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早晨,外面已經很熱鬧了。小舍是在一聲豬的嘶鳴中醒來,外面一片白茫,積雪將山川田野覆蓋,雪地上的那灘紅格外觸目。
小姨要出嫁了,家里這兩天各種張羅忙碌,來了好多人,連祖母也來了。祖母腳下放著個烘籠,毛毯將雙腿蓋嚴,笑瞇瞇的看著忙進忙出的人們,這個家最小的外孫女要出嫁了。
小舍看著殺豬匠,淋水,刮毛,開膛破肚,利落的剔解四肢,想起了去年的那只雞。一個人在家時小舍總愛從雞圈將它逮出玩耍,還拔了它的毛做毽子,被拔掉毛的翅膀撲騰在地,焉焉的。后來家里來了客人,將它宰了,外婆說它不下蛋了,要報小雞了。小舍一口湯也沒喝,蹲后院默默的哭著,因為她看見被拔掉毛的翅膀滴血了。
去年冬天,那只小灰狗也死了。
不知道是小姨要出嫁,還是已接近年尾,這個村提前熱鬧了起來。
小舍跟大舅媽去村頭打水,家里請了廚子,村里的嬸們都幫著洗刷,不知是誰喊了句:
“舍兒,你媽回來了。”
小舍愣了下,撒下桶就往回跑,以前也常有人對她說:小舍,你媽回來了,但都是逗她的。
這次她確信是媽媽回來了,前兩天外婆給小舍姐倆洗了個澡,往年冬天都是過年了才洗的。
外婆問“舍兒,外婆對你們好不?”
“好”小舍回答道
姐姐不說話。
小舍回到家時,媽媽正在給姐姐試新衣服,紅紅的,白色毛領,小舍躲在門后露著個半張臉,她有點不好意思見媽媽,有點陌生。
“舍兒,快過來,到媽媽這來”媽媽看見了站在門口的小舍。小舍聽見了媽媽的聲音,那熟悉的聲音,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
媽媽把小舍姐倆兒抱在懷里,淚眼朦朧的撫摸著她們的腦袋,拿出同樣顏色,同樣白色毛領的太空服給小舍比量著,姐姐遞給小舍一顆奶糖,是媽媽帶回來的。
雪停了,天晴了,媽媽回來了。
第二天,小姨出嫁了。在一行吹吹打打,挑著些紅紅哨哨,連雞蛋也是紅的。外婆在屋里抹著淚,媽媽與大舅媽安慰著她……
送嫁完小姨,媽媽是要走的,爸爸還在上面,工錢也還沒結。
媽媽回來的那晚小舍與姐姐同媽媽一起睡的,脫下倆娃衣服時,媽媽突然捂住眼哭了,媽媽看見小舍身上的淤痕,烏紫烏紫的,有的都貫膿了,姐姐身上也有些細條印……
小舍無例的又尿床了,媽媽沒有責備小舍。拿著被子去田邊曬,碰到了楊乃武的奶奶,回來媽媽就收拾包袱帶小舍回家了,回小舍自己的家。
爬到半山腰,小舍看見了田野里的傻子,小舍對著奔跑在田野上的傻子大喊一句:“傻子,我走了。”
傻子聞了,撒的更歡了,手舞足蹈的拉扯著手里的風箏,卻從未讓它掉下過一次。
小舍望著迎風而上的風箏,似破繭的蝶,奔向太陽,掙脫束縛,沖破云霄。
一個月后,放了寒假的姐姐也回來了,爸爸也回來了,雖然工錢沒結完,但小舍一家在一起過了個溫馨的年。
很多年后,姐姐都不愿去外婆家,哪怕生辰,過節,哪怕拜年。小舍已經釋懷了,淡忘了,她不想記恨著那些糟心的事,不想被那根線羈絆。她的那些傷,那些痛,那些恨,就隨那斷線的風箏沖上云霄,消失在天際的某一處。
而那些傷,那些痛,那些恨,讓她胸懷氣蕩的學會了原諒,對人性的空洞,是惡是善,毋需計較。
人世美好,繁華即逝。小舍要開啟她的航帆,飛往新的起點。
快滿八歲的小舍入學了。
往后的路上總能見著跟高年級干架的小舍,她絕不允許姐姐成為第二個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