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搶槍滅門
到了黔貴,為盡快掌握這次即將偵辦的陳年舊案的情況,羅牧青進了自己的房間,簡單洗了一把臉,就開始悶頭翻閱黔貴警方送來的相關材料。
那是1998年12月7日,黔貴省東南州銀行開里分行行長何健康、妻子孫小萌、十四歲女兒何淑嫻和一名據說是來勸架的女鄰居劉云被殺死在宿舍樓501室。
一共開了六槍,其中三槍卡殼、三槍打響,分別擊中了何健康和劉云。
但是,全樓的鄰居都說沒聽見槍響。住在對門的女人說,她也沒有聽到槍聲,只是聽到了女孩的尖叫聲,以為是行長夫婦打孩子,所以打電話給他們家的朋友、也住職工宿舍區的劉云,讓她來勸架。經法醫鑒定,只有劉云手上有抵抗傷。
不止一個人說,在宿舍區看到了白色面包車、紅衣女人。住在何健康家對面樓501的鄰居說,看到紅衣女人拉上了何健康女兒臥室的窗簾。綜合多名目擊者的描述,紅衣女人留長卷發,高個子。可因頭發擋著臉,沒人說得出她的樣貌特征。
行長家到底丟了什么?羅牧青禁不住想。
黔貴警方通過走訪了解到,何健康的女兒何淑嫻曾說過,他們家有一匹東漢時期的青銅馬。他的弟弟說,他們家存有一些不同年代的紀念幣。經查找,開里警方沒有發現這兩樣東西,推測是被兇手拿走了。
是誰報的警?羅牧青接著往下翻資料。
案發當天,即12月7日12點左右,行長何健康從單位開車回到了居住小區門口。小賣店店主謝軍叫他一起吃飯,何健康停好車后,與店里的員工一起用餐。12點30分,女兒何淑嫻放學回家,走到小賣店時,看到了父親何健康。然后,父女二人一起開車回家。當日下午,何健康沒有上班,工作人員認為他外出開會了。12月8日,銀行工作人員夏吉勝找何健康簽字,打電話給他,但他一直沒接。
左大明是劉云的丈夫,也在銀行上班。他告訴夏吉勝:“昨天中午行長家吵架,我愛人去勸架,也一直沒回家。”
夏吉勝聽了,心里一驚:“喲,這事有點兒……咱們還是跟馬副行長匯報一下吧!”
于是,馬副行長帶著夏吉勝趕到何健康的岳父家,說明了情況,拿到了鑰匙,趕去何家。打開何家的房門,只見幾個人倒在血泊中,濃烈的酒味混著煤氣味直撲鼻孔。
他們誰也沒敢進屋,直接撥打“110”報了警。
派出所民警最先趕到,然后是刑警。
銀行行長何健康家有兩道防盜門,門鎖沒有破壞的痕跡。一進門的地上灑著很多米花糖,然后奪人眼目的就是擺在客廳里的煤氣罐和電飯鍋。電飯鍋插著電,亮著燈。煤氣罐的開關把手被擰到最大擋,地上扔著幾個空的茅臺酒瓶。罐身上、電飯鍋上、尸體上都被灑上了酒。很顯然,有人精心設計,企圖炸毀犯罪現場。
然而,為什么沒有發生爆炸呢?羅牧青在腦子里畫著問號。
蒼天有眼。那天,煤氣罐里的氣所剩不多,而電飯鍋開到了保溫擋。鍋里的菜雖然已經燒干了,但因發現得早,沒有遂了犯罪嫌疑人的愿。
室內翻動很大,除了六枚清晰完整的足跡外,技術人員在客廳的茶幾上發現了一個帶有紫色塑料托的一次性水杯、一包“阿詩瑪”牌香煙和一串屬于何健康女兒何淑嫻的鑰匙。
一般來說,一次性水杯是接待客人用的,可是警方找到的多項證據表明,至少進來過兩個人,怎么只有一個水杯呢?
