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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遠行

次日,石昊和張子豪陪同張子瑩去了藥館。

兩個少年就硬是在藥館等了一上午,準確的說是張子豪等了一上午。

而石昊看到張子豪那不善的神色,雖然不解,但擔心張子豪沖動大鬧藥館,也不得不待了一上午。

石昊一直試圖尋找話題,但張子豪死死盯著藥館里面,神色凝重,回答的是漫不經心。

幾番問答下來,石昊也放棄活躍氣氛了,轉而想自己的事情,偶爾發呆,偶爾思考自己前些天遇到的狩獵問題。

臨近中午,少女輕松悠閑的從藥館正廳走過,轉頭看到兩人還在,不禁錯愕。

“你倆干坐了一上午?”

“問他。”

石昊撇了一眼身旁的少年。

張子豪此刻神態輕松,對著張子瑩露出微笑,與剛才那副專注而又凝重的神態,判若兩人。

“呵呵,我今天都不走了,中午在這吃,你倆回去吧。”

張子瑩抿嘴一笑,習慣性的摸了摸左耳垂,擺了擺手又回了藥館里面。

“姐姐啥事沒有,走不走?”

石昊心中萬馬奔騰,卻也只是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他能看出,張子豪也知道張子瑩的那段禁忌往事,所以才會如此擔憂。

只是石昊從昨天父母的話中得知,劉燁并不在那禁忌往事中。

因此石昊難以理解,張子豪究竟在擔心什么。

張子豪微微起身,又坐了下去。

“我緩緩再走。”

張子豪說這話時,神色冷淡,不過看樣子確實是腿麻了。

石昊不禁笑出了聲,張子豪這副模樣,著實少見。

石昊下午無事可做,聽到石嚴要去拜訪李牧,便決定一同前往。

現在距離那次狩獵已經十多天,除開最初兩天,他在白知家附近見過李牧,之后就沒再見過。

聽說那條腿已經完全廢了,即便是劉燁也束手無策。

獵村并不算大,父子二人走走停停,走了十多分鐘,便到了李牧家門前。

石嚴提著一把九節枝,這是一種稀罕的植物,可以泡茶,而且活血通絡,具有藥用價值。

石昊則是抱著一塊特制的皮醬肉,放在大籃子里,用葵樹葉包裹的嚴實,一股淡淡的醬香引人垂涎。

敲開了大門,迎面是李牧的兩個孩子,兩個男孩,十一歲和九歲。

“童童,林林,你們爹在嗎?”

石嚴問著,就看到李牧從正前方的房間里露出了頭。

李牧的左腿從膝蓋以上已經被切除,雖然綁了一根木棍勉強站立,但邁步走動,卻仍舊需要拄著雙拐。

幾人進了房間,石嚴把九節枝放好,找來小刀切下兩塊皮醬肉給兩個孩子。

兩個孩子吃的香極了,還想再吃,卻被李牧喝止了。

隨后,兩個孩子乖巧的端了幾杯水,看著皮醬肉,戀戀不舍的拉著石昊出去玩去了。

李牧泡了九節枝茶,嘗了一塊皮醬肉,贊不絕口。

“嫂子手藝越來越好了。”

“適應了嗎?”

石嚴看著李牧的腿。

“有什么不適應的,我還能走走,老白已經…唉…”

“你孩子還那么小,弟妹自己可照顧不了。”

石嚴看著窗外兩個努力拉弓的少年。

“我知道,可我現在的樣子,我只能拖累她,你看她早上出去,現在都沒有回來,采摘耕種,她什么都做了,我這樣子,唯一能做的,就是遠行了。”

李牧坐在椅子上,雙拐立在身側,用左手揉著左腿。

“弟妹知道嗎?”

“我沒來得及說。”

“我會拒絕你的提議。”

“那又怎樣,獵人隊九個管事的,除了你,其他人誰會愿意一個廢人留在村子。”

“老祖宗的規矩,因公受傷的,村子管養,你…至少等童童掌握了狩獵的基本常識再走啊。”

石嚴提到了規矩,本想用這個來勸阻李牧,但想到現在的獵人隊現狀,也只能幽幽一嘆。

“我可以等,但他們等不及了啊。”

李牧瞥了一眼村中心的方向,眼中有一絲落寞和無助。

“他們…他們已經不配當作一名獵人了,將遠行當作懲罰,當作驅逐反抗者的借口,他們的心已經死在這里了。”

石嚴聲音低沉,瞥了一眼村中心,眼中漠然。

“是啊。我在這里已經妨礙到他們了,不是嗎?”

