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谷雪變得很平靜。

谷雨給她熬藥，她也去幫忙。熬完藥，自己主動就喝了。喝得很干凈，碗底的藥渣子都不剩。

喝完藥，她擦擦嘴，對谷雨說：“姐，謝謝你啊，這些年來對我這么照顧。”谷雨受不了了，她不想哭，可低下頭，眼淚就簌簌地掉了出來。

“別說這些”谷雨趕緊拿起碗，去了廚房。

每到做飯的點兒，谷雨都會問：“你最想吃什么？我給你做”

谷雪想說，“什么都行”或者“你想吃什么？”但轉念一想，改了口：

“姐，我最喜歡你做的西紅柿炒雞蛋，配米飯吃。還有，買點螃蟹吧，我想吃螃蟹了”

“好好”谷雨忙不迭地答應。

下午，谷雪出去了一趟，說去公司拿東西。

還有一天就出結果了。

晚飯后，谷雪從包里掏出一張紙遞給谷雨。谷雨一看就愣住了，抬頭看著谷雪。這是一份簽了字的離婚協議書。

谷雪笑著：“這算是我的臨終遺愿吧，也實現了”又揮著胳膊說：“我終于在我生命快到終點的時候，勇敢了一把！”說完，竟笑了起來。

那天，谷雪告訴谷雨，要去公司拿東西，實際上是去了單名揚家里。

自從知道谷雪得了乳腺腫瘤，大家都很著急。

谷雨和谷軍著急的是，這腫瘤是良性還是惡性？谷雪還能不能活？

谷雪的婆婆也很著急，可她著急的是，谷雪這種情況，治療得花多少錢？得了這病還能生孩子嗎？

谷雪本來就不想天天和婆婆攪在一起，查出這病，她就直接去谷雨那了。

“我想自己呆幾天，再結果出來再說吧！”她對單明揚說。

谷雪去的那天是周末，天陰著。云越積越厚，天色越來越暗。

天氣不好，單名揚和婆婆都沒有出去，在家里窩著。

“兒子，谷雪那病還沒出結果嗎？”

“沒有，不過，醫生說不樂觀，讓做好心理準備”

婆婆皺著眉頭：“這病真要治起來，那得花多少錢哪？你那個表叔，就是前年死的那個，就是癌癥，前前后后花了得有八十萬”婆婆豎著巴掌給單名揚看。

又說：“就算社保能報銷，自己也得花不少……”

單名揚沒說話。

婆婆又探著身子問：“兒子，她這種情況還能生孩子嗎？”

“如果是惡性的，肯定不能生了，人都活不了幾年……”

“這可怎么行？孩子也生不了，就在這硬拖著你，拖到你四十，錢也花沒了，她也死了，也沒孩子，雖然說你有個小毛病，但總歸還是能生育的啊！”婆婆又拉著單明揚的胳膊：“兒子，你怎么打算的啊？”

單明揚看著婆婆：“還能怎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真的惡性的，就得治啊！你放心吧，媽，她哥和她姐都挺有錢的，他們不會看著不管的”

婆婆剛想開口說什么，這時，聽到有人用鑰匙開門的聲音。

谷雪進來了，單明揚站起來：“回來了”

谷雪沒換鞋，直接走到沙發前坐下，她定了定神，說：“結果出來了，是惡性的”

“啊！？”婆婆掩蓋不住內心的焦急，雖然這焦急主要是為了單明揚。

單明揚看著谷雪：“沒事的，啊，醫生說怎么治就怎么治”

谷雪抬起頭，又說：“醫生說，不治的話也就兩三年，治的話能有五六年吧，不過得花很多錢，可能還要賣車賣房子”說著，轉著頭打量這房子。

“房子可不能賣啊，賣了你們住哪兒？”婆婆馬上跳出來明確反對。

“不是還有你那個小房子嘛，我們可以住那兒”

“那小房子就一個臥室，三個人怎么住啊？再說了，以后有了孩子就更住不下了，我兒子可是要生孩子的”

谷雪低頭，苦笑了一下。

她從包里掏出離婚協議，拍到桌子上，對單名揚說：“我們離婚吧，你簽個字就行”又說：“把我的10萬塊錢給我，就算兩清了。”

這事兒來得太突然，單名揚有些懵，看看谷雪，又看看婆婆：“這……”

谷雪扭頭對婆婆說：“這不應該是你們求之不得的嗎？簽了字，明天就可以去相親了”

婆婆馬上用手指著谷雪：“哎？你怎么說話呢？離婚可是你先提的，我們可沒提。不是我們不給你治病，是你，非得和我兒子離婚，這話咱得先說明白了。”

“明白，都明白”谷雪苦笑。

“雪兒，這事兒你再考慮考慮……？你們家里人都知道嗎？”單明揚還在猶豫。

“我能做主，不用他們同意。”

單明揚還在那里兩邊搖擺，一會看看谷雪，一會看看婆婆。

“人家想離，你還不簽啊？”婆婆態度很明確，可單明揚還是糾結。

谷雪頓時來了氣：“你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了，一點兒擔當都沒有。這個事兒說到底，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兒。你如果能砸鍋賣鐵給我治病，就不離！如果做不到，就馬上簽了！”

這話是說給單明揚的，也是說給自己的。

以前的谷雪，說話做事一向唯唯諾諾。內心的想法不敢說出來，很多事情只能委屈自己。其實，她也不想這樣，但是沒有勇氣，沒有勇氣拒絕別人，沒有勇氣改變自己。直到自己檢查出來有乳腺腫瘤，她變得果斷決絕。是啊，一個快要死的人了，還有什么可怕的呢？

谷雪的這通話，把單明揚說得低著頭，很痛苦的樣子。

婆婆站出來：“干嘛這樣說我的兒子！你有什么資格說他？還砸鍋賣鐵給你治病？你能治得好嗎？如果治不好，你死了倒利索了，我兒子怎么辦呢？要錢錢沒有，要人人沒有？你去外面打聽打聽，有幾個男的能做到砸鍋賣鐵給老婆治病的？還是那句話，治病可以，賣房子賣車沒門兒！”

谷雪根本不搭理婆婆，對單明揚說：“今天不簽字，以后就沒有機會了”

說著抓起文件，起身就要走。

突然，胳膊被抓住了。

回頭一看，是單明揚。

谷雪笑了。

天已經開始下起了雨夾雪，谷雪沒有打傘。她淋著雨向停在樓下的車走去。她第一次覺得這么痛快。

晚上，姐妹倆睡在一張床上，就像小時候那樣。

黑暗中，谷雪對谷雨說：“姐，你就放心吧，我以后再也不會那么膽小怕事了，就算到了另外一個世界，我也會很勇敢的……”又說，“以后有什么事兒需要幫忙，就到墳前告訴我，我會保護你啊”

“別說這些，結果不是還沒有出來嗎？你放心，我和你哥都說好了，如果情況不好，就帶你到國外去治……”

“中晚期治不好的……就算能多活幾年，可天天都在打針吃藥，還掉頭發，吃不下飯……最后這點時間怎么過，我想自己決定……我不想吃藥，我想一個人到處看看，旅旅游……”

兩人突然不說話了，都默默流了淚。

過了好一會。

“姐”

“嗯？”

“如果我死了，你會把我埋在咱爸媽跟前嗎……？”

“會……以后我也會埋在那兒……你哥也會埋在那兒……”

“我們永遠在一起……”

“嗯……”

“姐”

“嗯？”

“我現在一點都不害怕了，真的”

谷雨扭著頭看她

“我覺得，我要去找咱爸媽了，就不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