技術人員從“阿詩瑪”香煙盒上發現并成功提取了一枚左手食指指紋。
在何健康臥室的內衣柜旁,技術人員從斷成兩截的衣帽架上發現了一枚四連指指紋,而且這枚四連指指紋是四個斗形紋。
不少人認為,連續四根手指全是斗形紋的人少之甚少,所以有可能并不是一個人真正的指紋,有可能是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印上去的,以迷惑警方。
槍是從哪兒來的?羅牧青思索著。
來自一名叫馬一昆的派出所副所長。
那是1998年10月17日晚上11點53分,東南州電影公司職工宋順寧用公用電話撥打“110”向開里市公安局報警。
“有人倒在州電影公司辦公樓二樓和三樓之間的樓梯平臺上,地上全是血。”他話語急促,聲音里充滿了不安和恐懼。
接警后,開里市公安局民警立即趕赴現場進行勘驗。
現場位于玉山北路東南州電影公司辦公樓。辦公樓一共有三層,磚混結構。中心現場在辦公樓二樓通往三樓的轉彎平臺處,平臺面積有三四平方米。
勘查人員從一樓走向中心現場時,發現了兩趟帶血的腳印。據此判斷,犯罪嫌疑人有兩名,身高大約一米六八,年齡三十歲左右,鞋號四十碼。
很快,現場勘驗工作在黔貴省公安廳刑偵總隊的指揮下,由省、州、市三級技術人員聯合展開,偵查人員則迅速開展走訪工作。同時,巡警、派出所民警在開里市通往外面的交通要道設卡,對火車站、汽車站進行布控,查緝可疑人員和車輛。
死者為城區派出所副所長馬一昆,尸體呈仰臥狀,頭部附近的地面上有大量血跡。
經法醫查驗,他的頭部有鈍器打擊創傷六處,造成顱骨呈凹陷性、粉碎性類圓形骨折,直徑八厘米;左胸第二、第三肋間見兩處橫行創口,長度分別為四點二厘米和四點六厘米,深達胸腔;左肩胛下角見一縱向創口,長一點九厘米,深三厘米。作案工具有兩種,鈍器是錘形硬物,銳器是單刃刀。
根據尸檢結果,法醫給出了致死原因:死者被他人用銳器刺入左胸,心臟破裂,造成失血性休克;用鈍器打擊頭部,造成顱腦嚴重損傷,導致死亡。
馬一昆遇害時身著警服,衣服口袋內有兩包“龍江”牌香煙、一百六十元現金,腰上別有一個傳呼機,后頸部枕著一部手機。二樓平臺的地面上有一把吉普車鑰匙,一樓平臺附近有馬一昆的家門鑰匙。
經勘查,犯罪嫌疑人沒有進入馬一昆的居所,沒有開走吉普車,沒有拿走現金和手機。
根據調查走訪和現場勘查,馬一昆當天隨身帶有警用手槍及槍套,這兩樣最重要、最不能丟失的物品雙雙不見了。
那么,殺人動機暴露無遺——搶槍。
為什么搶槍?羅牧青一邊繼續看材料,一邊皺起了眉頭。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拿槍作案。
可是,如果單純為了弄一支槍,像東南州這種偏遠的地方,通過非法渠道買一支比搶一支恐怕要容易得多。
那么,究竟為什么冒著天大的風險搶一個警察的槍呢?這背后一定暗藏著某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原因。
警察的槍丟了,這讓所有參戰人員萬分緊張。
一定要趕在犯罪嫌疑人再次作案之前抓住他,這是黔貴警方的期望。于是,黔貴省公安廳刑偵總隊、東南州公安局、開里市公安局抽調精干警力,組成了一個近二百人的專案組,展開大規模偵查走訪。
由于馬一昆分管特種行業,所以與他打交道的人可謂是三教九流,排查起來十分困難。
馬一昆出生于1964年。1988年大學本科畢業,分配到開里市公安局城區派出所工作。1997年提任城區派出所副所長,主要負責公共場所、特種行業審批工作,同時負責東南州醫院片區的治安管理工作。1996年初,馬一昆與妻子離婚。離婚后,他先后在多處租住房屋。1998年6月至遇害時,他租住在電影公司辦公樓三樓宿舍。
專案組對10月17日馬一昆遇害前的活動軌跡進行了調查。這一天是星期六,他休息。
中午12點以前,馬一昆沒有離開居所。
中午12點30分至晚上10點左右,馬一昆先后與朋友李剛、何小冰、江平等人在一起喝茶聊天。
除兇犯以外,馬一昆最后見到的應該是代紅梅。代紅梅是飯店服務員,正與他談戀愛。他幾乎每天都去接代紅梅下班。
晚上9點45分,他給代紅梅打電話,說去接她,但代紅梅說要臨時加班。