“張峰走了,你也要走,只靠我一個人可守不住老祖宗留下的東西。”

石嚴神色微冷。

“老峰啊,他兒子知道那些事了。”

李牧念叨了一個名字,沉默稍許,低嘆一聲。

“什么?”

“和小瑩有關的…那件事。”

李牧說著,緩緩一頓,卻是隱晦的表達了出來。

“所以…老白是…這幫狗東西,狠毒啊。”

石嚴神色凝重,他心思精明,很快便理清了前因后果。

他和當初的張子瑩一樣,想到了白知的死和張子豪有關,但他想的更多,甚至猜到了這件事的根本,和村里那些人脫不了干系。

兩人再度陷入沉默。

此時院子里卻傳來一陣歡呼,是李牧兩個孩子的聲音。

兩個成年人向外看去,石昊正在放下弓箭,在少年的正前方有一個擺動幅度極大的草靶,而一支無頭木箭釘在靶心處。

那兩個孩子則是一人抓著一張小號的弓,圍著石昊歡呼。

“多歡樂啊。”

“是啊。”

兩個成年人之間不再沉默,聊著關于孩子的話題,關于孩子的未來,還有曾經一起狩獵,一起拜把兄弟的事情。

兩人交談了一個小時,相談甚歡。

“已經五年了,張峰走了五年,是時候回來了。”

石嚴自知勸不住李牧,也不再提分別,只談回歸。

“其實不回來也好,說不定他找到了其他村子,或者找到了大城市,就留在那里挺好的,現在這村子還有什么可留戀的。”

李牧笑的輕松快活。

“那倒是,如果你找到了別的好地方,安頓好之后,把我帶走,我一點不想跟那些家伙待在一起了。”

石嚴說著,已經起身。

李牧則是撐起雙拐向外走去。

院子里,石昊和兩個小孩都是灰頭土臉,不亦樂乎。

“阿昊,我們走。”

“李叔,走了。”

“走吧。”

離開了李牧家。

石嚴的神色變得凝重,不時皺眉。

“爹,怎么了?”

“你李叔可能要遠行了。”

石嚴隨口回答,卻依舊在思索著什么。

石昊卻是稍稍愣了神。

遠行,顧名思義,就是外出遠行,最初是為了開辟探索更多的區域,從而尋找更加適合生存,或者尋找其他的族群聚集地。

只是經歷了近百年時間,探索并無成效,從獵村向外近千公里,無一人群聚集,因此,遠行的性質開始改變,現在更像是放逐和懲罰。

石昊回頭看了一眼,那一處宅院,并沒有什么不同。

只是,他仿佛看到了童童林林無所依靠,被人欺凌,在冷眼嘲諷中逐漸長大,逐漸失去笑容,最后變得冷漠,就像張子豪現在的樣子。

石昊在以前,對于遠行的認知和加入獵人隊是一樣的,是能夠為村子做出貢獻的榮耀事跡。

只是五年前,他看著自己的舅舅,張峰遠行,他的認知開始改變,因為當時的氛圍根本不像是為英雄遠行舉辦的歡送,反而像是逼迫著遠行者遠離村落,那種壓抑感,讓他至今難忘。

那個時候,張子豪還是一個懦弱但卻愛笑的小孩,而隨著張峰遠去,張子豪能依靠的也只有他的姐姐張子瑩。

張子豪被欺凌,無處宣泄,在某一段時間里,甚至出現了自殘的行為。

石昊作為好友,自然也會幫助張子豪,一起和那些人打架,一起掛彩。

但是沒有長輩庇護的孩子,無論如何也不能真正的擺脫欺凌。

漸漸的,張子豪變了,笑容越來越少,話也越來越少,經常獨自發呆。

張子豪的性格越發孤僻,最后只在石昊一家人和張子瑩面前才會說話。

直至張子瑩加入獵人隊,張子豪的孤僻稍稍緩解,不過也只是在訓練之中有了交流,平時除了石昊一家人和張子瑩,依舊是不接觸其他人。

隨著張子瑩退出獵人隊,張子豪的性格徹底改變,冰冷,冷漠,仿佛世間一切都與他無關,仿佛世間一切都不存在。

若非張子瑩的存在,石昊相信張子豪會殺死那些曾經欺凌過他和他姐姐的人。

也是在那之后,張子豪面對幾名挑釁者,冷酷的打斷了那些人的手腳。

而獵人隊一些人提議放逐和嚴懲,皆被石嚴所化解。

“你有辦法留下李叔嗎?”

