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不過和自己一般大小,說話卻學著大人老究的模樣,朝詞眉間微皺,心里便不太喜歡。
“你是長安人嚒?”
“不,我是從外地來的,前幾日才來長安?!?
“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
“不見你像他們一樣涂脂抹粉的?!保~雖不喜歡,可遇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同伴,也總能聊出些話題。
男孩順著女孩的目光,見著一些那些男子也在粉妝鋪子前挑選:“在長安,女性美是美男子的標準,男子必須長得像美女才會被稱贊?!?
從魏晉延續過來的奢靡之風,在此時愈加興起。
長安的男子幾乎人人鏡子不離身,每天裝扮,已到了不化妝就不見人的地步。
“你不是才來長安嚒,怎么知道這么多?!?,女孩問道。
“書上讀的唄?!?
“你看過很多書?”
男孩聽著朝詞一連串的問題,不自覺的將身后背的琴拉了拉緊,小朝詞也是才發現,幾乎淹沒在人群里的那道小小身影上,竟然背著比身軀還要大的琴袋。
“你背著這么大琴干嘛?”,女孩又問道。
“阿爺阿娘去辦事去了,讓我守著琴在這里等候?!?
“是嘛,我也是。”
男孩見著女孩邊說邊笑,又露出了自己的一對小虎牙后也是被逗樂起來,那之前的疑慮也是在此時煙消云散。
“我們去別處逛逛吧。”
“可我要在這等我阿爺阿娘?!?
“不打緊,我們不走遠,他們看得見的。”
本來還有些許遲疑的男孩,見女孩腦袋上扎得沖天高的牛角辮,想著今夜上元節到處都是能玩樂的地方,忍不住的就答應起來。
“那我們...不走遠?!?
東市旁的宅院即使站在街上,也能瞧見里面的亭臺樓閣,這些規模宏大的木質建筑,無不透露著唐朝的繁盛。
“這么大的宅子,若只有三兩個人住豈不空得嚇人?!?,朝詞見著鄰里的房子自言自語。
“怎么會。”
男孩也看了眼這房子,嘟囔道:“大唐不允許分居,結了婚也得跟阿爺住在一起,分居就是不孝順,誰要想分居,準備蹲大牢,所以一個屋子里住的都是一大家人?!?
“是嘛,這些你也是書上看來的?”
“別人告訴我的?!?
“好吧?!?
朝詞想了想,又開口:“可是我家只有我和姑姑兩個人啊?!?
男孩這次倒沒回話,卻是看向琳瑯河畔正在施善的波斯人眾。
波斯人不同于大食人和倭人,他們早先在長安就是為了宣揚自己的宗教,拜火教。
拜火教因和大唐的佛教崇尚的善惡觀相近,所以在長安也得到了些傳播,顯慶年間更是建起大批的波斯寺廟,香火日益鼎盛起來。
“在看什么?”
“你看波斯人,我還是第一次見,他們長得和我們不一樣。”
“那胡人、突厥人不也和我們不一樣?!保~不解。
“不一樣,我覺得他們好看?!?,男孩說話的時候雙眼愣怔怔的看著對街,滿眼都是好奇的星星。
拜火教徒認為是他們的主神創造了世界和人,火就是主神創造的第三件藝術品,所以他們的穿戴皆是刺有圣火圖騰鮮艷布料,是能讓人一眼就辨別的出與眾不同。
“那你以后取個波斯夫人就是了?!保~好笑道。
“不對?!?
“什么不對?”
“只有諸侯的結發才能稱作夫人,若是沒有功名,結發只能稱作妻子。”
小朝詞插著腰,粉撲撲的臉上有些漲紅起來:“你怎么總和我作對,我說的什么都不對?!?
“可你確實說錯了。”
“你...”
就在兩個孩子爭執不下的時候,波斯教徒已是取了請愿符走了過來。
“兩位小善士,今日有緣可愿受我賜福。”
這波斯人走近了一看果然和中土百姓有所差異,微卷的黃棕發色下,有著韻白色的皮膚,深邃的眼窩中像是藏著一顆藍寶石,讓人眼前一亮。
波斯人身旁還牽著一位漢族女孩,年紀正和兩人相仿。
漢族女孩見到同齡人,也是欣喜的打起了招呼:“你們好,我叫錦夏。”
三個孩童之前皆是素未謀面,可今夜初見還未說什么話,彼此卻都歡笑了起來,教士聽著三個孩童銀鈴般的笑聲,拿出請愿符送到兩人手中。
“愿主神賜福你們。”
教士見小男孩身后背著一架琴,便邀請著彈奏一首,波斯的琴和大唐的不同,來到長安自然想領略一下大唐的琴藝。
“你會麼?”,教士問道。
男孩猶豫了一下,卻還是點了點頭。
四人就圍在一顆梧桐樹下,席地而坐,等男孩取了出了琴,幾人才發現這支竟是古琴焦尾。
琴聲一響,少年如坐枯禪,指尖力鈞萬分,完全不像一個孩子所能彈出的曲調。
“這是蒹葭?!?,聽著琴聲錦夏直接脫口而出。
曲調剛起,就聽錦夏認出音律,男孩也是露出笑容,演奏者最難能可貴的便是遇到知音,若是有人懂得欣賞,彈琴的人自然樂意盡興而為。
梧桐樹下,這琴聲繚繞,每每琴聲一響,孟錦夏都能喚出曲名。
一曲畢,一曲起,終而復始。
不一會兒,這梧桐樹下便圍上了許多人,畢竟是長安的上元節游人本就許多,聽到稚子在這彈琴也是尋聲過來。
教士見著人多了起來,也是重新開始散發起自己的福祉。
大伙其樂融融,似乎只有一個女孩似乎不太樂意的翹起了嘴巴。
明明是我們先認識的,怎么這兩個人一唱一和起來了,朝詞粉撲撲的小臉上掛滿了不樂意,像是心愛的玩具被人搶走,又或是最喜歡的零食被人吃了,若不是在場的人多,否則早就要哭鬧起來。
此時,街東口的祭祀剛剛結束,攔住的道路也是被放行開來。
就在太常寺收拾祭壇的時候,街口的妖風將一座篝火掀了起來,漫天的火花迎風飄灑起來,瞬間整片街口里都被灌滿了火花苗子,驚了眾人一跳。
恰巧一架趕路的馬車從這經過,同時也是受到了驚嚇,馬兒長鳴一聲,便像失了控的一樣四蹄騰空的飛奔出去。
馬兒受了驚,帶著車架一路向東邊飛馳而去。
所路過的地方,盡是摔倒的民眾,百姓爭相躲避,踩踏、推搡到處都是慘叫的聲音,就像是一片割過的麥田蔫倒了一片。
太常寺的武侯跟在后面大喊讓開,卻怎么也追不上瘋馬的速度。
車架飛馳一路刮傷百姓,就連街邊的攤位也是未能幸免,瘋馬嘶鳴眼看就到了男孩彈琴的地方。
也許是梧桐樹下聚集了許多人,這瘋馬到了便沖刺上前。
聽見動靜,百姓們也是急忙逃開,來不及的,也是飛撲了出去向外滾了幾圈。
只有坐在地上的三個孩子,還未反應過來,可眼見那匹瘋馬已經從街道上沖向了那顆梧桐樹下。
周圍的人想伸手去拉,卻發現已經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