晚上10點15分,代紅梅從飯店走到電影公司門口,看見馬一昆坐在車上。然后,兩人站在路邊閑談。
晚上11點40分,馬一昆開車把代紅梅送到了家。
晚上11點53分,電影公司職工報警稱馬一昆倒在地上。
10月17日是星期六,從馬一昆的活動軌跡上看,警方未發現異常。
據報警人宋順寧說,他是從樓上下來給一樓電影放映廳送放映帶時,發現了馬一昆的尸體。
電影公司的一名職工反映,10月17日晚上9點,他看到兩名可疑人員從電影院一樓過道往二樓樓道方向走,其中一人背著“馬桶包”。電影公司的另一名職工向民警反映,案發當晚,樓道燈的開關拉線被人為拉斷,當日晚間樓道的燈一直沒有亮過。由此推測,這是一起精心預謀、準備充分的殺人案件。
現場留給警方的痕跡物證,除了足跡以外,沒有任何東西。這使偵辦難度陡然增大。
巧合的是,這起案件現場的足跡與銀行行長家里的足跡相吻合。可以判斷,兩起案件的中心現場均有兩名男子,身高一米六八左右,年齡三十歲左右。
據黔貴省公安廳刑偵總隊的民警介紹,案發十八年來,他們曾多次開展攻堅,采集重點人員的指紋和足跡,但均未比中。
“開里兩案”牽動著很多人的心。十八年來,黔貴先后有五百多名民警直接參戰。七十八本案卷、兩萬多頁相關調查資料、二十八套工作筆記,點點滴滴的工作凝聚著一批批專案民警的心血。
民警馬一昆的被殺,一度成了人們街談巷議的焦點話題。各種猜測使馬一昆形象崩塌,說他生活混亂不堪,還仗勢欺人。對于銀行行長被殺原因的猜測更是五花八門,猜測最多的是債務糾紛或感情糾葛。要不是行長理虧,為什么當天連聲“救命”都沒喊呢?
偵查人員普遍認為,搶警察的槍、滅行長的門,這伙人的來路絕非尋常,其中的原因一定不簡單。
仇殺、情殺,還是劫殺?羅牧青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困惑。
二、無情勝有情
案情分析會上,來自刑偵總隊、東南州刑偵支隊和開里刑偵大隊的二三十號人紛紛落座。
羅牧青見桌子上擺著桌簽,找到自己的名字,剛要坐下,朱會磊突然擋在前面,伸手把他們倆的桌簽換了個位置,說:“您坐近點兒,看得清楚。”
眼看大家坐定了,她也不好推辭,便坐在了離大屏幕最近的位置上。
關鶴鳴認為開什么會就說什么話,既然開的是案情分析會,就不要說一句跟案情無關的套話、廢話。他開門見山,直入主題:“同志們,開會。既然犯罪嫌疑人想要燒了現場卻沒如愿,那就給我們留下了破案的機會。另外,我聽說咱們的一名民警兢兢業業地保護這個現場十八年。這些都在提示我們,一定要用好這個現場,通過現場徹底看明白前因后果、來龍去脈。”
關鶴鳴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而與其形成鮮明反差的是黔貴民警的士氣并不高漲。雖然都想破案,可是十八年了,大家對案件的性質、過程和作案工具以及犯罪嫌疑人的性別都還持有不同的意見。這案子真的是名副其實的跨世紀懸案。當年案發時,中央領導高度重視,批示“速破此案”。可十八年過去了,連重點嫌疑人都沒確定下來。
“在座的都說說自己對案件的看法!”關鶴鳴用目光快速掃了一圈。
片刻的沉默后,有人發言。
“我覺得這個案子已經時過境遷,不再具備研究的價值。”一個聲音突然響起,“我這人說話直。在警力這么緊張的情況下,抽出人來研究這個案子,有沒有必要?”
大家的目光先是投到這個看起來五十歲上下的民警身上,然后又集中到了關鶴鳴的臉上。
“你可以去辦更緊急、更重要的案子,現在就可以去。”關鶴鳴的聲音不太大,但是字字鏗鏘。他的棱角更加分明,表情更加堅毅。
會場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每個人都屏住呼吸,聽著自己的心跳,等待著下一秒的爆發。
時間變得十分漫長。
過了好一陣兒,關鶴鳴才又開口說話:“將心比心,如果被害的是我們的親人,我們還會不會覺得這個案子已經沒有再追究的必要?快二十年了,他們的親人沒有賣掉房子,等待的就是警察幫他們沉冤昭雪。他們等待的時間已經足夠長了!更何況,被害人里面還有一名我們的戰友。難道咱們就能眼睜睜地看著戰友不明不白地死去?我們對戰友的感情在哪兒?對群眾的感情又在哪兒?”
