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桓放下手機,仰著頭靠在沙發上。這幾天江之甚至是全國的新聞都在播報《搗練圖》失竊一案,瘋狂的媒體大肆披露道聽途說來的一手資料,指責展會負責人方舟的保護不力,讓如此重要的曠世名作落于盜賊之手,聲討的勢頭在網絡上愈演愈烈。但輿論并沒有一直這樣發展下去,而是呈現出了戲劇性的兩個極端。前幾天,還有陰謀論者指出這一切都是方舟的自導自演,實際上他是為了將這幅流傳海外已久的曠世名作留在國內。此言一出輿論嘩然,紛紛倒戈,擁護方舟為收回國寶的愛國慈善家。他們扭頭就為畫作失竊一案拍手叫好,認為只要江之市區邊防甚至是全國海關嚴查畫作出境,總有一天這幅畫會回到博物館手中。更有甚者,傳出畫作已經秘密保存起來,準備上交給國內博物館的驚天爆料。
這場輿論的狂歡余桓絲毫不在意,權當為以后不輕信媒體做佐證。就在昨天他收到了付濟平發來的消息,經專家鑒定那副他們千辛萬苦從方舟宅子里偷出來的畫作是贗品。怒不可遏的付濟平在消息中大罵此物為現代的工業垃圾,沒有任何價值。盡管它的工藝精湛到整個專家組鑒定了整整三天才得出結論,但不妨礙它成為褻瀆歷史和真跡的廢品,制作它的人應該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余桓知道他不過是看中了真跡的價值,這種仿品只要有真跡在手,有多少紙就能做多少幅,根本賣不了錢,否則按他說的工藝精湛程度,絲毫不影響欣賞,做只把頭埋在沙子里的鴕鳥有什么不好。不過余桓倒是驚訝于付濟平的大度,不僅沒有責怪他們,反倒主動提出將已經預付的定金作為這次任務的辛苦費。余桓向來秉承無功不受祿的行事準則,謝絕之后就讓江明媚把錢悉數退回。
自從那晚之后,家里的氣氛就變得十分沉悶。盡管陸安一直保持著每日出房門的好習慣,但似乎也無法再有之前那樣的奇效了。直覺敏銳的江明媚刻意讓自己看上去像往常那樣樂觀積極,但余桓看出她也只是在勉強自己而已,三人呆在客廳看看電視閑聊幾句,好不容易氣氛開始變得活絡起來。請了病假終日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的張楠,就會偶爾出來倒水,三人像往常那樣和他打聲招呼,他也只是冷冷地回應一聲,他們只能面面相覷,之后的他甚至不再和他們一起吃飯,而是獨自點外賣。久而久之,連余桓都開始有些覺得壓抑,不自覺地將這種壓抑的氣氛歸咎于張楠。他不知道江明媚和陸安怎么想,但他知道自己絕對不應該這么想。那天失敗的對話是造成張楠如此失落的原因,而自己是造成這件事的元兇。雖然之后的幾天里余桓多次想要和張楠溝通,但都被對方拒絕了。
無奈之下余桓只能決定先從江明媚和陸安這邊著手,先把這部分的氣氛先調動起來,讓張楠先冷靜幾天。然而每當他們三人在客廳有說有笑的時候,張楠的突然出現就會讓三人瞬間收起笑臉,仿佛在他面前歡聲笑語是一件十分殘忍的事情。起初江明媚熱切地希望他能融入進來,但都不了了之。這種張楠不在場才能維持的打打鬧鬧溫馨氛圍讓余桓十分頭疼,他幾乎找不到任何解決辦法。
這天飯后三人像往常一樣坐在客廳看電視閑聊,余桓想到既然已經決定要停止鴉小隊的一切活動,還是趁早向委托人們知會一聲比較好。昨天下午他已經簡單地向付濟平說過這件事了,讓他意外的是付濟平那個老東西竟然欣然接受,甚至說了一大堆安慰的話,他說考慮到江之的危機解除也只是時間問題了,早作打算也好。余桓心想也是,畢竟這些年付濟平早就賺的盆滿缽滿了,下半輩子也不用愁了,能安穩地退下來就要燒高香了。不過雙方都是各取所需,余桓自知不必在這個時候逞口舌之快,他簡單向付濟平打聽了蕓舟的研究進展,畢竟付濟平的濟世基金確實一直在投資蕓舟的試驗項目。付濟平倒是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都告訴了余桓,只不過具體的事項他也不太清楚,關于網上盛傳的蕓舟隱瞞實驗進展的事項更是一無所知。余桓也不再多問,正想告別的時候,付濟平倒是疑神疑鬼地和他說了一個小道消息,據說蕓舟病理研究院的專車曾經來過江之邊防站,接走了一個孕婦。余桓聽完倒是沒有信以為真,畢竟這種事這么聽都覺得像奇怪的都市傳說,是對江之危機抱有極大期待的人們的幻覺罷了。他簡單表達了驚訝后就向付濟平道別了。
余桓打開桌上的電腦登錄郵箱,準備群發一個聲明給委托人。
