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帶刀卻不用刀
有人說,現(xiàn)在警察破案,只要依靠DNA、監(jiān)控視頻等高科技手段就行了。
實則不然,有時候就算拿到了DNA,要在茫茫人海中鎖定犯罪嫌疑人也并非易事。所以,傳統(tǒng)的推理分析和技術(shù)手段,在案件偵辦中依然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對準確劃定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和活動范圍,起著十分關鍵的作用。
只有準確劃定范圍,準確刻畫嫌疑人的樣貌和心理特征,才能不虛耗人力、物力、財力,讓高科技有用武之地,發(fā)揮效力。
3月19日,九案偵辦組來到了黔貴省南陽市芳城區(qū)。
羅牧青第一次接觸到代號為芳城“2·10”系列殺人案時,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恐懼。
這起案件的犯罪嫌疑人是一名年輕男子。據(jù)南陽刑警介紹,這人長得頗為俊朗,并且很有可能是一名高級知識分子。在羅牧青身邊,這樣的人不少。她心里隱約生出了“重新認識身邊人”的糟糕念頭。
這起案件中一共有三名年輕女性被殺,在九案當中,是被殺害人數(shù)最少的。犯罪嫌疑人十分囂張,在短短的兩個月中,把三名年輕漂亮的姑娘變成了僵硬的尸體。芳城震驚了、恐慌了,流言四起。
有人說“他是一個變態(tài)殺人惡魔”,有人說“他專殺穿白衣、長頭發(fā)的年輕姑娘”,有人說“他是大學城的學生”,有人說“他是一個因愛受傷的人”,有人說“他是附近兵營里的士兵”……年輕女孩晚上不敢獨自出行。舉報信息像雪片般飛來,網(wǎng)友們紛紛發(fā)帖幫警方分析,“變態(tài)殺人惡魔”成了整個芳城的熱點話題。為了查證這些線索的真實性,芳城警察忙得馬不停蹄。
其實,人們知道的還不夠多。若知道這名案犯在連殺三人后,兩次潛入警察重兵把守的包圍圈伺機作案,大家恐怕真的就連家門都不敢出了。
“對,就是你站的這個地方?!绷_牧青背對著兩米多高的公園外墻站好,舉起手機拍攝案發(fā)地環(huán)境時,朱會磊伸出右手指著她站立的地方,一本正經(jīng)地說,“邱處,郭盛應該就是倒在這個位置。”
他邊說邊觀察羅牧青的表情變化。羅牧青雖然心里一驚,但是絲毫沒有表現(xiàn)出來。她慢條斯理地挪動著腳步,按動了幾次快門,把周邊環(huán)境拍攝了下來。
的確,這正是一個叫郭盛的年輕女子被殺害的位置。她出生于1981年8月,正是繁花盛開、爛漫璀璨的時節(jié)。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她隨著家人從四川來到了黔貴省南陽市。她是一個勤勞本分的姑娘,相貌姣好。十六歲時,她第一次出去打工,在田玉蘭家做保姆。田玉蘭非常喜歡郭盛,說她乖巧聽話、手腳麻利,為人值得信賴。后來,郭盛到家具廠上了一段時間班,負責發(fā)貨。家具廠倒閉后,她又到商場當了幾個月的售貨員。那時,她認識了沈云。
2009年,郭盛與沈云結(jié)婚,組成了小家庭?;楹?,郭盛一時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一度靠沈云開摩托車拉客賺錢養(yǎng)家。2009年底,郭盛到工廠上班,負責給工人做飯,有時候也應老板的要求到他家做飯,時間不固定。就在案發(fā)前不久,郭盛又回到田玉蘭家當了保姆。
沈云說,婚后他們關系很好。但是,郭盛遇害后,警方在調(diào)查中了解到,她和沈云經(jīng)常吵架。2011年11月30日,郭盛曾打電話給沈云,告訴他自己懷孕了,兩個人在電話里吵了幾句。12月18日晚,郭盛住在田玉蘭家里。19日晚上7點35分,她打電話問沈云:“今晚不回家住行嗎?”沈云說:“不行。”于是,郭盛讓沈云在家里燒好洗澡水。
接下來,悲劇發(fā)生了。警方通過走訪調(diào)查,根據(jù)視頻資料和法醫(yī)給出的傷情鑒定,逆推了整個事件。
12月20日早上10點,警方調(diào)取了田玉蘭家小區(qū)內(nèi)的監(jiān)控錄像。錄像顯示:12月19日晚上8點,郭盛走出小區(qū)大門,步行至醫(yī)院大門口坐中巴車。
這時,沈云準備到芳城大道航天路十字路口接郭盛,后因修電視機的師傅打電話說已到家門口,便返回家中陪師傅修電視。8點40分撥打郭盛的電話,提示為“暫時無法接通”。待到9點修理完電視機,郭盛還未到家,沈云便出來尋找,再撥打手機,提示已經(jīng)關機。沈云又打電話問田玉蘭,田玉蘭表示郭盛已于8點離開。
20日早上7點,沈云再次打電話問田玉蘭,然后又撥打了郭盛所有親朋好友的電話,大家一致說沒見過郭盛。
中午,郭盛的姐姐和姐夫得知妹妹失蹤了,便乘坐中巴車趕往芳城區(qū)郭盛的租住房。到達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四五點了,家中無人,打電話得知沈云去小河邊找人了。
12月21日,大家又分頭去找。下午三點多,郭盛的姐姐和姐夫看到芳城區(qū)芳城大道旁有一個小山坡。坡上是一片松樹林,樹木高大茂盛。郭盛的姐夫獨自走進去,看到墻邊有一個女人躺在水管上,上身的衣服被掀到胸部以上,頭部有很多血,面部被頭發(fā)遮住了。他用手撥開頭發(fā),發(fā)現(xiàn)是郭盛,慌得大叫。郭盛的姐姐飛快地跑上來,確認是妹妹。過了幾分鐘,田玉蘭和郭盛的丈夫也先后跑來了。同來尋找的朋友立即打電話向芳城公安分局溪北派出所報案,當時是下午3點30分。
更令郭盛的家人感到遺憾與悲傷的是,發(fā)現(xiàn)尸體的地方與她的居住地僅隔一條公路。幾百米的距離,陰陽兩隔。郭盛遇害時,已經(jīng)懷有兩個月的身孕。
謝菲是南陽市公安局的一名有著二十多年經(jīng)驗的法醫(yī),四十八九歲,中等身材,頭發(fā)用一根黑色的皮筋扎成個馬尾辮,簡單利落地系在腦后,劉海兒被一只黑色的卡子卡著,整個人看起來十分干練。案發(fā)時,是她出的現(xiàn)場。
謝菲對“2·10”系列案件非常熟悉,已經(jīng)研究過無數(shù)遍了。據(jù)她說,郭盛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時,呈仰臥狀態(tài),但家屬說發(fā)現(xiàn)時是俯臥狀態(tài),翻過來看是郭盛才報警。
謝菲帶著九案偵辦組來到了案發(fā)現(xiàn)場。
從芳城大道旁上了小山坡,走進茂密的樹林,羅牧青才知道,原來黔貴人說的松樹與北方人說的松樹大相徑庭。
這是一片十分茂密的大葉藤類灌木,枝蔓相互纏繞。他們?nèi)サ那耙惶靹傁逻^一陣雨,地面泥濘濕滑、坑坑洼洼。地面上厚厚地疊著黃色、褐色、灰色的落葉。一年又一年,植物在靜靜地生長,同時也目睹了人間的聚散離合。林子里蚊蟲飛舞,個頭兒很大,叫不出名字。有的比蜜蜂還要“健碩”一些,見到有人進入林子,高興壞了,輪番“轟炸”。他們的臉上、脖子上、手上被叮咬了數(shù)不清的腫包。
羅牧青大受蚊蟲的喜愛,手腕上的包尤其之大,很快就紅腫起來。還是經(jīng)常出現(xiàn)場的法醫(yī)有經(jīng)驗,從樹林里出來,只見朱會磊從包里拿出一瓶藥水,遞給大家輪流抹一下。
他看到羅牧青手腕上的包腫得厲害,又從包里拿出一小瓶藥膏,一邊遞給她,一邊嘲笑道:“你中毒太深,那個藥水不管用,得用這個藥膏以毒攻毒?!?