石昊抬頭看著父親,眼中懷有一絲期望。

“不能,我一個人不能否決其他人的提議。”

“可你留下了子豪和姐姐啊。”

“不一樣,小瑩和小豪…那些人沒有正當理由處罰他們。”

石嚴神色嚴肅,欲言又止,最終是隱瞞了原因。

“讓李叔遠行就有‘正當理由’了?”

石昊心有不解,語氣中也透露著不滿。

“沒錯,因為白知死了。”

“族長沒有責怪李叔,也不能責怪李叔,我不明白李叔還能因為什么去遠行。”

石昊不希望李牧遠行,因為李牧于他而言,也是親人。

“等回家再細說。”

石嚴微微一笑,卻是避而不答。

父子二人走出小巷,穿過主街,很快就回到了家里。

“為什么?”

石昊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對于某些人而言,李牧是獵人隊的異類,與他們的利益沖突,他們想要逼走李牧。這不是族長一個人能夠決定的,或者說,族長留下李牧的意愿并不強烈。”

石嚴認真的看著兒子,斟酌了一下詞語,低聲回答。

“村里那么多人,他們都知道李叔受傷是為了村子,族長難道不怕大家反對嗎?”

石昊心中震撼于石嚴的回答,語氣也顯得有些激動。

“當初有那么多人會挺身支持李牧,并不是支持李牧這個人,而是支持李牧帶回了資源。而且,族長親自主持了白知的吊唁,那些人自然不會在那個時候挑起事端。”

“整個過程的主角都是族長和已死的白知,無論是族長發布的通告,還是對于李牧的態度。從頭至尾,李牧其實一直處于人們的關注之外。”

“加之,李牧帶回來的物資給了村子,沒有給到任何一個具體的人。在利益不相關的情況下,李牧唯一的價值就是維持村子的資源收入,但現在李牧廢了一條腿,這個唯一的價值也就消失了,從這個時候開始,李牧是生是死,會被怎樣針對,已經與他們無關了。”

“更何況,族長從未說要放李牧遠行,一切都是獵人隊的決定,當這個決定以獵人隊的調整為借口時,族長便無權干涉。”

“你懂了嗎?”

石嚴盡量用簡短的詞匯描述了原因和獵人隊內部存在的一些矛盾。

“嗯。”

石昊聽得仔細,此刻內心已經是震驚和憤怒。

他前些天才意識到,村子的危險不只是猛獸,還有內部的斗爭,但現在,他又發現,獵人隊已經不是他印象中那個令人向往的地方了。

獵村正在逐漸腐朽,或者說早已經腐朽。

獵人隊內并不穩定,并非每一個人都會為村子拼盡全力,更多的人希望自己獲取利益,他們加入獵人隊的目的就是如此單純。

只是,這樣下去,這個與世隔絕的村落又能存在多久?

“呵呵,說不定,不等遠行那一天,就會有人在獵人測試提出來,到時候,獵人測試就熱鬧了。”

石嚴笑了笑,眼睛卻是深沉。

“爹是說…填補李叔在獵人隊的職務空缺嗎?”

石昊有些不確定,在現在的獵人隊中,很多的人已經放棄開辟探索,但是對于這些人來說,那些仍在堅守先祖規矩的人,就是不懂改變,會影響他們對于權力和物資的掌控權。

在這樣的集體形成之后,想要去打破,已經是不可能,因為這會傷到獵村的根基,獵人隊。

所以,想李牧這種人,之所以能在獵人隊獲得一定的地位,只是因為其他人需要他來貢獻物資和力量。

現在,李牧沒有能力再貢獻物資,自然而然是要被替代,也就是需要一個新的滿腔熱血的人來填補這個空缺。

“是啊,今天聊的很多,你自己琢磨一下吧,獵村的未來,說到底還是在你們這群年輕人手里。”

石嚴緩緩松了一口氣,眼神也變得柔和,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微微一笑,便走進了客廳。

石昊眉頭輕皺,讓他這個年紀去思考整個村子的未來,這顯然是不合理的,他不可能有什么好的提議,但他卻明白,石嚴的目的并不是讓他為村子考慮,至少不需要為現在的村子考慮。

一切都要等他進入獵人隊,甚至掌握一定職務之后,他才有能力去做出改變。

石嚴之所以現在跟他說這些,只是希望他能有所準備。

石昊沒有跟著去客廳,而是走進了他居住的偏房。

躺在床上,他有了許多思考,只是他很清楚,目前的唯一要務,就是進入獵人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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