會場一片寂靜。
關鶴鳴就是這樣一個人,遇到他認為的原則性問題,絕不妥協和將就。真是看似無情勝有情!
他的聲音低沉卻富有張力,沖擊著會場里每個人的心。
“現在之所以重新來研究,是因為案發十八年后,我們有了更先進的技術和理念。同志們,這是我們推不掉的責任!案子不破,就要一直扛在肩上、放在心上。如果誰對破積案既沒興趣也沒信心,可以直接退場。新成立的專案組需要的,是不服輸、負責任的人。休息十分鐘。”
大家悄然散去,羅牧青也跟著人流走出了會議室。
經過吸煙區的時候,她聽見了兩個人的對話。
一個說:“我看這架勢,說不定能破。”
另一個說:“還是頭一次見到這么不客氣的公安部領導,有股狠勁兒。”
羅牧青心想,這也是我見過的最怪的領導。
十分鐘后,大家再次就座的時候,每個人的神態都有了明顯的變化。沒人低頭看手機,沒人閉目養神,沒人東張西望……
有了前車之鑒,誰還敢往槍口上撞?關鶴鳴是來搞案子的,不是來看面子的。
關鶴鳴指著大屏幕說:“把‘10·17’案件現場照片調出來,誰勘查過現場誰來講。”
黔貴省公安廳刑偵總隊副總隊長周林覺得沒人比他更有資格詳細介紹這起案件,于是他應聲答道:
“當時我參加了兩起案件的現場勘查。事實上,兩起案件有相似之處。電影公司樓上樓下都有不少人,又是夜里,如果馬一昆發出喊叫聲,應該會驚動樓里的人。但是,沒有人聽到喊叫或者打斗的聲音。這個情況跟銀行行長被殺案類似,行長一家被殺的時候,也沒有鄰居聽到打斗的聲音。另外,馬一昆的手機被插到后頸處,銀行行長的肩頸下有茅臺酒瓶蓋,他的妻女身上蓋有衣物。我們懷疑這是刻意擺放,有可能是某個地域或民族的風俗習慣。”
周林個子不高,長得挺敦厚,說起話來從來都不拐彎抹角。案發時,他只是一名大案處的偵查員。為了偵破“開里兩案”,他在開里專案組干了八年。那段時間,他常常睡不好覺,總是重復做著情節相似的夢,常常被槍聲或者破案的喜訊驚醒,醒來才知道不過是夢。若不是后來妻子病重,需要換腎,他可能會在開里工作更久。十八年過去了,周林的心里一直放不下此案,他把最好的年華都獻給了“開里兩案”。這是他心里的“死結”,就像懸在嗓子眼兒里的一根刺,時時刺痛著他。
關鶴鳴問:“東南州有多少個少數民族?”
“三十三個。少數民族人口占州人口總數的百分之七十多。”
“哪個民族人數最多?”關鶴鳴問。
“侗族。”周林答道。
“了解到哪個民族有這方面的風俗習慣了嗎?”
周林說:“這個還沒問到。”
他邊說邊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個小小的U盤,走到發言席,用一雙粗大的手把U盤結結實實地插到了筆記本電腦接口上。很快,大屏幕上顯示出了“10·17”案件的現場勘查照片。
“這棟小樓隨著城市改造,已經拆除了。以前是電影公司,一共三層:一樓是錄像和電影放映廳;二樓是辦公室;三樓除了兩間庫房外,其余都是宿舍。馬一昆住在三樓。犯罪嫌疑人殺了馬一昆后,從二樓平臺往下走,在樓梯上留下了成趟的帶血足跡。作案工具是鈍器,有可能是一種膠皮錘。頭皮沒有明顯破損,但是顱腦損傷嚴重。據法醫分析,工具大而且重,但有別于鐵質工具。經過在豬頭上做實驗,木槌類的工具可以造成這種損傷,也有可能是直徑八厘米左右的膠頭錘。”
大屏幕上顯示出一個血淋淋的豬頭,羅牧青下意識地閉了一下眼睛,又趕緊睜開。雖然恐怖,但不能錯過,這是一名記者的本職工作。
周林胸有成竹地介紹著:“有一個目擊者說,在電影公司附近看見一個人帶著‘馬桶包’。電影公司的一名工作人員說,上樓取膠片時,樓道里的燈還亮著。下樓時,燈就滅了。勘查時發現電燈拉線斷了,懷疑是人為破壞。”
關鶴鳴連忙問:“被破壞的電燈拉線還留著嗎?”