羅牧青尷尬地說了聲“謝謝”,隱隱感覺朱會磊說的“以毒攻毒”另有所指。
郭盛被殺時正是冬天,黑夜的樹林應該蕭條清冷很多。大概是因為下過雨,地面濕滑,郭盛自己卷起了褲腳,然后被犯罪嫌疑人劫持進了樹林。
“卷褲腳這個動作,說明她當時并沒有意識到生命受到了威脅?!鼻駥嵳f。
“被陌生人挾持到這么黑的樹林里都不害怕?不可能吧!”羅牧青詫異地說。
朱會磊從牙縫里擠出個“切”字來,一臉不屑地小聲嘀咕著:“人家說的是沒有意識到生命受到威脅,沒說害不害怕的事?!?
羅牧青臉上立時開始發(fā)熱,暗暗埋怨自己話多。話一多,就露出“外行人”的馬腳來。
關鶴鳴問:“劫持的工具是什么?”
“沒有特殊的痕跡來印證,但根據(jù)推斷很可能是刀?!敝x菲回答。
謝菲介紹了法醫(yī)檢驗的結(jié)果。郭盛的尸體在濕地公園的高墻旁,頭部流血,地面上全是樹葉。一塊帶血的磚頭被扔在旁邊,重量為五百六十九克。頭旁有一塊紅色塑料片,是摩托車頭盔砸在地上形成的。尸體東側(cè)十九米處有一條紅布條,是電信公司做廣告用的橫幅,展開后上面寫有“創(chuàng)新改變世界”。尸體旁的黑色提包內(nèi)有一只手套,上面有血跡。郭盛的米白色羽絨大衣位于距尸體九點五米處,上面有血跡。拉鏈頭脫落分離,是暴力扯斷所致。拉鏈齒掉落了三顆,一顆變位。郭盛的眼瞼、左耳、右耳裂傷出血,頸部環(huán)形皮下血,右側(cè)頭部粉碎性骨折,食道、氣管內(nèi)有血性液體,顱骨骨折。胃內(nèi)容物存留了兩小時以上。經(jīng)鑒定,郭盛的死因是勒頸窒息加顱腦損傷,死亡時間為12月19日晚上8點至9點。郭盛當日穿的衣服都檢驗過了,均未檢出其他人的DNA。
“創(chuàng)新改變世界?這紅布條上的字還挺勵志?!敝鞎谟懈卸l(fā),“這布條是從一條很長的宣傳紅布條上截取下來的,如果是犯罪嫌疑人帶來的,那么可以推測這個人年齡不會太大。而且,他好像心理上有點兒問題。邱處,這方面您是專家?!?
“犯罪嫌疑人可以分為兩大類:其一是有危險人格的犯罪;其二是有危險心結(jié)的犯罪。所謂危險人格,是指因人格問題導致其對他人或社會具有重復威脅或持續(xù)危害的一種人格心理現(xiàn)象。所謂危險心結(jié),是指因心理創(chuàng)傷而致的心結(jié)使其出現(xiàn)了令人意外的犯罪行為現(xiàn)象?,F(xiàn)在,還很難判斷本案的嫌疑人屬于哪一種。”邱實平靜地說。
半天不語的關鶴鳴突然發(fā)問:“既然懷疑現(xiàn)場的紅布條是勒頸用的工具,那么這上面怎么沒有檢出任何人的DNA呢?”
謝菲答道:“被害人遇害的時間是12月19日晚上。19日夜里下了雨,直到21日才發(fā)現(xiàn)尸體和布條。雨水對DNA的提取有影響。從目前的情況看,只能說是吻合,有可能是勒頸工具?!?
話音剛落,只聽朱會磊語氣堅定地接過話頭說:“根據(jù)被害人頸部的勒痕和紅布條的褶皺情況看,紅布條基本上可以確定為勒頸工具。由于勒頸力度大,上面一定附著有大量的皮屑。案件發(fā)生的時間段是黔貴的陰雨季節(jié)。在這種條件下,DNA降解速度很快,下雨、浸水等方式會造成DNA成分的沖刷和稀釋。綜上所述,檢出條件很差。但是,不一定就檢不出。”
謝菲瞟了他幾眼,一臉的不高興,但沒有說話。
羅牧青心里暗暗同情謝菲,覺得朱會磊當著關鶴鳴的面說這些話,太不給人留面子了。一個男人,又這么年輕,厚道一點兒沒毛病,沒必要這么囂張。
不過,朱會磊的臉上也沒有什么特別的表情。他大概只是就事論事,似乎根本沒有關注到謝菲的不滿。
根據(jù)調(diào)查,勒頸用的紅布條出自電信公司在案發(fā)前兩個月做宣傳用的橫幅。那么,案犯是否與這家電信公司存在某種關聯(lián)呢?
關鶴鳴觀察了一下案發(fā)地點周邊的環(huán)境,問道:“殺人的過程,推測是先勒頸嗎?”
“是先勒頸,然后用鈍器擊打,都是致命傷?!敝x菲回答。
關鶴鳴又問:“勒頸動作能描述得具體些嗎?”
謝菲想了一下,搖了搖頭。
照片上顯示,被害人的外衣被脫掉,棉毛衫和內(nèi)衣被掀到胸部以上,這是一種與性相關的行為。但是,法醫(yī)檢驗結(jié)果顯示,并沒有發(fā)生過性行為。
“外衣是鈍器打擊以前脫掉的,還是打擊以后脫掉的?”關鶴鳴問。
謝菲迅速回答:“打擊以后脫的。”
朱會磊故作驚訝地看了一眼謝菲,反駁道:“從傷情看,是打擊之前脫的外衣。肩臂傷得很厲害,只有脫掉外衣后才能打擊得這么重。在案犯脫扯衣服時,被害人反抗,這激怒了案犯。案犯用力拉扯,造成羽絨大衣上的拉鏈被破壞。大衣脫掉之后,被害人繼續(xù)反抗,案犯撿起磚頭進行擊打。”
關鶴鳴示意把現(xiàn)場照片拿給他看一下。
謝菲從IPAD里調(diào)出了照片。
關鶴鳴仔細看著幾張從不同角度拍攝的照片,過了一會兒,自言自語地說道:“衣服距離尸體九米多,在樹林中部。也就是說,案犯先把人劫到樹林中部,在那里想要動手。被害人的衣服被強行脫掉后,在撕扯中,她想要逃跑,但慌不擇路,跑到了墻邊,無路可逃,只能反抗。案犯隨即實施勒頸、擊打行為,直至被害人死亡。磚頭可能是在現(xiàn)場隨手拾取的,可是勒頸用的布帶也是就地取材嗎?要殺人卻不準備工具?”
羅牧青好奇地說:“也許并不想殺人,只是情急之下出手太重?”
“這個案子的嫌疑人有謀人的意圖。從整個作案過程來看,他下手很重,殺人的決心很大。從勒頸用的紅布條上的痕跡可以看出來,是非置人于死地不可的力度。磚頭擊打的地方,傷都很重。頭部擊打不止一次,每次都是致死的力度?!标P鶴鳴指著尸體照片說,“你看,他打偏了的這一下,造成了肩部骨折,肩關節(jié)有明顯腫脹?!?
羅牧青“哦”了一聲,怪自己亂說話。
轉(zhuǎn)而,關鶴鳴問朱會磊:“你看過照片沒有?確定沒有銳器傷?”
