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前的日子過得緩慢而又單調，何捷每天早出晚歸，在京城街頭尋找能糊口的小活計。

幫字畫攤吆喝賺了些銅錢后，他又接了幾次搬貨的活兒，有時還替人抄寫簡單的書信。收入雖少，但總算能讓他在旅店里多住幾天，不至于露宿街頭。

他知道，這些瑣碎的奔波改變不了什么，但至少能撐到放榜那天。

這天上午，天氣陰沉，空氣中帶著幾分潮意。何捷剛幫一個布商搬完貨，拿了五文錢，正準備去買個饅頭填肚子。

路過一條窄巷時，他聽到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他抬頭一看，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緩緩駛來，馬車旁跟著幾個仆從，步伐整齊，顯然是大戶人家。

巷子狹窄，何捷習慣性地貼著墻邊讓路，低頭撣了撣衣服上的灰。他沒打算多看，可就在馬車經過時，馬兒忽然嘶鳴一聲，前蹄微抬，車身一晃，一個錦盒從車窗滑落，掉在他腳邊。他愣了一下，彎腰撿起，盒子入手沉甸甸的，雕工精致，顯然不是凡物。

他抬頭想還回去，正好對上一雙清冷的眼睛。車簾被掀開一角，露出一張年輕女子的臉，約莫十七八歲，眉眼如畫，膚色白皙，透著一股與生俱來的貴氣。她正皺眉看向他，似乎有些意外。仆從見狀，忙跑過來，語氣不善：“快還回來，別亂碰！”

何捷沒在意對方的態度，雙手捧著盒子遞過去，低聲道：“掉了這個，小心點。”他的聲音平穩，帶著幾分疲憊卻不失禮貌，手上的繭子在陽光下格外顯眼。

女子目光在他粗糙的手上停留了一瞬，接過盒子時，指尖無意中擦過他的手指。

她微微一怔，手指縮了一下，隨即恢復淡漠，輕輕說了句：“多謝。”

聲音清脆，卻帶著幾分疏離。車簾落下，馬車繼續前行，留下一陣淡淡的香風。

何捷看著馬車遠去，拍了拍手，自嘲道：“大戶人家，果然不一樣。”他沒多想，轉身走向饅頭攤，掏出兩文錢買了個熱氣騰騰的饅頭，邊走邊啃，繼續盤算著下午的活計。

車內的沈瑤卻沒那么平靜。她靠著軟墊，手指摩挲著錦盒，指尖似乎還殘留著那瞬間的粗糙觸感。丫鬟翠兒在一旁忍不住道：“小姐，那書生瞧著怪寒酸的，手跟樹皮似的，估計是個窮酸趕考的。”

沈瑤瞥了她一眼，語氣淡然：“京城里這樣的書生多了去了，有什么稀奇。”可她心里卻不完全認同翠兒的話。

那書生雖衣衫破舊，眼神卻帶著一股倔強，不像那些一味低頭的窮酸秀才。她見過不少寒門子弟，要么滿臉諂媚，要么畏畏縮縮，像他這樣不卑不亢的，倒不多見。

“小姐，您干嘛盯著那盒子看？不就掉了一次嘛。”翠兒見她出神，又多嘴了一句。

沈瑤回過神，輕哼一聲：“沒什么。”她把盒子放回膝上，閉目養神，可腦海中卻浮現出那雙粗糙的手和那句“小心點”。她自小錦衣玉食，身邊的人無不小心伺候，像這樣帶著幾分隨意卻又自然的語氣，她還是頭一次聽到。

她是沈瑤，尚書沈氏一族的嫡女，父親沈尚書在朝中位高權重，母親出身名門，她從小便是京中世家圈里的明珠。

可她并不喜歡那種被眾星捧月的日子，那些趨炎附勢的嘴臉她見得太多，反倒覺得無趣。那書生的模樣雖不起眼，卻讓她多了一絲好奇——不過，也僅限于此。她身份高貴，這種萍水相逢的人，注定不會有更多交集。