周林略顯尷尬地說:“那個年代,DNA還沒有發展起來,所以沒有留。那時候,比較重視提取指紋。”
關鶴鳴沒再就此追問,轉而問道:“對銀行行長一家被殺的犯罪過程,是怎么分析的?”
周林對答如流:“中午1點40分,銀行行長的女兒要上學,背著書包準備出門。至于犯罪嫌疑人是如何入室的,到現在大家的意見都不統一。我傾向于事先在門口守候,在女孩打開門的一瞬間,他們奪門而入。小女孩往屋里跑,手里的米花糖灑了一地。犯罪嫌疑人往屋里追,扼住女孩的脖子——她脖子上有扼痕。女主人聽到聲音,把衣服穿好,從臥室里跑出來,在客廳里被殺。行長在睡覺,聽到聲音,從臥室里出來,走到客廳,被嫌疑人控制住之后,頭部中槍昏迷,倒在沙發上——沙發縫里有大量血跡。但是,行長當時沒有死。蘇醒后,他被犯罪嫌疑人開槍擊中死亡。緊接著,嫌疑人對所有人補刀加固。從有多處貫通傷看,犯罪嫌疑人力度強,屬于青壯年。”
“除了行長一家,現場還有一名女鄰居。你們認為她是什么時間被殺的?”關鶴鳴問。
“犯罪嫌疑人奪門而入時,女孩的呼救聲被鄰居們聽到了。鄰居認為是夫妻倆打小孩,就打電話給對面樓的劉云,也就是行長妻子的好朋友,讓她去勸。下午兩點多,劉云步行進樓,然后敲門。正在翻找財物的犯罪嫌疑人打開門,把她拉進去,殺死在進門處。劉云身上有抵抗傷,我們認為她是最后一個遇害的。”周林說。
關鶴鳴接著問:“你們對現場提取的指紋的利用價值怎么看?”
周林直率地答道:“目前,大家的觀點還不統一。行長何健康家的臥室衣柜前邊有個衣帽架,比較礙事,疑似犯罪嫌疑人用手撥開時,把衣帽架掰斷了,留下左手四枚指紋。我認為,這是最有利用價值的。‘阿詩瑪’香煙上也提取到了左手指紋,推測是食指,但與這個四連指食指的指紋對不上。”
周林對案情倒背如流,然后又補充了一下:“何行長的社會關系相當復雜。在被害前,他參加過銀行內部的競聘,據說希望很大,但最終被黑馬截停。還有就是裝修工程的包工頭,曾分別承接過銀行辦公樓和他家的裝修項目。因為尾款支付問題,包工頭曾去銀行找過他多次,兩人最終以翻臉收場。”
聽到這里,關鶴鳴轉頭問朱會磊:“指紋熏顯后,還能檢出DNA嗎?”
朱會磊答道:“時間短可以,但時間長了不敢確定。”
關鶴鳴問:“周總,彈殼還都留著嗎?”
周林說:“彈頭和彈殼都在。”
關鶴鳴追問道:“污染了嗎?”