朱會磊自信地說:“沒有。從成傷機制上看,殺人工具確實是紅布條和磚頭。”
邱實倒吸了一口氣,又輕輕地吐出去,然后慢悠悠地說:“不對,感覺這個案子里,劫持的時候應該還是帶著工具的?!?
朱會磊說:“應該有?!?
他把IPAD從謝菲手里拿過來,翻到了一張死者羽絨大衣的照片,說:“你們看這里,非常明顯,衣服上有刀尖劃和挑的痕跡,說明劫持的時候帶著刀。帶刀又不用刀,有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案例?”
“這種還真沒有?!鼻駥嵳f。
關鶴鳴微微笑了一下,說:“我倒是碰上過使用三種作案工具的。我在省里工作的時候,有一回碰上一起殺人案,現(xiàn)場出現(xiàn)了單刃刀、斧子、棍子三種工具。這可讓大家犯了難,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等抓到犯罪嫌疑人一問才知道,他當時情緒太激動,先用的自己帶來的刀。打斗中,刀掉到地上了,當時沒來得及撿;隨手抄起一把斧子,砍在桌子上,拔不下來了;又看到棍子,就拿起來用了。等把人殺了,他把刀的事給忘了,直接就跑了。我們還是要按常理去推測,把事情想得過于復雜,反而理不清思路?!?
好像經(jīng)辦過的每一案,都在關鶴鳴的記憶中十分清晰。
邱實和朱會磊一邊聽,一邊不住地點頭。
羅牧青仔細地聽著關鶴鳴惟妙惟肖的講述,看著他沉浸其中的表情,深感眼前的這個人經(jīng)歷豐富,所見非常人所見,所感非常人所感。他顯然看到了人生更深邃的一面。
二、踩點劫持
沿著郭盛被殺的公園外墻走大約二百多米,就能看見一條南北向的道路,這條路的西邊是一條河。這個地方被取名為“九里長灘”,一眼望去,感覺河灘比河面還要寬闊一些。順著不算太寬的路向南走三四百米,就到了推斷中的美靜被劫持的地方——通往麥子寨后山的坡道。
年輕漂亮的黔貴姑娘美靜懷著對生活的憧憬,考上了江浙大學法學院,成了2008級的一名學生。二十一歲的她即將畢業(yè),2011年底,學校安排她到南陽市芳城區(qū)人民法院實習。
12月28日是美靜第一天到法院實習的日子。為了表示歡迎,法院的同事邀請美靜下班后一起到飯店聚餐。大約晚上7點30分,吃完飯后,她搭乘同事小余的私家車順路回居住地,同車的還有另外兩名同事。警方通過調(diào)取監(jiān)控錄像,證實了小余先送另兩名同事回家,最后送美靜到達芳城大道麥子寨路口,美靜下車后失蹤。
12月29日10點15分,一名爬山人在麥子寨后山猴子坡發(fā)現(xiàn)山頂平臺旁的草叢中有一具尸體,隨即向芳城公安分局報案。
南陽刑警及法醫(yī)在現(xiàn)場勘查時發(fā)現(xiàn),美靜被劫持后,在山上平臺的石凳上,有片狀擦拭血跡。經(jīng)檢驗,這些都是美靜的血跡。尸體上蓋有雜草、玉米稈和泥土。美靜的上身衣著完整,下身全裸,足底干凈。鈍器致雙眼損傷、出血;頸部有環(huán)狀索溝,繞了兩圈;右手掌有銳器傷。尸體旁有一根帶血的樹枝,長二十三厘米,推測為雙眼致傷工具。
尸體旁有女鞋,左側(cè)鞋帶被解了下去,后在尸體不遠處被發(fā)現(xiàn),鞋帶長六十八厘米。距尸體七米的地方有一雙白色襪子,很干凈。尸體的西北側(cè)六十厘米處,發(fā)現(xiàn)了一個紙袋,為美靜隨身攜帶的物品。紙袋內(nèi)的物品散落一地,各種證件、推薦表和筆記本上有手套的印痕。距尸體七米遠的灌木林里,散落著牛仔褲、棉毛褲等。牛仔褲掛在樹枝上……
通過現(xiàn)場照片,羅牧青看到了暴力與血腥。案犯毫無人性,竟然殘忍地把樹枝刺入美靜的雙眼,血染紅了美靜尸體旁的地面。
沿著美靜被劫持的路線,一行幾人徐徐上山。
案發(fā)當天,案犯先是劫持美靜走了一段很黑的坡道,大約三百米長,然后才走到上山的小路。一路走上去,蜿蜒崎嶇。開始還有人工修砌的臺階,后來就是爬山人踩出的山道了。山上樹木茂盛,轉(zhuǎn)彎的地方較多。翻過幾個小山頭,回頭望去,就已經(jīng)找不到是從哪里上的山了。越往上走就越陡峭,雖然腳下不是什么萬丈深淵,但是如果摔下去,恐怕也是一劫!
走著走著,邱實不禁發(fā)出感慨:“這個案犯真夠執(zhí)著的,一定要把人帶到事先踩好的地點才動手。”
朱會磊應聲道:“是啊,都走這么遠了,有好幾個地方都足夠隱蔽,完全可以動手,可是他卻非得走到最高峰的平臺上才大開殺戒,真夠謹慎的?!?
邱實若有所思,說道:“最讓人疑惑的是美靜。她從被劫持的地點到被殺害的平臺,至少走了兩千多米的路,這中間似乎沒有明顯的反抗?!?
謝菲連忙趕上幾步說:“之前一直沒有打斗的跡象。頂峰平臺的入口處有一個石凳,在上面發(fā)現(xiàn)了美靜的血跡。結(jié)合尸檢,應該是右手掌的抵抗傷形成的。石凳和尸體之間的距離是一百九十六米,這中間的路上沒有發(fā)現(xiàn)血跡。在美靜的圍巾上,我們發(fā)現(xiàn)了血跡,推測當時用圍巾綁過手,血流到了圍巾上。或者是,案犯用圍巾給美靜包住了傷口。另外,和郭盛一樣,在她的指甲縫里,沒有提取到其他人的DNA?!?
“那就是說,之前走過一千八百多米都是相安無事,沒有反抗也沒有攻擊?!绷_牧青小聲地看著謝菲說道。
謝菲會意地點點頭。
羅牧青恍然大悟,說:“看來,遇到有人劫持,應該立即反抗才對。如果是和平上山的話,我猜那個人大概長得并不可怕,所以才具有很強的迷惑性,讓人誤以為沒有性命之憂。”
盡管羅牧青聲音不大,可朱會磊還是聽得清清楚楚。誰叫山里那么安靜呢!
“長成什么樣叫‘并不可怕’?”朱會磊瞇著他那細長的眼睛,低下頭盯著羅牧青的眼睛追問著。
羅牧青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聲音發(fā)虛地說:“就是……就是不是很高很壯,有點兒文弱書生的感覺?!?
“以貌取人!誰說書生就文弱了?誰說文弱就不會殺人了?”
羅牧青被問得啞口無言。然后,她再也不敢作聲,默默地跟在隊伍的后面。
終于爬到了這群小山中最高的一座——猴子坡的頂峰,入口處有一個石凳。
羅牧青忍不住把目光停留在上面,下意識地尋找著上面的血跡。
關鶴鳴問謝菲:“死因和致傷工具都明確嗎?”
謝菲回答:“勒頸工具是現(xiàn)場提取到的鞋帶。死因是勒頸窒息,死亡時間大約是飯后兩小時。手上的刀傷是單刃銳器所致,刃寬不超過三厘米,比較便于握持,十分鋒利?!?
腰不好的人最怕爬山。由于上山太快,中間又沒有休息,關鶴鳴感覺腰有些疼,用兩只手在后面托著,停住腳步,問:“鞋帶上檢出DNA沒有?”