“老大你打游戲啊?”陸安瞥了一眼,問到。余桓估摸著他這幾天白天都在客廳看電視,應該只有晚上能熬夜玩會兒游戲,還挺心疼的,又覺得有些好笑。
“打什么游戲啊,我準備給委托人群發一份聲明,告訴他們鴉小隊從今天起停止一切活動,然后把這個郵箱也注銷了。”
“你會不會寫啊,要不要我幫你啊?”江明媚湊過來起哄。
余桓白了她一眼,“得了吧,你讀書那會兒,坐的那個位置是文化荒漠,養的花花草草都活不了幾天。”
江明媚聽完不服,非要讓她來“起草”。余桓拗不過她,正想把電腦挪到她面前的時候,系統提示最近有郵件異常刪除的警告,余桓點進去,發現了好幾封未被完全刪除的郵件。無一例外都是和鴉小隊曾經一位委托人的來往郵件,余桓扭頭看了看江明媚和陸安,兩人搖了搖頭表示毫不知情。他點開第一封郵件:
是對方發過來的:“這么多年總算把這件事調查清楚了,楊柳那個婊子把那份資料給了她手下一個人,當年我把那個人滅口了以后,在他家找遍了都沒找到,沒想到他竟然先一步把資料藏在了研究院里。”
這巨大的信息量讓余桓有些詫異,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接著點開回復上一封的郵件:“那你當初殺楊柳的時候,就沒從她嘴巴里問出什么?”
“那個女人嘴硬的很,一個字沒說,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我也不會殺一個孕婦。要怪就怪老朱貪財,當初帶著我們幾個稀里糊涂入了他們的局,我們才會在這條路上一路走到黑。他倒好,趕在自己感染前逃出江之過他的快活日子去了,留我們三個在這給他擦屁股。”
“行了,別說了,趕緊把那份資料的位置發給我,我想辦法把它偷出來。”
“江之生化研究院四樓的一號職員辦公室,靠窗左邊的位置就是曾經楊柳的工位,辦公桌上方的塑料方格天花板掀開后有一個很小的空間,應該就在那里面。真是抱歉了,每次這種危險的事情都要交給你去做。”
“都是我自找的,要不是我當初沒有阻止老朱,你也不用殺這么多人,我也就不用干這些事了,如今一步錯步步錯,早已無法回頭了。這份資料銷毀以后,就沒有證據再能證明我們和那件事的關系了。”
看著這幾封郵件的余桓三人,靜靜地坐著,空氣仿佛凝固了一樣死寂,除開陸安,其余兩人都在第一時間明白了這其中所蘊含的巨大信息量。余桓和江明媚仿佛不約而同地墜入一個漆黑的通道,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站在了一座緊閉的巨大鐵門前。沉重的門栓緩緩轉動,在某種未知的力量下之嘎吱作響,傳遞著令人不安的力量。他們都明白,門后就是江之事件的真相,無數人所追尋的真相。然而這座緊閉了七年之久的真相之門,正在向他們打開。然而還沒回過神來的兩人,一時之間還在巨大的震驚和埋藏在震驚之中的負罪感中徘徊,只是連續殺害數人和讓整個江之陷入長達七年的封鎖哪個更加罪無可恕,竟也說不清了。
“老大...”江明媚率先開口,卻沒了下文。
余桓看出了她的驚恐和不安,本想安慰她幾句,但卻不知如何開口,他自己未嘗不是懷著和她相同的心情,“別擔心,我去找他問問清楚。”他只能這樣說。
余桓看了一眼陸安,仿佛連他都察覺到了此事的不同尋常。這次余桓下定了決定,不再優柔寡斷,他必須要把這件事弄清楚。因此當他敲開了張楠的房門以后,直接把那幾封郵件展示在他面前。
“為什么會這樣?我明明刪掉了。”張楠看起來有些驚慌失措,“我早該換一個更加安全的聯系方式。”
“這根本就不是關鍵吧?你難道不覺得你該跟我們說說這件事嗎?”余桓質問。
張楠嘆了口氣,“說到底這件事原本就與你們無關,不告訴你們僅僅是這個原因罷了。況且之前這件事還沒有著落,如今雖然已經查明白了,但鴉小隊已經停止了一切行動,因此也沒有再告訴你們的必要,我已經決定一個人去把它拿回來銷毀了。”
“算了,”余桓嘆了口氣,“你跟我說說那份資料是什么吧。”
“你就別問了,余桓,只要等到江之的危機解除,你們三個就能像在福利院那樣開心的生活下去了,如今我們也賺夠了錢,不必再為生計發愁,以后的日子一定會越來越好。這幾天我每次出門都看到你們打打鬧鬧的,真的為你們開心,恍惚中覺得好像我們已經離開了江之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關于之前那件事,我根本沒放在心上,你也不用擔心我。我知道你們一直在接納我。但我...我不想成為你們新生活的累贅,更不想再因為自己幾年前犯的錯讓你們陷入危險,我已經決定永遠留在江之了,這件事哪怕解決與否,對我的決定都沒有影響。如果這次成功了,我就安心地在這生活下去,如果失敗了,要么我就是被抓了,要么就在‘有一天同事找上門把我抓走’的擔驚受怕中度過一生。”