接下來的幾天，何捷繼續在街頭奔波，日子平淡如水。他沒再遇見那輛馬車，也沒時間去想那短暫的插曲。街頭巷尾漸漸傳開了一些關于科舉的消息，有人說這次會試格外嚴格，有人說朝廷有意提拔寒門子弟，為邊境戰事儲備人才。何捷默默記下這些，盤算著殿試的可能。

放榜前三天，京城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茶肆里書生們的爭論聲不斷，布告欄附近人頭攢動。何捷也有些坐不住了，每天早早出門，在貢院附近轉悠，順便聽聽街頭傳聞。

這天傍晚，何捷照例路過布告欄，遠遠就見人群比往常多了幾倍，喧鬧聲幾乎要掀翻天。

他心頭一緊，擠進人群，踮起腳尖去看那張剛貼上的告示。官差退開后，人群炸開了鍋，有人歡呼雀躍，有人掩面嘆息。

何捷屏住呼吸，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間游走，終于在不起眼的一角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何捷，會試第三十八名”。

他愣住了，耳邊的嘈雜仿佛在一瞬間遠去，只剩下心跳聲擂鼓般響著。第三十八名，不是狀元，也不是前十，甚至連前二十都沒擠進去，可對他來說，這幾個字卻像一道光，刺破了他這些日子以來壓在心頭的陰霾。

他眨了眨眼，生怕看錯，又擠上前確認了一遍，直到那熟悉的“何捷”二字再次映入眼簾，他才緩緩吐出一口氣，嘴角不自覺地揚起。

中了。真的中了。

他轉身離開人群，腳步有些虛浮，像踩在云端。

回到旅店的小巷里，他靠著墻站定，低頭看著自己粗糙的手掌，掌心的繭子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他突然笑了，笑得有些沙啞，喉頭卻酸澀得發緊。

多少個日夜，他在那個破草屋里埋頭苦讀，多少次在街頭奔波只為填飽肚子，他從沒敢奢望自己能走到這一步。可現在，他做到了——不是靠運氣，而是靠自己。

“妹妹，你看到了嗎？”他低聲呢喃，抬頭望向夜空，月光冷清地灑下來，像極了那個世界里妹妹期盼的眼神。

他想起現代的自己，那個騎著電瓶車在雨中送外賣的何捷，那個為了妹妹放棄一切的何捷。

那時的他，只想平平淡淡地活下去，可命運偏偏把他推到這個陌生的世界，給了他一個重新證明自己的機會。

他握緊拳頭，指甲掐進掌心，疼得真實：“我不會讓你失望的，我會活得更好，把你沒看到的精彩都活出來。”

可興奮過后，一絲不安又爬上心頭。第三十八名，聽著不錯，可在京城這地方，寒門子弟的名次再高，也不過是世家眼里的笑話。

他知道，會試只是開始，真正的龍門在殿試，那里有皇帝，有朝臣，還有那些高高在上的貴族。他一個山野窮書生，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拿什么跟那些背景深厚的世家子弟比？

“系統，”他低聲喚道，“殿試還有多久？”

【根據當前世界規則推算，殿試將于放榜后五日舉行。建議宿主做好準備，殿試將涉及更復雜的考核。】

五天。他深吸一口氣，腦海中閃過那個錦盒女子的身影——那清冷的面容，那貴氣逼人的氣場。

她那樣的世家小姐，恐怕連看都不會多看他一眼吧。他自嘲地搖了搖頭：“別想了，人家是云，我是泥，差得太遠。”可不知為何，那句“多謝”和那雙眼睛卻總在他腦子里晃，讓他有些煩躁。

他甩開雜念，挺直了背。殿試是機會，也是賭局。他沒背景，沒靠山，可他有腦子，有現代的見識，還有一顆不服輸的心。

他想起了《馬說》，想起了自己寫的那篇文章——他不敢寫得太鋒芒畢露，可殿試不同，那里或許是他證明自己的舞臺。他要讓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看看，寒門也能出千里馬。

回到旅店，他躺在床上，盯著頭頂的木板，思緒翻涌。

他知道，這只是個開始，真正的挑戰還在后面。可這一刻，他愿意讓自己沉浸在這份來之不易的喜悅里，哪怕只有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