謝菲答道:“只檢出來了美靜的DNA,沒有提取到犯罪嫌疑人的DNA。但據(jù)推測,鞋帶很可能是他解下來的。勒死美靜后,他丟掉鞋帶,脫掉她的鞋、褲子,又用樹枝扎眼睛。然后,他把美靜的紙袋拿走,翻動后丟掉了。”
朱會磊又不失時機地抬了一杠,說:“也可能是威逼美靜,讓她自己把鞋帶解下來的?!边@一次的攻擊性有點兒明顯。
羅牧青想,也許這位朱法醫(yī)對女人存有偏見,也有可能是天生喜歡抬杠。
“這個人十分謹慎,作案時全程戴著手套,而戴著手套解鞋帶并不方便。如果是他自己解的,他應該會把鞋帶帶走?!敝鞎诮又f,“從傷情上看,他動刀并不多,只是在美靜突然反抗難以控制的情況下才用了刀。這是不是說明他很自信?”
邱實用舌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沖著朱會磊點了一下頭,說:“有點兒這個意思?!?
然后,大家便沿著拋撒衣物的路線走。
走到兩棵枝蔓相互交叉糾纏的粗壯大樹旁,謝菲指著一根距地面兩米多的樹杈說:“她的牛仔褲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是掛在這個樹杈上的。”
“是掛上去的?”羅牧青眼里充滿了疑惑,忍不住湊到謝菲身邊小聲地問道。
謝菲解釋說:“應該是隨手高拋后掉落在樹上的。還有很多其他的物品,也都是這樣用力拋出去的。”
物品拋撒的路線與上山的路線完全不同。
羅牧青的腦海中出現(xiàn)了這樣的畫面:在黑暗的山里,月光慘淡,案犯在作案后顯得十分興奮。他一路拋扔被害人的物品,發(fā)泄著心中的某種情緒。
坊間流傳他是一名變態(tài)殺手,看來這不是空穴來風。
三、案發(fā)總在雨后
美靜被殺后,芳城緊急安裝了一批夜視監(jiān)控設備。然而,第三起案件還是發(fā)生了。
“愛情坡”并不是一個真正的地名,而是大學城的學生們給這座小山坡起的名字。顧名思義,這里是學生情侶們攜手漫步的地方。山坡上有一個裝有化學品的倉庫,后來廢棄了。倉庫的墻壁上有很多涂鴉,大多是大學生們的杰作。
2012年2月6日,正月十五,是中國人傳統(tǒng)觀念中的團圓節(jié)。然而,這一天是個陰天,沒有月亮。民間有個說法,如果正月十五看不到月亮,就將有不祥的事情發(fā)生。就在這個團圓夜,二十四歲的馮艷遭遇了人生最黑暗的一天,她的青春在猝不及防中戛然而止。
6日晚上,馮艷從商務會所下班后失蹤。10日,馮艷的父親到芳城公安分局報案,說他在芳城區(qū)家園北路愛情坡一廢棄房屋內(nèi)發(fā)現(xiàn)了女兒的尸體。
根據(jù)監(jiān)控錄像,警方發(fā)現(xiàn),馮艷在遇害前一天去商店買了內(nèi)衣。她的下班路線是:穿過大學校園,上家園北路,然后很快就能走到家。遇害當天,監(jiān)控設備拍到她穿著白色羽絨服,身材苗條,溫婉可人。其間,有一名學生和一對老夫婦與她逆方向行走。但是,盡管事后警方下了很大功夫,但這三個人均未找到。
根據(jù)現(xiàn)場勘查,馮艷被劫持進入廢棄的倉庫后遇害。
穿過一片玉米地,就看到了一座小山坡,即是“愛情坡”。謝菲指著坡頂說:“上邊的那座房子就是案發(fā)的倉庫,因為發(fā)生了命案,學生們都不敢來了。去年冬天,有一對夫妻住了進來。妻子不能說話,但能聽到聲音。丈夫精神有些不太正常,見人就打,不過很聽妻子的話。剛才那片玉米地就是他們種的?!?
倉庫是磚混結(jié)構(gòu)的,窗戶都被貼上了各種顏色和圖案的廣告宣傳用的塑料布。
走到近前,謝菲說:“原本這里沒有門,他們夫妻倆撿了個門安上了。你們等一下,我先去跟他們說一聲?!?
她邊敲門邊沖著屋里喊:“我是謝菲,早些時候我來過的,是警察?!?
接著,就聽到有女人“啊、啊”的聲音,隨后就是男人的叫罵聲。
謝菲拉開門,只見一個女人拿著掃帚站在門口,身后是她的丈夫。
謝菲拿出警官證,指著照片說:“我是警察。還是上次的案子,來看看現(xiàn)場?!?
女人仔細看著謝菲的臉,半信半疑地點點頭,把手上舉著的掃帚慢慢地放在了地上。然后,她回身拉住丈夫的胳膊,嘴里“啊、啊”地說著什么,她丈夫站在原地沒有動。
謝菲示意可以進來。
她邊走邊結(jié)合現(xiàn)場勘查時的場景,介紹道:“在入口處的磚縫里,發(fā)現(xiàn)了被害人馮艷的內(nèi)褲和背包帶,上面浸滿了血跡。倉庫一共有三間房,從第一間通往第二間的過道處,提取到了一枚煙頭。第二間房的地面上,提取到兩枚煙頭、帶血的磚塊和菱形花紋的褲子。馮艷仰臥在最里面房間的靠窗處,從她的黑色襪子上檢出了一名叫華生的男子的DNA。尸體周圍有兩張衛(wèi)生紙,從上面檢出了馮艷和華生的DNA。她的雙腳被人用白色布條捆住了,白色布條是從馮艷的羽絨衣上截取下來的。在現(xiàn)場提取到的煙頭上,分別檢出了三名男子的DNA,但華生不在其中?!?
倉庫里光線很差,有些陰冷。讓人感到十分意外的是,雖然是一對殘疾夫妻住在里面,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但是打掃得十分干凈。
從里面出來,陽光明媚。羅牧青感慨萬千,有人在這里死去,有人在這里繼續(xù)。生活不易,只要活著,哪怕卑微,依然有幸??梢詫ひ挕?
謝菲帶著大家沿著馮艷物品拋撒的路線,來到了家園北路的一條一米多寬的排水溝旁。她介紹說:“順著水流的方向,依次發(fā)現(xiàn)了內(nèi)衣、棉毛衫、白色羽絨服,還有裝著剪刀和雨傘的女包、外褲、棉毛褲。衣服、包和傘都比較容易辨認,只有那把剪刀,馮艷的同事和男朋友都說從沒見她使用過這種紅柄剪刀。”
邱實問道:“馮艷身上的傷是什么工具形成的?有沒有剪刀形成的傷?”
謝菲回答:“身上有銳器傷,切割傷是用刀,身上的劃痕不確定是用的剪刀還是刀。頭部是鈍器傷,磚頭形成的?!?
邱實又問:“衣服上缺了一條布,是用什么工具截取的?”
“這個也不清楚。”
“剪刀做過DNA檢測嗎?”
“做過,泡在水里,沒檢出東西。我們也調(diào)查過紅柄剪刀的銷售地點,在大學城的便利店里,有好幾家都在銷售?!敝x菲對答如流,可見對案件爛熟于心,確實下了功夫。
邱實不解地問謝菲:“你看,從倉庫到這里,案犯走了很遠,另外兩個現(xiàn)場也是這樣,都有長距離的行走,為什么都沒有提取到足跡呢?”
謝菲答道:“一個是地面條件不好,另一個是每起案件發(fā)生之后都下雨了,所以沒有提取到足跡。”
“找到華生了嗎?”邱實問。
“華生是馮艷的同事,案發(fā)后不久就消失了,到現(xiàn)在還沒找到人。”謝菲說,“不過,查到了他跟他姐姐的通話記錄。他姐告訴他,政府在找他。他說:‘我有他們想要的東西?!谡{(diào)查中,他們的同事都說,沒發(fā)現(xiàn)華生和馮艷之間有密切的來往,而且他們不在同一個部門?!?