“所以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余桓不耐煩地問。
“這件事說來話長,三言兩語根本就說不清,再說了你根本就沒必要知道。這件事你就當做不知道,讓我一個人去解決就行了。”
“三言兩語說不清,你就從頭說起。趕緊的,我有的是時間。”余桓說罷坐在了椅子上,仰起頭看著張楠,“趕緊說啊,等啥呢。還有啊,你別誤會,要不要幫你,還得我聽你說完以后再做決定。”
“好吧。”張楠也坐下,從桌上拿起一支圓珠筆把玩起來,開始講述這段無數江之人苦苦追尋的真相。
“2009年,也就是江之病毒爆發的前一年的某天。江之市立醫院曾接收到一名罕見的患者,他患上了某種當時未曾有過病例記錄的呼吸系統感染癥。當時的江之市立醫院遠沒有現在這樣的醫資力量和科研團隊,反而是作為私企的江之病理研究院集結了江之乃至全國的精英病毒學專家。因此這名患者就被緊急送往了江之病理研究院,在那里他們采集了他的血液樣本,分析了病毒的基因組序列。最終發現這是某種新型的呼吸道感染病毒,雖然進展的很快,但那位患者還是在抑制藥研發出來之前,死于呼吸系統衰竭。對于這方面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江之政府下令必須在保密的前提下馬上進行相關病毒的研究。我只是被市區派往研究院的四個警力人員之一,雖然上面的態度很堅決,但當時年輕氣盛的我們根本就耐不下心來給他們當‘保安’,況且保密措施執行的非常嚴格,完全不會有任何人知道研究院在從事什么研究。因此我們幾個一邊抱怨離刑偵工作越來越遠,一邊拿著微薄的工資度日。直到有一天,研究院的負責人找到我們,問我們想不想大賺一筆。我的同事朱理明,我們都叫他老朱,他早就在暗地里跟那個負責人交涉過,并且答應和他合作。在他連續幾天的勸說下,我們三個也只能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答應了他。誰知道,這一切就是江之事件的開始。”
“原來那個該死的商人不僅靠著政府的撥款在抑制藥的研究上取得了巨大進展,還在其中發現了更大的商機。他知道這種病毒雖然致死率非常高,但傳染性并不強,在發現第一例后的半年時間里,江之僅僅出現了幾十位感染者,這樣下去,投入巨大資金的抑制藥單單為他們服務,將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因此,他一方面計劃讓更多的人感染病毒,由他自己親自帶領團隊研究病毒的變異產生新的毒株,大大加強病毒的傳染性。另一方面,他用利益勾結抑制藥的研制團隊,在原有的配方中增加了某種致癮藥物的比重,讓感染者一旦服用了抑制藥,就無法再輕易擺脫,這樣一來,暴增的感染者和對藥物的極大需求就會讓抑制藥源源不斷的售出,由此產生的巨大利潤可想而知。這個計劃能夠順利實現,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這個負責人曾經是江之大學的教授,他手下的研究團隊無一例外都是他任教幾十年的學生。這個老東西就是典型的心術不正,他骨子里就是個只看中利益的商人,那些研究人員一定在潛移默化中受到了他的影響,甚至可以說,能夠進入當時的江之病理研究院的人,都是他精心挑選過的符合他‘要求’的人。蕓舟集團的董事長方遠衡就是他的同學,方遠衡當初就是因為看不慣他,才出走江之病理研究院,建立了蕓舟集團。當然了,之前說的研究人員當中,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楊柳。據說她能進入江之病理研究院,完全是因為她個人的才能過于突出,又是方遠衡的兒媳。然而整件事情都是瞞著她進行的,當時他們給了楊柳一份修改過的研究方案,讓她參與了初期的研究,她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找到了有效抑制病毒的方法,可以說整個研究的基石就是在她參與的短短三個月中打下的。而且她還提出,短期內研制這種新型病毒的特效藥非常不切實際,當務之急是讓感染病毒的患者能夠活下去,因此她一邊研制抑制藥物,一邊帶領團隊研制徹底殺死病毒的特效藥。楊柳的專業能力過于出色,這件事本不能瞞住她。巧的是,當時的楊柳檢查出身孕,那個負責人以養胎為由讓她退居二線,此后那更是提前三個月給她批了產假,讓她遠離研究院的一切實驗項目。在楊柳離開之后,那個負責人就因為研制特效藥的資金耗費過于龐大,且跟他最初的構想南轅北轍,就停止了這一研究。至此,在這個基礎上,剩下的研究人員很快就將抑制藥研制完成,且通過了三次臨床試驗。”
