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沅剛出電梯，就聽到樓道里傳出激勵的爭吵聲。

首先是男人的聲音：“樂樂這個階段的醫藥費都還差兩萬塊，后續治療的費用更是貴的離譜，我們哪還有閑錢去買生日蛋糕！煮碗面湊合湊合算了！”

緊接著是女人的聲音。

“我們當父母的怎么都能湊合！可樂樂不能！平時被那該死的病折騰折磨，吃不下去東西，為了不讓我們擔心，她每次吐完還眼淚汪汪的沖著我笑，每當這時候我的心就跟刀割似的，今天她過生日，你是不是她親爹，孩子過生日買個蛋糕怎么了！”

成年人的崩潰來得猝不及防，好像臺風過境的城市，在一瞬間狂風暴雨后，陷入一片死寂，只偶爾傳出男人的嘆息和女人的哭泣。

這種情況，阮沅在醫院工作時見得不少。

之前一名重點高中的男生從學校天臺一躍而下，送到醫院前已經搶救無效死亡，那孩子本來已經拿到了國外著名音樂學院的offer，是個難得音樂天才，孩子的母親一時間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哭暈在了醫院。

后來阮沅知道那個孩子是因為父母給的壓力過大，自身沒辦法消化，就采取了最愚蠢的方式，看著當時痛哭流涕、后悔不已的夫妻倆，阮沅一點都不心疼這對夫妻。

她甚至想過，如果躺在那的人是她，她的父母是會后悔逼迫她，還是嫌她這個女兒丟了他們的人。

可現在聽著樂樂父母因為一塊蛋糕爭吵、嘆息、哭泣，阮沅好像突然明白了點什么。

正當她想過去告訴這對可憐的父母“她會送給樂樂一個蛋糕”時，她聽到了開門聲，緊接著時一陣慌亂的腳步聲，然后她就聽到了樂樂的聲音，阮沅下意識停下腳步。

“爸爸，媽媽，你們不要吵架了，我不要蛋糕，我不喜歡吃蛋糕，你們不要吵了好不好？”

果然……

通過這幾天的相處，阮沅不難看出樂樂是個聰明懂事、心思很重的小女孩，她有著她這個年紀的孩子不該有的成熟，她很愛她的爸爸媽媽，也很理解父母的不容易。

都說“懂事的孩子沒糖吃”，可阮沅卻沒來由的心疼這個孩子。

兩個小時后，阮沅拎著親手做得生日蛋糕，敲響了2001的門。

開門的是樂樂的父親，他沒見過阮沅，看到她手里的蛋糕把她認成送貨員了，沉默片刻，嘆道：“不好意思，我們沒定蛋糕。”

說完就要關門。

阮沅沒有錯過他糅雜了太多情緒的眼神，愧疚、糾結、心疼、難過等情緒讓這個一米八幾的漢子紅了眼眶。

心底動容，阮沅抿了抿唇道：“我是樂樂的朋友，專門來幫她過生日的。”頓了頓，她又補充道：“我就住在隔壁，2002。”

男人看她的眼神充滿懷疑，似乎并不相信阮沅的說辭，這時候樂樂聽到動靜從里屋跑了出來。

阮沅沖她笑笑。

下一秒，腰上突然一緊，樂樂已經興奮地抱住了她的腰。

樂樂的媽媽聞聲也從廚房走了出來，跟樂樂爸爸解釋過后，笑著帶著阮沅進去，讓樂樂招呼她到沙發上看電視，她接過蛋糕和樂樂爸爸一起去廚房準備做菜。

樂樂家的陳設很簡單，甚至有幾樣家具看起來很老舊，都不知道是哪年的老古董了，就連電視機都是市場上少見帶笨重后殼的老式電視機，可阮沅還是一眼就注意到了屋角那家黑色三角鋼琴。

樂樂剝好橘子遞給她，阮沅接過來說了聲“謝謝”，問：“你會彈鋼琴嗎？”

樂樂搖搖頭：“那架鋼琴是我媽媽的，我不會。”

從樂樂接下來的敘述中，阮沅知道樂樂媽媽曾經是大家閨秀，還去F國留學學習音樂，主攻鋼琴和作曲，還在歌劇院里表演過。

她遇到樂樂爸爸時，樂樂爸爸還是剛剛大學畢業的窮學生，兩人從相識到相戀都充滿了戲劇系。

相識是在管弦樂隊演湊會上，他們一個被男友放鴿子，一個被女友拋下，剛好那天下起了雨，兩人在屋檐下一起躲雨，后來窮小子愛上了富家千金，女人為愛和家里斷絕關系，而這架鋼琴是她唯一從家里帶出來的東西，只因男人說最喜歡看她彈鋼琴的樣子。

婚后兩人感情很好，很快生下來女兒樂樂，本以為生活會一直幸福下去，卻不想天不如人愿，女兒出生沒多久就查出了先天性聽力障礙，沒過多久又查出來白血病。

也就是從那之后，女人再沒有碰過鋼琴。

樂樂還拿出來之前媽媽表演時留念照，里面的女孩笑顏如花，四肢纖細但勻稱，坐在鋼琴前說不出的優雅高貴。

透過玻璃，阮沅看著廚房里那個忙碌的身影，兩相對比之下，阮沅竟沒認出眼前這個身上滿是煙火氣的中年婦女，和照片里女人是同一個人。

“菜好了，過來吃飯吧。”樂樂媽媽端著菜從廚房出來，滿是愁容的臉上勉強擠出一抹笑。

菜是家常菜，四菜一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飯后，簡單收拾下餐桌，樂樂爸爸端著點好蠟燭蛋糕走出來。

唱生日歌，許愿，吹蠟燭，分蛋糕……陪著樂樂開開心心的把生日過完，趁樂樂被媽媽抱進房間吃藥的時候，阮沅從包里拿出一個信封遞給樂樂爸爸。

“這里有兩萬塊錢，不多，就當我的一點心意了。”

“不行，我不能收你的錢，你今天能來陪樂樂過生日，我們一家已經很感激你了，這個錢我們不能拿。”

阮沅把錢塞到男人手里，握緊他的手不讓他推脫：“拿著，等樂樂病好了再還我。”

“謝謝，謝謝……”男人低著頭哽咽了，沉重的家庭壓力壓彎了他的背脊，偷偷抹干凈眼淚，他轉身拿出紙筆寫下欠條遞給阮沅。

阮沅沒有推拒。

她拿這個欠條也是處于對他們一家的尊重。

阮沅突然想到，嚴亓之前有拜托她幫忙找個鋼琴老師來教嚴子恒，或者說他想讓她教嚴子恒彈鋼琴。

她沒時間就沒答應，只說會幫他留意。

“我朋友家孩子想找個鋼琴老師，聽說樂樂媽媽是F國學音樂回來的，不知道她愿不愿意當那孩子的鋼琴老師，一星期兩節課，每節課八百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