馮艷身上的傷,比郭盛和美靜都重,手上有明顯的銳器形成的抵抗傷。
法醫(yī)尸檢結(jié)果顯示:死因是鈍器致顱腦損傷,由磚塊所致。馮艷的額面部有多處銳器砍切創(chuàng),臉上有多處平行創(chuàng),應該是死后或瀕死期喪失反抗能力后形成的。頸部有多處切劃傷,背部有擦傷,左側(cè)胸有切創(chuàng),右側(cè)肋骨骨折。擦干凈尸體后,發(fā)現(xiàn)身上的銳器傷很多,有一些傷痕看起來像是一個“殺”字。
朱會磊說:“從她的傷情看,應該是跟案犯發(fā)生了十分激烈的搏斗,迫使案犯用刀了。”
“隨身帶刀的他,難道還帶著一把剪刀嗎?”羅牧青心里想著,話到嘴邊,終究還是咽了回去。
三起案件中被害人的手機全部丟失,說明案犯對手機比較感興趣。技偵部門通過對三名被害人的手機展開偵控,發(fā)現(xiàn)2012年2月7日11點,馮艷的手機有一個小時左右的開機。8日晚上10點再次出現(xiàn)開機,據(jù)分析是取下手機卡后,用手機拍過多張照片。
馮艷的手機是一部“山寨”手機,價值不高。當月19日,警方從二手手機收購人蒲東東處將被害人馮艷的手機追回。
據(jù)蒲東東講述,18日,他在南明區(qū)青山小區(qū)內(nèi)的營業(yè)點開門做生意。中午的時候,有一個賣手機的男子走了進來。蒲東東當時正在打手游,沒太看清楚那個人的樣貌,只記得那個人挺瘦的,二十多歲,穿著黑色帽衫。青山小區(qū)里面沒有視頻監(jiān)控設備。
對此,黔貴省公安廳十分重視。鑒于三起案件作案地點、作案手法、侵害對象存在較多相似之處,他們立即抽調(diào)省、市、區(qū)三級刑偵、技偵、網(wǎng)安等精干力量成立了“2·10”專案組。
四、清秀的黑衣人
幾乎所有芳城區(qū)的警力都壓到大學城內(nèi)外,進入了二十四小時警戒狀態(tài),還再次加裝了監(jiān)控攝像頭。芳城公安分局下達命令,轄區(qū)內(nèi)只要發(fā)生針對女性的案件,不論大小,一律都要帶著刑警出現(xiàn)場。
為了及時通過視頻監(jiān)控發(fā)現(xiàn)案件線索,專案組對三起案件中視頻條件相對較好的馮艷被害案案發(fā)地周邊的各類監(jiān)控設備進行了地毯式摸排,先后調(diào)取了五十一個地點的八十五個監(jiān)控視頻資料,對視頻中出現(xiàn)的男子進行了排查,但均未發(fā)現(xiàn)重要線索。
在這種高度戒備的情況下,有一名外貌清秀的年輕男子在深夜獨自走進了警察的包圍圈。
2012年3月5日,也就是第三起殺人案發(fā)生一個月后,晚上9點15分,芳城公安分局政委林子勝叫上局里的專職駕駛員大武到連環(huán)殺人案現(xiàn)場附近轉(zhuǎn)了轉(zhuǎn)。
大武以前在刑偵支隊工作過,也有辦案情結(jié)。于是,兩個人一起往案發(fā)地點走。
以前誰也沒有注意過,離馮艷被殺案現(xiàn)場不遠的地方,兩道高高的院墻中間形成了一條巷道,長度有二十幾米,寬度大約有五十厘米,只容得下一個人通過。地面上倒放著一根很粗的樹干,有七八米長。里面沒有燈,漆黑一片。這個地方?jīng)]有安裝視頻監(jiān)控設備。
林子勝和大武距巷道口四五米遠時,隱約看到有一個人,或蹲或坐——距離太遠,看不清。
林子勝小聲提示大武,前方好像有人。大武向巷道口望過去,說:“是有個人。”
這時,兩個人都覺得有點兒意外。按照常理,一個制造了三起轟動全城命案的真兇,在如此緊張的形勢下,應該早就溜之大吉了。難道他還會闖進警方的重點警戒區(qū)伺機作案?
白天開偵查會時,芳城分局局長在會上進行了巡邏分組,并要求抓捕時一定要先合圍后動手??墒牵{駛員大武沒有參加這個會。林子勝忽視了這一點,這是他最后悔的事情。
林子勝示意大武從那個人后邊圍過去,但是大武沒有明白林子勝的意思。就在與那個人相距兩三米遠時,走在林子勝身后的大武大叫一聲:“林政委,小心!”
林子勝心里說:“你喊什么喊?!”無奈,他只好停下腳步,打亮手電筒,向巷道里照去。
那個人坐在大樹干上,穿著黑色連帽衣,是個小伙子,眉清目秀。他不緊不慢地站起來,手上戴著白色手套,什么也沒拿。
“這里這么黑,你坐這兒干什么?”林子勝用南陽話問。
那個人回答:“沒做什么。你是干什么的?”
大武認為很危險,就大喊:“別動,公安局的!”
那個人聞聲,轉(zhuǎn)身就順著巷道往外跑。
林子勝和大武在后邊追。
出了巷道,跑了十幾米,來到了山底下。黑衣人路很熟,毫不猶豫地上了山。
林子勝他們緊跟其后進了山,但是山路不熟,追到一處斷崖就看不到黑衣人的身影了。
林子勝喘著粗氣,掏出手機,打電話叫巡邏組圍山。十幾分鐘后,他們又通知了警犬隊。
民警從黑衣人逃跑的路線上找到了一只白色手套。
大批警察趕到,把整座山圍得很嚴,但最終還是沒找到人。周邊的監(jiān)控視頻也都調(diào)看過了,并沒有發(fā)現(xiàn)可疑人員的身影。
雖然沒有追上這名清秀的黑衣人,但是刑事技術(shù)人員從他丟落的白紗手套上提取到了DNA。可專案組的民警覺得,真兇不會那么傻,在這種形勢下不可能鉆到警方的包圍圈里來,所以沒太重視。
就在此事過去后不久,大學城里又發(fā)案了。
當月16日晚上9點,四十五歲的女老師林澤走到大學城家屬區(qū)居民樓轉(zhuǎn)彎處時,突然被從山坡上沖下來的一名年輕男子襲擊。那人伸手搶奪她的背包時,身材比較高大的林澤極力反抗,并大聲呼救。
年輕男子見有人從樓上下來,轉(zhuǎn)身就沿山路跑掉了,一邊跑還一邊講著什么,但林澤完全聽不清他講的是什么。
林澤被搶的地方,距離三起命案的案發(fā)地都不算遠,處于警方的重點防范巡邏區(qū)域。警方自然而然地把這起案件與之前的三起殺人案聯(lián)系在了一起。這個人簡直是奇葩之極,竟然在警察的眼皮底下肆無忌憚地“折騰”!
林澤起初說,她看清了那名年輕男子的相貌,很像她女兒的一個同學??墒呛髞恚斁阶屗刚J這名學生時,她又猶豫了,說沒看清。
在案發(fā)現(xiàn)場,刑警發(fā)現(xiàn)了一個礦泉水瓶。技術(shù)人員從礦泉水瓶上提取到了DNA,與之前從白紗手套上提取的DNA一致。
根據(jù)所掌握的重要線索,專案組推斷,這名男子很有可能多次在芳城實施過搶劫。為此,南陽市公安局情報組調(diào)取了2011年10月1日至2012年5月31日的一千八百九十一起刑事案件的檔案,從中篩查出作案方式類似于林澤被搶案的搶劫案件一百六十七起,并推送了重點人員三名。
除此以外,警方還使用技術(shù)手段對案發(fā)地周邊的網(wǎng)吧進行了清查,篩查出五十八名重點人員。但是,經(jīng)過進一步核查,均被排除。
有了林子勝、大武和林澤三名目擊證人,黔貴警方邀請專家繪制了嫌疑人的畫像。
林子勝作為一名警務指揮人員,眼力相當好。然而,在當時十分緊急和突然的情況下,他確實看清了嗎?