“他的第三個計劃,就是為了讓所有人都能不留私心,不遺余力的跟著他將這個罪大滔天的計劃進行到底。他要讓江之病理研究院的研究人員也全部感染病毒!好讓自己能夠用抑制藥徹底掌控他們,讓他們絕無出賣自己的可能。說來也諷刺,他的那些‘好學生’雖然接受了他的提案,但他們各自心懷鬼胎,絕不會甘心做他的傀儡。當他們察覺這個計劃以后,雖然已經感染病毒,但早早地準備好了大量沒有致癮性的抑制藥,并且以此要挾他,如果不許諾他們更大的利益,就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都曝光給媒體。這件事到這里還遠沒有結束。因為那之后我們四個人才知道他真正要讓我們做的事情是什么。眼見事態無法控制,他又不想讓還沒到手的巨大利潤全部給了那些‘白眼狼’,他只能讓我們,把那些知情者全部除掉。”
說到這里,張楠看著萬分驚恐的余桓,無奈地笑道:“當時我的表情和你一模一樣,正常人都不可能會接受這種荒唐的提案,如果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老朱。他向那個人承諾會按要求解決好這些事,也許諾了我們其他三人應得的報酬。作為回報,他要求我們在所有事情結束之后幫助他處理此后所有未知的威脅,包括消除一切證據,以及有關當年那件事的所有資料。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原江之病理研究院的研究人員一一被害,那些都是老朱干的,甚至包括了那個負責人。用他的話說,除了我們三個人,其他人他一個都不信。不過有兩個人例外,我的另一位同事胡路南,也就是這幾份郵件的收件人,他也參與了其中兩件案子,一個是楊柳,另一個是楊柳帶領的一個研究人員,叫文鄒然,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在計劃開展以后中途想要退出,我聽說好像是因為他的妻子也在那之后感染了病毒,他不想讓自己的妻子忍受那種吸毒般的痛苦,所以想要退出。在那之后,察覺到研究項目出現巨大隱患的楊柳在暗中調查研究所的情況,并且主動聯系到了文鄒然,后者作為整個計劃的知情者,答應幫助她一起尋找證據。在他們相繼被害之前,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掌握了多少決定性的證據。就連著份資料的存在,也是研究所里的其他工作人員察覺到兩人的異樣以后上報,才得知的。”
“但為時已晚,江之病毒爆發的當天,得到消息的老胡就獨自前往了楊柳的家中,要求她交出所有的收集到的資料,當然是被她拒絕了。楊柳確實是一個極具正義感和使命感的人,可惜她當初就不應該去江之病理研究院,以她的能力,蕓舟才是一個能讓世人銘記她的地方。殺害她以后,老胡聯想到她之前和文鄒然此前聯系密切,猜想她可能把資料全部交給了他。所以又去找到他,對方依然誓死不肯說出資料的下落,但看他慌慌張張的樣子,一定是還沒來得及將資料交給警方,既然如此,老胡也只能以絕后患了。我所知道的是,無論是老胡還是老朱,動手的時候都沒有禍及家人,方舟你知道的,楊柳的丈夫。文鄒然的妻子如今還生活在江之,據說開了一家小酒館。”
“如今那份資料已經找到了,至于是怎么找到的,我也不清楚。至于那份資料的內容...”張楠頓了頓,緊鎖著眉頭,神色凝重頗有些凝重,“我猜想應該是當初蕓舟病理研究院交給楊柳的有關抑制藥研究的企劃案,也就是‘楊柳特別版’,你可以理解為‘陰陽合同’。另外就是她收集來的證據,甚至據說還有當天那個負責人跟我們談論他的計劃時的監控錄像。”
