說,楊立山和二尕都是一窩的楊。有你這么斷案嗎?村民的糾紛,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賣了二尕那破窩也不值八千,他還一屁股債,三千如數給了你們,你就讓你哪八竿子打不著的表妹偷著樂去吧。你應該感謝我才對,還找上門來問罪。把你那雞B帽子扔了,好好的一頂帽子,你戴上人不人狗不狗的。咋地?你不服啊?這個村子就是我說了算。你想喝酒,我立馬去置辦,好酒好菜的,你也不是沒在我家醉過。不想喝,快點走。”
二尕連三千元也沒有,他連借錢的主兒都難尋。自己借姐姐的錢始終沒有還,姐姐家里現在都是鬧心的事,飯店兌了出去,酒廠的生意大不如從前。在姐姐那里打工的三尕和媳婦也離開了,去了錦州。二尕只拿給寶慶營兩千七。寶主任把錢遞給楊立山,說:“就這么地了。你要是指著那三百塊錢揭鍋,算我欠你的。”
二尕的兒子外出打工,兒子媳婦帶著孩子留在家里。外面打得熱熱鬧鬧的,媳婦在室內劃拉手機。
官司完事了,兒子媳婦把手機遞給安貞說:“媽,這個舊的給你用。”安貞說:“我自己有手機,不用你的。”兒子媳婦一撇嘴一扭身,“你不用我的,就是不想給我買新的。你女兒打架有錢賠,到了我這正經用,啊,沒錢了,這日子沒法過了。今天我把話撂這了,就算你求我,我不要你們的錢,等我老公回來,你們一分錢也別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