五、切忌自亂陣腳
在芳城“2·10”系列案件中,林子勝“受傷”嚴重。當時,他是芳城公安分局的政委。九案偵辦組一到,他心里的希望又被點燃了。
關鶴鳴看到卷宗里有關于林子勝見過犯罪嫌疑人的記錄后,專程找到林子勝,向他詢問當時的具體情況。
“手電筒照到臉了?”關鶴鳴問道。
“照到了?!绷肿觿偃鐚嵒卮?。
“模擬畫像是根據(jù)你的描述畫的,你認為相像度有多少?”
“我總覺得模擬畫像跟那個年輕人還差那么一點兒?!绷肿觿俨患偎妓鞯卣f。
“瞬間看像誰?比如咱們熟悉的人,或者是哪個電影演員也行?!标P鶴鳴繼續(xù)問。
林子勝想了想,說:“說不上,感覺他‘陰氣’很重。臉很白,長得很清秀,看起來層次不低。他上身穿著黑色連帽外衣,下身穿的是牛仔褲,奔跑能力很強?!?
根據(jù)多年的經(jīng)驗,關鶴鳴說:“臉白跟手電的光線強有關系?!?
林子勝解釋道:“我后來去現(xiàn)場做過實驗,能肯定他的皮膚確實非常白。當時大武帶著槍,但是沒敢開。真該開一槍,怎么也不能讓他跑了?!?
一說起當年這事兒,林子勝就情緒激動。
關鶴鳴又問:“這個人說話有沒有口音?偏北方還是偏南方?”
“不是黔貴方言,對話時對方講的是普通話?!绷肿觿僬f,“他選的那個伏擊地點,真是最佳選擇。我第二天白天又去看過。他對地形太熟悉了,那個地方真的非常隱蔽?!?
林子勝走后,邱實說:“這個事有點兒遺憾,要是準備再充分點兒,當天就能抓住了。”
他給關鶴鳴加了些茶水,接著說道:“不過,林子勝當時就已經(jīng)有十幾年的辦案經(jīng)驗了,那天他應該還是看清了黑衣人的外貌。”
關鶴鳴嚴肅地說:“我們辦案子的時候,沒有什么應該不應該,要尊重客觀事實。他當時準備不足,所以既沒看清,也沒聽清。那張畫像不能使用,口音也沒法兒確定?!?
羅牧青不禁感嘆:“那個人膽子真大,重兵之下,還敢闖到警戒圈里來。難道他認為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
“這個人的思維確實有點兒不一般?!鼻駥嵳f。
關鶴鳴說:“不神化,但也不丑化。大多數(shù)犯罪嫌疑人都是普通人,沒有天生的壞人。他們的經(jīng)歷,一定與犯罪存在某種關聯(lián)。案子沒破的時候,案犯個個神通廣大。等破案之后,再回過頭來看,每件事都不違背人之常情?!?
三個年輕人認真地聽著。
羅牧青迅速把這段話記在了筆記本上。她覺得關鶴鳴身上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其實都是來源于多年職業(yè)生涯中獲得的經(jīng)驗。在他眼里,從來就不存在“來無影,去無蹤”的案犯,只有“沒有準備好的警察”。所以,面對案件,無論多神多難,都逃不過“客觀”二字。
到目前為止,搶奪未遂案和林子勝追趕的黑衣人可以通過DNA并案。
然而,三起兇殺案什么物證也沒有,無法判定三起案件可以并案,也無法判定三起案件與黑衣人相關。
這是亟待九案偵辦組解決的問題。
邱實說:“這次我們遇到的是一個反偵查意識很強的案犯。他全程戴手套作案,時間選擇在下雨前,可見其思維縝密、小心謹慎?,F(xiàn)在,畫像不能用,我們手里的DNA不敢確定,下一步是不是要從找到串并依據(jù)著手?”
關鶴鳴把左手舉起來,張開五根手指,問道:“他殺人的時候戴手套了,撿紅布條的時候戴沒戴手套?馮艷被殺的時候反抗那么激烈,案犯是不是就一點兒沒受傷?要不是覺得控制不住她了,這小子也不會用刀?!?
“關局,我想再檢一下紅布條?!敝鞎谡f。
“致馮艷死亡的工具是磚頭……”關鶴鳴把食指和中指并攏,點著桌子說道。
“好的,磚頭也再檢一次。”朱會磊連忙點頭道。
“檢材要科學使用,要給后邊的人留一些,我們得對案件負責?!标P鶴鳴囑咐朱會磊。
他轉(zhuǎn)過頭問邱實:“博士,說說你對這個人的總體印象?!?
“傾向于危險人格犯罪。有過心理創(chuàng)傷,心理陰影面積很大。在整個作案過程中,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犯罪嫌疑人的多余動作比較多,大多以心理發(fā)泄為目的?!?
關鶴鳴輕輕地點點頭,說:“我分析,這個人生活拮據(jù),存在心理變態(tài)的特征??傮w看,還是以搶劫為目的的殺人?!?
正在討論中,有人敲門。
來人是芳城公安分局刑偵大隊大隊長徐德忠。他四十多歲,中等身材,穿著淺藍色的長袖作訓服,一進門先沖著關鶴鳴敬了個禮。
關鶴鳴連忙站起來,說:“來得正好,我們正說到串并案的依據(jù)?!?
三起案件的現(xiàn)場,徐德忠都去勘查過。當年,連發(fā)三起案件,現(xiàn)場勘查細之又細,可確實沒有提取到能認證犯罪嫌疑人的物證。
徐德忠說:“到底能不能串并偵查,當年討論得比較激烈。公安部、省公安廳組織全國、全省刑偵專家對案件開展過幾次會診,最后決定串案偵查,依據(jù)是:這三起案件的侵害對象均為年輕女性;作案時段均在晚上7點至9點;作案地點均為靠近公路的偏僻地點;作案方式均為攔截挾持、殺人、脫被害人衣褲;丟失物品類似,現(xiàn)金、手機等物品均被帶走;作案均可由一人完成;嫌疑人對現(xiàn)場環(huán)境熟悉。”
關鶴鳴不動聲色地聽著。
實際上,用刑偵人員的話說,由于沒有證據(jù),這只能屬于軟串案。但憑借經(jīng)驗,關鶴鳴同意前面的工作成果,他認為這個方向沒有錯。
徐德忠繼續(xù)說:“當時,專案組的重點排查對象是大學城的大學生和務工的年輕男性。根據(jù)畫像進行了篩查,總共排查了大約十萬人。還真有一個人,跟畫像簡直是一模一樣??刹閬聿槿ィ瑓s怎么也查不到這個人的作案時間和動機。”
就在剛才,關鶴鳴已經(jīng)否定了那個“畫像”的應用價值。但是,當徐德忠提到畫像的應用時,他卻沒有作聲。這一點讓羅牧青有些不解。
“我專門來找您,就是想說兵營的事?!崩@了很大一圈,徐德忠才說到正題。這才是他思考再三,最終決定來找關鶴鳴的真正目的。
這時候,他的語速稍微慢了一些,一邊說一邊觀察關鶴鳴的表情:“一點兒不夸張,這么多年來,整個芳城都被我們翻了不是一遍兩遍。只有一個地方是盲區(qū),就是兵營。在大學城附近的山里,有一個駐軍點,是個國家保密部門。這里的年輕士兵比較多,案發(fā)時間都在晚上訓練結(jié)束后,犯罪嫌疑人就在這里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些年,他們一直都想到駐軍點查一查,但接洽了好幾次,都被部隊擋了回來??墒?,越不讓查,就越覺得這是塊心病,徐德忠對此一直耿耿于懷。
看著關鶴鳴不置可否,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徐德忠忍不住問:“關局,您不是說了嘛,這回要徹底查、查清楚,絕對不留遺憾!”