余桓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望著窗外濃重的霧色和夜空交織在一起,心里五味雜陳。這個故事所承載的重量是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想象的,這個故事中所涉及到的每一個被利益所驅使的人物,都無法被原諒,沒有人有資格原諒他們。想到這里,余桓竟然有些為方舟感到欣慰,甚至慶幸楊柳不是那些人渣中的一員,否則當方舟查到她的死因,不知道作何感想。如今看來至少他苦苦追尋多年的妻子的死因,是值得的。當有一天,這件事被公之于眾,人們或許還會懷念這個堅強的女性,可惜她沒能成為江之最黑暗的七年中,唯一的光亮。這個有關于江之的真相,遠比這些年所傳出的各種陰謀論都要陰暗,那些苦苦追尋它的人,在得以窺見它全貌的時候,是否也會被它壓得喘不過氣來,是否會重新審視人類這一物種。至少在這個瞬間,余桓覺得不可思議,歷史上眾多偉岸深沉的人格,和陰暗自私狡黠的卑劣之徒,竟同屬于一個物種,滿懷希望的出生,最后又無法避免的迎接死亡。盡管江之的局面是人為造成的這一觀點毋庸置疑,但余桓還是為這一切背后的真相所深深地震撼。他強迫自己從七年前的江之中回過神來,看著還沉浸在自己講述的故事中的張楠,問道:“這么說,你從來沒有參與過他們除掉知情者的行動?”
“我這么說你信嗎?”張楠苦笑一聲,“那件事之后,他們都離開了警隊,只有我回到了最初的崗位中,所以只有我能用職務之便為他們調查知情者的身份信息,不管怎么說我都不認為自己跟這件事脫得了干系。”
“這么說你上次偷偷潛入方舟在江邊的別墅,就是去找有關那份資料的線索?”余桓一直對這件事耿耿于懷,想必江明媚也是如此。
張楠倒是沒對余桓知道這件事表現的很驚訝,他點了點頭,“沒錯,這些年我把那間房子里里外外都翻遍了,也沒找到任何有關的線索。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我只要在那附近辦案,就會抽空過去看看。”
這個答案余桓說不上是否滿意,甚至無法對它作出評價,畢竟鴉小隊這些年來一直做的事情與它也別無二異。“還有一件事,”他突然說,表情也變得嚴肅了起來。
“沒錯,那件事確實是我自導自演的。當時我們收到了假情報,說那份資料藏在那個資料室的某個地方,但事后我仔細看了你們帶回來的那份資料,并不是我要的那份。我很抱歉,欺騙了你們,我沒有其他的辦法了,我知道如果我不這么做,你無論如何不會同意我們入侵政府機構,所以才出此下策。也正因如此,這一次我準備靠自己的力量來解決。”
“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做可能會讓我們出現信任危機?”余桓對這種做法十分不理解。
張楠的眼眶中噙滿淚水,“我當然想過,但我沒得選,當我知道方舟收購研究所的提案取得進展以后,我就知道這件事絕不能拖了,否則他總有一天會比我們先找到那份資料。無論如何我都要在他完成收購之前找到它,所以我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不管你們懷疑誰,在我們決定停止鴉小隊一切活動的最后關頭,我都會告知你們真相。我會離開你們獨自生活,不讓自己連累你們,你們要把這一切都公之于眾也好,或者是讓我一輩子活在這件事的陰影中也好,我都不會怪你們,就當是我的贖罪吧。”
“你還是沒有明白,如果你一開始就把這些事告訴我們,或許我們永遠都不用面對這樣的問題...算了,”余桓搖了搖頭,“這件事我先和他們商量一下吧,讓你一個人去,太危險了,而且也沒有辦法解決問題,我也不能看著你一個人去。”
余桓起身,還想說些什么,但沒有說出口,“這幾天你多出來走動走動吧,畢竟這些事既然我知道了,也就瞞不住了,而且如果最后我們都決定幫你解決這件事,他們兩個就也有知情權。”他最后看了一眼低著頭的張楠,沉默著走出了房間。關上門以后,他拿出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給陸安。
伏在門上聽著里面談話的陸安和江明媚還沒來得及從這巨大的沖擊中緩過神來,就聽到了余桓的腳步聲,他們對視一眼后匆匆離開。陸安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這是他第一次察覺到自己的恐懼,這個真相比他玩過的任何一款游戲都沖擊著他的認知。他沒有注意到,與他一起偷聽的江明媚,則表現出了更加的不安,她像個丟了魂魄的傀儡,在回到房間以后木訥地坐在書桌前,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打開了自己的日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