周林一臉尷尬地說:“我們這邊偏遠,技術落后。2004年拿到東南州去檢驗,當時的人還沒有戴手套的意識,很多人拿在手里看過,主要是想找指紋,反復處理過。有一件舊的襯衫留在現場,袖口沾有血跡。地上扔了個空盒子,說明犯罪嫌疑人換上了行長的新衣服。舊襯衫的衣領和袖口上油漬比較多,以為能檢出DNA來,后來送到公安部物證鑒定中心,說污染太嚴重了,沒檢出來。當時,他們對脫落細胞這一塊根本沒有意識。”
“現場的物品,比如茅臺酒瓶蓋、空酒瓶瓶口,都檢過嗎?”關鶴鳴接著問。
周林說:“這些年,我們一發現什么新技術就趕緊拿去檢。2006年,送到公安部物證鑒定中心檢過,都沒檢出來。當時也采了很多指紋,全國都查過了,就連黔貴籍在新疆的服刑人員都調查了。我們分析,可能有沿海作案特點,有可能是雇兇殺人。前些年專門給廣粵的幾個地方發過協查通報,到現在也沒什么收獲。”
周林認為,“開里兩案”破不了,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兩名死者身份的特殊性,導致對案件關系人的排查一直不能順利進行。人員排查不徹底,導致案件的性質至今沒有定論。
三、搞案子的秘訣
周林的匯報,基本上可以代表案發十八年來黔貴警方的全部偵查結果。
根據介紹,關鶴鳴敏銳地發現,針對作案工具、作案過程、作案人數以及指紋應用等問題,黔貴警方內部并沒有達成共識。
決策層的意見不統一,就會讓民警在偵查中產生困惑,難以把握工作重點,無法形成工作合力。他意識到,這是需要解決的首要問題,必須盡快形成大家都認可的分析意見。
他思考了一下,說:“這次行動的目標案件,總共有九起,分量都很重。尤其是這起案件,驚動了中央領導。今天看到你們,讓我想起了四年前跟你們一起追捕周克年的場景。有的人一聽說就積極參與,有的老同志主動帶著當年的筆記本,這種精神值得弘揚。針對‘開里兩案’,這么長的時間,你們不間斷地思考問題,什么技術、條件都去嘗試,這都是認真負責的表現。”
四年前的深秋,做完腰部手術僅一個星期的關鶴鳴從醫院跑了出來。
他聽說先后在江蘇、湖北、湖南、重慶的銀行附近持槍搶劫殺人的犯罪嫌疑人在黔貴東南州作案的消息后,就再也不能安心養傷了。這名犯罪嫌疑人身手敏捷,下手狠毒,得手后迅速消失,給社會造成了極大危害和恐慌。
關鶴鳴直接跑到公安部,要求到黔貴參與偵破工作。情況緊急,又在用人之際,局長向國明雖然擔心關鶴鳴的身體,但此刻沒有別人更值得信賴,只好皺著眉同意了。
犯罪嫌疑人連續三年間作案五起,案發五省市的監控設備都只拍下了犯罪嫌疑人作案前后戴著帽子的圖像。犯罪嫌疑人十分狡猾,案發前精心踩點,總能在沒有安裝視頻監控設備的地方成功逃脫,所以誰也不知道他的相貌和身份。
關鶴鳴到達黔貴后,讓民警帶他到視頻消失的那條巷道去。
他發現巷道的盡頭有一個公交車站,推測犯罪嫌疑人是從此處上車逃走的。于是,他讓民警一個站點一個站點地走訪。除了三個公交車站點沒有監控設備,經過查看,其余站點都沒有犯罪嫌疑人下車的影像。
關鶴鳴指揮民警鎖定三個公交車站,查找附近的攝像頭,但最終還是沒有看到嫌疑人的身影。
必須盡一切可能看清他的相貌。關鶴鳴親自到達三個公交站點,挨門挨戶地觀察,終于在一戶人家的房檐下找到了一個私人安裝的防盜攝像頭,從中獲取了犯罪嫌疑人的正面圖像。
腰部的劇痛,絲毫沒有影響關鶴鳴清晰的思路。首先通過圖像確定犯罪嫌疑人的身份,接著根據成長背景和經歷推測他的行為習慣和思維方式,然后結合五起案件的作案過程、進出路線,對重點嫌疑人進行詳細刻畫。
關鶴鳴發現,這是一個心理素質極好、性格孤僻、行為反常的嫌疑人。這個人是孤兒,從小膽大,一向獨來獨往。既然城市里找不到他的落腳點,那么他很有可能藏在城郊一帶。
東南州是山區,關鶴鳴讓民警注意搜查城市近郊的荒山野嶺。
果然,民警很快就在一個亂墳崗發現了被人遺棄的背包和大衣。經過警犬追蹤,確定了犯罪嫌疑人的活動路線。犯罪嫌疑人發現大批警力圍山后,很有可能乘虛而入,再次進入城區作案。