關鶴鳴知道,他們認為工作已經(jīng)接近窮盡了,才把火力瞄準了兵營。
如果手里有確實的證據(jù),也可以對接一下軍隊。可現(xiàn)在沒有任何證據(jù)指向兵營,難道就因為兵營駐扎在案發(fā)地附近嗎?網(wǎng)可以撒得足夠大,但漫無目的地撒網(wǎng)只能是無功而返。當大家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這里卻又一無所獲時,士氣就會進一步被挫傷。因此,無論從哪個角度講,現(xiàn)在都不是翻動兵營的恰當時機。
“不管是兵營還是什么單位,需要查的時候堅決要查。這個案子,我還沒有吃透,給我一點兒時間。”關鶴鳴耐心而誠懇地說。
徐德忠沒有得到確切的答復,不太滿意地離開了。
待他走了,關鶴鳴定定地坐在椅子上思忖著什么。
過了一會兒,他對大家說:“他們現(xiàn)在是有勁兒使不上,需要給他們一個方向?!?
“有可能是部隊的人嗎?”羅牧青低聲問。
“兵營暫不考慮?!标P鶴鳴十分明確地答道。
他把目光轉(zhuǎn)向邱實,說:“你們中午吃完飯就研究。這三起案子,還是需要找出硬件條件來并案?!?
邱實和朱會磊的目光同時落在羅牧青臉上。
羅牧青大驚失色。以前他們研究案件,從未讓她參加過。
吃午飯時,三個人坐在一張小桌旁。
羅牧青悄悄地問邱實:“邱處,為什么剛才關局不直接告訴徐大隊長畫像不能用、兵營不能查呢?”
邱實笑了一下,說:“在當前的氛圍下,是告訴他們什么不能干有用,還是告訴他們什么能干更有用呢?”
羅牧青還是一臉懵懂。
“告訴他們不能干,就是推翻以前的結(jié)論。而推翻之后,我們又沒有新的方向給他們,人心一下子就散了。這就叫自亂陣腳。”邱實停下筷子,一臉認真地說,“凡是涉及案子的事,都要牢牢掌握住節(jié)奏?!?
羅牧青佩服地點了點頭。
朱會磊小聲地叫了聲“羅記者”,表情詭異地說:“看來,以后咱們是一個戰(zhàn)壕的了,同進同退,榮辱與共,是吧?”
羅牧青抬頭看看他,預感到他下一句話準沒好詞兒。
“您看是我們跟著您的節(jié)奏細嚼慢咽呢,還是您配合一下我們,改成狼吞虎咽呢?”
羅牧青沒說話,悶頭把剩下的幾口飯菜快速扒拉進嘴里。
朱會磊見她面露慍色,悻悻地說:“帶個女的出門就是麻煩?!?
邱實在一邊不說話,悶頭吃飯。
“到目前為止,身份還沒暴露。保密工作做得真好,佩服??!”朱會磊陰陽怪氣地說道。
他把飯迅速地吃完,又故作新奇地對羅牧青說:“我聽說你們女記者都很拼的。聽人說,有一回坐車去采訪,車上除了駕駛席以外,還有四個座位。男記者搶先上去了,車下的女記者急得一下子躥上車,坐到了男記者腿上。您遇到過這種情況嗎?”
這下可惹怒了羅牧青。她把臉唰地一下沉了下來,放下筷子,瞪著朱會磊說:“走吧,干正事兒去!”
就算脾氣再好,也有底線。她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充分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朱會磊就想逗著她發(fā)火,然后讓她自己走人。
“去我房間吧,我那兒有一套完整的資料?!鼻駥嵳f。
三個人來到了邱實的房間。朱會磊一屁股坐在茶幾邊的椅子上,一副悠閑自得的神情。
邱實泡了三杯速溶咖啡。羅牧青先端了一杯,放在朱會磊身旁的茶幾上,雖然沒說話,但是用行動緩和了兩個人之間的僵局。
這個動作,讓朱會磊感到十分意外。在他看來,女人是愛記仇的,是愛面子的。如果沒有人給她們臺階下,她們就會一直端著架子??闪_牧青不同,她分分鐘就調(diào)節(jié)和轉(zhuǎn)換了情緒。
作為一個記者,最忌諱的就是跟采訪對象之間產(chǎn)生心理上的障礙。羅牧青也曾遇到過不合眼緣、話不投機的情況,也曾尷尬與惶恐,但是漸漸地,她發(fā)現(xiàn)人心不同,人心大同。她希望通過溝通,削減距離和誤解。
“不管怎么樣,要把這次采訪撐到底?!彼搿?
邱實拉出寫字臺旁的硬木條椅子,說:“羅記者,委屈一下,坐這兒吧。”他自己坐在床邊上。
羅牧青微笑著說:“謝謝?!?
邱實的房間十分整潔。床頭柜上擺著一本書,包著白色的書皮。銀色的書簽穗兒被射進來的陽光照得亮閃閃的,給人一種和諧與雅致的感覺。
邱實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小口,說:“三起案件都沒有提取到DNA、指紋和足跡,按理說不應該。當然,有天氣的原因,也有作案全程戴手套的原因。可是,如果林子勝遇到的黑衣人就是犯罪嫌疑人的話,他在逃跑中掉落了手套,說明在搏斗中也有掉落手套的可能。咱們還是不能放棄任何可能性?!?
朱會磊說:“現(xiàn)在可以確定犯罪嫌疑人接觸過的東西,有一條紅布條、兩塊磚頭以及被害人的衣物……”
“還有手機,被害人的?!绷_牧青補充道。
“喲,你都會搶答啦?!我這話還沒說完呢!”朱會磊嫌棄地瞪了羅牧青一眼,恨恨地說。
羅牧青自覺話多,臉一下子就紅了。
邱實半開玩笑地說:“會磊,你今天的話可真有點兒多了。羅記者說的對,得把從收購店拿回來的馮艷的手機再仔細檢驗一下?!?
“這些東西,我想帶回北湖去檢,還是習慣用自己的機器。”
“行,會磊,一定要仔細。這個嫌疑人的反偵查意識很強。咱們一起案子一起案子地過一遍,看看哪些地方還沒有檢到?!鼻駥嵳f。
此時的朱會磊已經(jīng)對案子爛熟于心了:“第一起郭盛被殺案,重點是紅布條、磚頭和外衣。羽絨外衣的拉鏈被拉壞了,可見撕扯的力度很大。但是,衣服的拉鏈部位他們都做過,沒出數(shù)據(jù)。第二起美靜被殺案,鞋和鞋帶是重點。南陽這邊已經(jīng)做過多次,都沒有做出數(shù)據(jù),我想把美靜的衣服再做一做。第三起馮艷被殺案,磚頭是重點。他們搏斗得這么激烈,很有可能留下東西,剪刀和衣服也再做一遍。另外,馮艷的手機犯罪嫌疑人使用過,是個重點。不過,南陽這邊也做過好多次了。”
“羅記者,您有什么建議?”邱實突然轉(zhuǎn)過頭看著羅牧青發(fā)問。
羅牧青欲言又止,說:“我沒什么說的。”
“剛才話那么多,現(xiàn)在讓你說又支支吾吾。”朱會磊又是一頓埋怨。
羅牧青自知是外行,人家邱實是出于客氣,所以自己不宜發(fā)表觀點。聽朱會磊這么一說,她倒想說幾句:
“這三起案件,我覺得犯罪嫌疑人對美靜的衣物處置比較特殊。他當時可能處于一種亢奮和歡愉的情緒中,在作案過程中得到了心理滿足。于是,他拿著美靜的衣服一邊走一邊拋,拋得越高,用力就越大。這幾天聽你們說,只要接觸過,就有可能提取到脫落的細胞,我覺得拋在高處的衣服是檢驗重點。”
邱實點點頭,朱會磊的眼睛里掠過一絲訝異。
這時,邱實的手機響了起來,是關鶴鳴打來的。
“關局,我們在一起討論。您中午也沒休息?”
