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預祝驕陽旗開得勝!”
“來來來,拍個照”
“茄子!”
剛入夏的日子并沒有十分令人感到煩悶,手握著冰激凌的我們快樂得像長不大的孩子。
但驕陽卻并沒有我倆那么輕松,相反地,他早已在起早貪黑地備戰中考。
憑著驕陽的成績,隨隨便便在本市任何一所高校就讀都不成問題。
“驕陽其實根本就沒必要那么拼命。”蔣毅說。
“你懂個der,人家那是有上進心。”我對著蔣毅翻了個大白眼,“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能不打擾就盡量不打擾。”
我抿了抿嘴,看著蔣毅,抽出手指頭,一而再地強調:“別再找他開黑。”
“好好好。”蔣毅答得十分勉強。
路過長亭的時候我們發現了一個奇怪的人。
他神神秘秘的,戴著墨鏡,黝黑的面龐下是一身干干凈凈的西服。但我總感覺有那么一絲怪異,他已經朝我們這個方向望了許久。
蔣毅的眉頭已然擠出一個“川”字形,他轉頭望向我,欲言又止。
“嘖,這人來者不善。”我用余光看著蔣毅,雙眼緊瞇著,幫他表達。
已經到了飯點。
現在也只有在卡飯點的時候,才能搭理搭理驕陽了。
“驕陽,我們今天看到了一個好奇怪的人噢。”
緊接著我的話,蔣毅繼續比劃著:“那人比我高一點,那墨鏡有手機那么大嘞,就站在亭子邊,死盯著我們看,把我們嚇得都打哆嗦了……”蔣毅那副嘴簡直是越講夸張。
驕陽刨了兩口飯,轉頭:“是我叔叔。”沒有銜接地,繼續埋頭刨飯。
我剛站起身,就打了個踉蹌,又看了看蔣毅那差點沒驚掉的下巴,愣是吐不出一句話。
驕陽轉過頭,繼續不徐不疾地說:“沒事兒,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事兒。”端起湯水,灌了一口繼續道,“我還要中考,然后上北城一中。”
驕陽講得牛頭不對馬嘴的,還有點兒莫名其妙,反而讓我覺得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發生了。
“驕陽,吃完飯趕緊過來一下。”華姨的招呼聲突兀地響起,打破了先前的沉默。
……
沒過多久,驕陽起身告別,一個人默默地出去了。
“我們得去看看去。”蔣毅悶悶聲道。
我掃過他面,使勁揪起他的頭發,連同人也一塊兒拖走:“這不是廢話嗎?”
悄咪咪地跟著葉驕陽上了樓梯,靜靜趴在窗邊偷聽。
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現在你叔叔我出獄了,也一直有這個條件,怎么就不想想離開這里呢?”聽著,我的視線緩緩地移動,與蔣毅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這里已經是我家了,我有朋友了,謝謝叔叔的好意,也請您別再來管我。”
話音落下了一陣我就聽見了華姨的聲音:“能出國是好事,能有個親戚朋友的,誰想在這福利院待著啊。”
“不行!”我壓根沒注意,蔣毅早已經破門而入,把我們都嚇了個寒顫。
我跟了上去,目光鎖在驕陽身上,今天的他,穿著一件兒淺藍的運動服。
他扭頭望向蔣毅,然后又把目光移開,落在了我的身上,怔怔地。
“我早就派人查過了,他們倆是你最好的朋友。”男人繼續道:“他們以后能干出什么事兒,一個長得丑,一個性子花,你以后也要像他們一樣普普通通生活一輩子嗎?”“這不是你爸的心愿。”
我心頭一顫,蔣毅雙手握拳,兩眼瞪得通紅。
“他又干出了什么驚天動地的事兒?”強忍著怒氣,“還有,請別這樣說我的朋友,我的生活,我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都不用您管,再差也不會差到像您一樣,吃那么多年牢飯。”
男人青筋直冒,咬牙切齒:“我是在為你好!”
“你哪一點是在為我好?”驕陽的怒氣沒有憋住,終于嘶吼出聲。
“國外資源多,到時候啊……”
“夠了!”
驕陽猛地甩手,摔門而去。
我跟蔣毅趕緊跟著驕陽,生怕他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不用跟著我了,讓我靜靜!”驕陽放下怒氣。
我看了下蔣毅,他也回看著我,默不作聲,只是我倆沒再跟過去了。
“我不希望驕陽走。”
“搞得像我希望似的!”
蔣毅狠狠朝我翻了個白眼,雙手插在腰上,無語至極。
2
我跟蔣毅坐在草坪上,沒有扯出一句話。
“你說驕陽如果真出國了,是不是確實比現在過得好?”
“呸呸呸,你可打住吧!驕陽都說不要了。”我瞪著蔣毅,氣急敗壞。
半晌。
蔣毅的目光突然被遠處一個小黑點定住了,瞳孔慢慢放大,嘴巴張了張:“是...是驕陽!”
順著蔣毅的目光望去,我果然看見驕陽正朝我們緩緩走來。
我撲騰一下站起身來,看了看驕陽,擔心至極。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驕陽埋起頭,沉默了一會兒,用手支助身體,慢慢坐下,曲著雙腿兒,最后講起了他從來都未述說過的從前。
“你知道我媽媽嗎?她是個很溫柔的女人。”正說著,驕陽的眼底泛起了晶瑩淚花,“那年,我才四歲...那個男人酗酒。”他哽咽著,沉默了。
頓了許久。
“他用鞭子,使勁抽媽媽,然后,一次次……”驕陽身體開始發顫。“.....喝完了...就用酒瓶往媽媽身上摔。”驕陽蒙著頭,雙手摁住太陽穴,“我只能……看著,我怕他……他也打我,嘿,我真……窩囊。”驕陽變本加厲地抽搐。
“我就怕這樣……躲著……看媽媽的血,止不住地往下流”“你們知道我最...最怕的是什么嗎?”“是看不到媽媽的血了……流……流干了。”
“媽媽...命硬”驕陽緩緩抬起頭,看著不遠處,漂亮的臉蛋全然被眼淚打濕,冒著燦燦的水光,“被送進...精神病院,從前...那么...漂亮..。”驕陽哼哼苦笑著。
“清醒的...的時候,他...像個...正常人。”驕陽又繼續沉默。
驕陽緩了緩自己的情緒,兩手使勁搓了搓兩邊臉頰,勉強讓自己的情緒不再那么激動:“盛云...聽說過吧?”我搖了搖頭,看著驕陽這般狼狽,我勉強讓自己能聽進去他的話。
“我來福利院那年,盛云幫,終于伏法。”驕陽生硬地揚起嘴角。
“那是曾經南城最大的黑幫組織,特別有名。”蔣毅接住驕陽的話。
“我父親是頭兒。”
我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判死刑后,我來的。”
驕陽繼續:“媽媽不知道被他帶去了哪里,他刻意隱瞞。”
我跟蔣毅聽得仔細,驕陽的遭遇是他那個年齡根本無法承受的。
我好像也忽然明白了,他為什么會比同齡人成熟得多。
“你們,是我唯一的朋友。”他直直得看向我們,驕陽的眼睛如星辰般明亮,說話一頓一頓,真誠且有力量。
“那個人一直禁錮著我,想讓我繼續他的“事業”,甚至……”
“他騙我打開汽油...我成了...成了他殺死仇人孩子的幫兇。”“我真恨不得做掉自己。”
驕陽唇色慘白,再也說不出話。
“不是你的錯!”
之后,世界安靜了。
他第一次說那么多話,
我感覺這一待,
便是幾個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