關鶴鳴果斷地指揮警力對重點街巷加強巡查,最終將嫌疑人擊斃在通往城區車站的通道上。
案件偵破告捷,關鶴鳴這才意識到腰疼得厲害,完全不能動彈。直到現在,他仍然不能久坐。
舊地重回,關鶴鳴抱著很大的期望。他的表情漸漸緩和了一些,話鋒一轉,說:
“現在,我們回過頭來看這起案子,有哪些沒做到位的。當初解決不了的事情,今天我們用信息化的手段來解決。把手里所有的東西都挖掘出來了,我們再來研究這些東西怎么用。指紋肯定要重點研究。另外,我聽有的同志說,當年畫過像。過了十八年,畫像還能不能用?怎么用?科技進步了,我們現在有了脫落細胞的檢驗方法,我認為可以嘗試一下。子彈和襯衫如果污染不嚴重的話,也可以做一下,做出混合的DNA,拆分一下試試。你們說說對案件的看法,過去有什么問題沒解決,以后怎么高效地推進……”
東南州公安局刑偵支隊支隊長唐樹身上帶著明顯的刑警特色——眼睛里布滿了血絲,眼袋和黑眼圈都十分明顯。
他說:“我對襲警搶槍的定性有看法。十八年來,一直沒找到兩個案子的結合點。我認為,犯罪嫌疑人選擇派出所副所長和銀行行長這兩個人絕非偶然,這兩個人與犯罪嫌疑人之間一定存在某種關系。當時,提取指紋采用哈氣的方法。看到衣架上有指紋,我先拍了照,然后用502熏顯。這個就是犯罪嫌疑人所留。這些年,我們在二十多個省進行了排查,都是人工篩查的,到現在也不知道排查到位了沒有。據我分析,這人肯定有作案前科。”
唐樹的話音剛落,技術人員高飛就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聲音洪亮地說道:“我叫高飛,是被害人何淑嫻的同班同學。”
關鶴鳴不禁打量了一下這個精氣神兒十足的年輕人。
高飛有一點兒緊張,臉慢慢地泛紅,清了一下嗓子,然后說道:“我當警察也是受了這個案子的影響。何淑嫻是我的初中同學,性格很好。她的突然遇害讓我們特別震驚和惶恐。這個案子也成了我心里的結。我現在是開里刑警大隊的技術人員。我師傅龍敏參加過現場勘查,他帶著指紋去過全國很多地方,我也跟他去過幾次。這么多年,我一直在思考,為什么一直比不中?我找當年采集指紋的民警問過,他們說當時有一些不符合標準的輸不到系統里。有些被扔掉了,有些就存在民警自己手里。也就是說,有可能漏掉了。”
待高飛說完,他的師傅龍敏接過話茬兒:“我想請專家幫我們分析一下,像這種在很用力的情況下形成的變形的指紋,是否會影響鑒定結果,是否還有鑒定價值。四個斗的指紋,能否通過人工干預的方式來增加比中概率?”
關鶴鳴說:“為了早日給你的問題找到答案,指紋這一塊的工作就交給你們師徒了。到底怎么利用,需要專家幫你們解決什么問題,由你們來做一個方案。”
聽關鶴鳴這么一說,龍敏和高飛不免有些激動。
他們沒想到最基層民警的意見能被如此重視,同時又被委以重任,這讓他們既有信心又有些擔心。
可是,就在此時,唐樹迫不及待地對指紋發表了自己的看法:“四個指紋全斗的人很少,判斷成連指指紋是否正確?我們過去在不間斷地比對,始終沒比對上。所以,方向這次一定要搞準。到底是四個指頭一次性摁上的,還是一個一個摁上的?”
對于指紋的爭論,早在關鶴鳴的意料之中。
他并沒有不悅,而是點點頭,目光從唐樹、龍敏和高飛臉上一一掃過,懇切地說:“那咱們這次就把這事兒校準了,看看到底是不是連指,到底能不能用。”
已經退休的黔貴省公安廳刑偵總隊原政委曲建寧一聽說要搞“開里兩案”,立即帶著所有資料從貴陽趕過來參加案情分析會。
他像是憋了一肚子話,終于找到機會往外倒了:“為了這個案子,我來過幾次開里。關于作案工具,我有話說。馬一昆頭上的圓弧形傷是一次形成的,如果多次打擊,傷痕不會這么整齊。放射痕跡很長,明顯是用的大工具,八厘米的直徑。若是木質,由于質量不夠,可能不會這么整齊,所以考慮是鐵質的。但這么大的鐵錘,無法揮動。榔頭的可能性不大……如果是鐵質,應該有穿孔性骨折,但沒有。”
曲建寧原是一名法醫,有著豐富的刑偵經驗,剛剛從領導崗位上退下來。他對這個案子有著很深的“感情”,當年尸檢時的場景歷歷在目。