“我又仔細看了一下前面的調(diào)查記錄。根據(jù)分析,犯罪嫌疑人先是拔了手機卡,然后又裝上了,后來又拔了。我感覺這個過程,戴著手套操作可能很不方便?!?
“好的,我告訴會磊?!鼻駥崚鞌嗔穗娫?,“會磊,重點檢一下手機卡和卡槽附近的位置?!?
下午四點多,南陽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副支隊長熊冬平找到了關鶴鳴。于是,關鶴鳴就把邱實他們也叫了過來。
熊冬平五十歲,個子不太高,酷愛健身,所以看上去身體十分結(jié)實。他深眼窩,高鼻梁,長得十分有特點。原來,他也是來說駐軍的事情。
“郭盛被殺的地點有一座高墻,墻里面是濕地公園,不遠處就是一個駐軍點。嫌疑人每次作案都是晚上七八點鐘。駐軍點里的人穿制服,容易取得受害人的信任。被害人同犯罪嫌疑人一起走了這么長時間都不反抗,等到了案發(fā)地點才反抗,這里面的原因還沒有搞清楚。駐軍的可能性比較大,有作案的時間??墒?,部隊那邊說有證據(jù)才配合調(diào)查?!?
午飯后,關鶴鳴就把以前看過的資料和來南陽后的所見所聞在腦子里整理了一遍。在走訪記錄中,有多處記載著找部隊領導接洽清查兵營的情況。他知道,這成了很多人“放不下心”的事情。
關鶴鳴把食指和中指并攏,輕輕地戳在桌子上,說:
“根據(jù)你們說的,我仔細考慮了一下,駐軍的可能性不大。這個案子主要還是劫財。第一個,犯罪嫌疑人經(jīng)濟十分窘迫。有的人說這個人層次不低,我認為不對。為了五十塊錢冒著風險去賣手機,說明他急需用錢。而駐軍每個月都有固定津貼,五十塊錢對他來說不值得,這一點極不相符。另外一個,部隊管理嚴格,出入都有登記。在馮艷這起案件中,視頻資料比較豐富,走訪人員也比較多,如果說是穿著軍裝作案,應該會反映出來。在沒有拿出新的證據(jù)之前,暫時不考慮駐軍。”
這一次,關鶴鳴給出了十分明確的答復。
“那您分析,這個人現(xiàn)在還在不在芳城?”熊冬平問。
“不出意外,應該是走了。他干成三起后,膽子很大,但緊接著兩起都沒干成,再加上警方動作比較大,他應該走了。自從林澤被搶案件發(fā)生后,芳城區(qū)就再也沒有發(fā)生類似的女性被殺案件,這個也是佐證。”
“他是本地的還是外來的?”熊冬平又問。
“這個還是不太好判定,多半是外來的。但是,嫌疑人至少在芳城住了三個月以上,每次作案都事先踩點。從現(xiàn)場向外擴展五公里,應該就是他的活動范圍。要是不熟悉地形,他在遇上林子勝的時候,就不會跑得那么快。都是山路,不熟悉地形就掉溝里了。他是白天踩的點,沿途的監(jiān)控視頻你們有沒有找全?”
熊冬平有點兒尷尬:“那時候視頻監(jiān)控設備安裝得不多……”
“現(xiàn)在不好排查了。我看,你們這個地方變化也挺大。不過,還是要再努力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當年的外來人員登記底冊,把當年的人員列個表給我。如果當年工作做得扎實,可能還有希望把他扒出來?!标P鶴鳴說。
邱實說:“在偵破林澤被搶劫的案子時,撿到一個礦泉水瓶,瓶口的DNA跟黑衣人丟下的手套DNA一致。礦泉水瓶上有編號,可以依據(jù)這個查出銷售地點。然后,看一下那附近還有沒有監(jiān)控設備?!?
“是個好思路。但是,過去了這么多年,銷售地點附近的視頻資料恐怕難以保存這么長時間。不過,可以試試。至少可以知道他是在哪兒買的,輔助確定他的活動范圍?!标P鶴鳴說。
辦完物證交接手續(xù),朱會磊準備回北湖開展檢驗工作。
吃完晚飯,朱會磊邀請羅牧青到外面散步。
羅牧青本不想去,但又怕把剛剛緩和的氣氛破壞掉,于是勉強答應了。
月光不好,加上林木茂盛,忽明忽暗。
羅牧青跟著朱會磊的腳步,走上了坡道。遠離路燈,越來越黑,越來越安靜,似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她有點兒害怕,可是想到有朱會磊在身邊,只好礙著面子,硬著頭皮往前走。
“羅記者,這條路熟悉吧?”朱會磊故意壓低了聲音問,讓人越發(fā)感到陰森恐怖。
“好像只有我們兩個人在上山,這是通到哪里的路?”
“昨天咱們剛走過啊,就是美靜跟著嫌疑人往山上走的路?。 ?
羅牧青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腿也隨之突然發(fā)軟了。
“真是貴人多忘事?!敝鞎谝贿呎f著,一邊繼續(xù)往山上走。
“山里太黑了,咱們還是回去吧!”羅牧青沒有心思聽他耍貧嘴。
“你們記者不是什么都要親身體驗嗎?現(xiàn)在你身臨其境,想一下,在什么情況下,你愿意跟著陌生的異性往又黑又沒人的山上走。”朱會磊說著話,轉(zhuǎn)頭看了一眼瘦小的羅牧青。她把一雙警惕的眼睛瞪得很圓。
羅牧青生氣地停住了腳步。
朱會磊拋下她,繼續(xù)向山上走。
羅牧青回頭看看山下,黑暗已經(jīng)吞噬了一切。她轉(zhuǎn)過頭,朱會磊正大跨步地往上跑。
她趕緊不情愿地追著他的背影往山上跑,好不容易追上了他,他又轉(zhuǎn)身向下走去。
羅牧青氣得咬著牙跟著,卻一聲也不敢吭。
回到住處,朱會磊跟羅牧青在電梯口分手時,一臉得意的壞笑,還假裝關心地叮囑她:“我再提醒一次,回房間后,先檢查一下衣柜和床底下,這些地方是藏尸的最佳選擇?!?
羅牧青覺得自己真笨,又被他狠狠地捉弄了一番。
這一夜,她躺在床上,總覺得心里不踏實,生怕床下面有什么不好的東西。她突然想起了“乘風”溫暖的聲音,有好幾次想給他發(fā)條微信,但還是忍住了。
是心靈感應嗎?
11點,“乘風”發(fā)來了微信:“睡了嗎?”
羅牧青頓時欣喜不已,還伴著些許感激。緊張和恐懼一下子緩解了很多,心里暢快起來。
接著,“乘風”又發(fā)了一條:“我工作完,發(fā)現(xiàn)時間有點兒晚,害怕打擾你休息,一直沒敢發(fā)信息,但還是沒忍住?!毙畔⒛┪?,加了一個害羞的表情。
羅牧青秒回:“沒有,正好睡不著?!?
“乘風”就像一個空中導游,帶著她領略他認為最值得分享的風光。
她不由自主地感到,現(xiàn)在自己被包裹的氛圍剛剛好。時間是對的,話題是對的,一切都是剛剛好。
第二天下午,朱會磊回到北湖市公安局,逐級向領導匯報后,市公安局的領導十分重視。于是,他便全力以赴對檢材進行檢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