“不好意思,曲政委,我打斷您一下。關于作案工具,大家的意見分歧比較大。您認為是什么工具?”邱實微皺著眉頭問道。
“工具錘,我傾向于某種職業專用的工具。”曲建寧一邊比畫著長度,一邊答道,“應該是站立位迎面打的。這個工具,犯罪嫌疑人使用得非常得心應手。他十分殘暴,下手既狠又快。馬一昆三十幾歲,是經過訓練的民警,但我們發現他連一點兒抵抗能力都沒有。我感覺嫌疑人不是單純為了搶槍,而是來了以后就想殺人……沒有交談,直接打在頭上。”
“您認為是報復殺人?”邱實問道。
“我認為有報復的成分在里面。隨后發生的銀行行長一家被殺的案件也能佐證這一點。當時案件性質定的是侵財,但中午一點多肯定有人在家,為什么這時候來呢?這時候樓上樓下都有人,犯罪嫌疑人就膽敢進門殺人。可見,他進入現場很快,針對的是人,不計后果。女孩何淑嫻的書包一下子摔在地上,沒有移位。她是被一下子打倒的,心臟部位被刺了很多刀,可以說每一刀力度都很大。兩起案子補刀時都是一樣,對準左胸,不留活口,在殺人方面相當熟練。女鄰居劉云手上有抵抗傷。犯罪嫌疑人讓她進去,緊接著就開槍,接著刀就上來了,沒有過多地考慮,認不認識都不管,就想殺人。兩起案件用的基本上是同類型的刀。第二起案件有了槍以后,就不再帶榔頭了。行長的膝蓋上有表皮傷,考慮是跪在地上過。現場有翻動現象,但我認為這并不能掩蓋入室殺人的目的。”
東南州公安局副局長姚元平插話說:“行長中午休息比較有規律,犯罪嫌疑人對他的作息時間比較了解。”他雖然沒有參與過“開里兩案”的現場勘查,但是后來也參加過幾次專項偵破工作。
“這是一起精心策劃的滅門案。”曲建寧越說越興奮,大有不吐不快之感,“如果是侵財,時間不對,方式也不對。在第一起案件中,他們搶了馬一昆的槍。十八年過去了,這把槍都沒出來。如果是搶劫,還會用這支槍去作案。所以,應該是滅門。殺人成功后,他們把槍掩埋了。”
姚元平說:“我建議把近年來全國涉槍案件比對一下。我敢肯定,這支槍的號碼沒有錯。作為曾經參戰的一員,我對此是有信心的。現在再去搞調查,不現實。所以,我認為指紋是犯罪嫌疑人所留,應該抓住指紋。那么大的面兒都沒比出來,說明有些工作開展得不理想。”
顯然,前面幾個人的踴躍發言,讓大家有了參與的積極性。
“我是第二天到現場的。”黔貴省公安廳刑偵總隊大案處副處長黃剛感觸頗深,略顯激動地說,“當年搞了一年半,我主要負責內勤工作。因為搞這個案子,我得了個綽號叫‘黃總秘’。一叫這個綽號,我就馬上想到‘開里兩案’。當時一共出了六十多期簡報,其中四十八期是從我手里出去的。今天感覺這個案子有希望了。當時,技術人員說有認定的東西。現在過去十八年了,再進行性質的分析,我感覺沒有必要。第一,只要是現場留下的生物檢材,我們就要好好利用。第二,這個案件的抓手就是指紋。現在就是不知道怎么在茫茫人海中把這只手抓出來。”
話音剛落,專案組的偵查員孟杰便迫不及待地說:“我參加過現場勘查。那時候,我還只是剛畢業兩年的小警察。有兩件事一直困擾著我:一個是,行長夫妻倆的身份證沒有了,懷疑是犯罪嫌疑人拿走了,但是為什么一直也沒人去銀行取款?另一個是,鞋印的花紋很特殊,我們花了很大力氣找鞋樣都沒找到。如果這鞋來自境外,那么這個人也有可能出國了。我建議查一下當時的數據,把案發后一個月內,從東南州前往東南亞的人查一下。”
姚元平補充說:“我們浙江、福建都去過,都沒找到。后來又陸續到其他省找了,鞋樣庫里確實沒有。”
東南州公安局局長王智賢剛到任不到一個月,四十多歲。他以前一直在基層工作,十分樸實,不笑不說話。他的普通話說得不太好,口音很重,但是非常努力地咬字。
對王智賢來講,“開里兩案”既陌生又熟悉。他聽說過,但沒有參與過,所以對案件也是第一次深入了解。不過,他很有心,聽得很認真,事先做了功課。他發現,馬一昆戴眼鏡、個子小、十分單薄,因為分管的是特行,所以容易得罪人。他覺得,馬一昆可能是被人報復殺死的。而銀行行長當年是個風云人物,不排除有人圖財害命——行長家的紀念幣全部被拿走了。他一邊思考,一邊謙遜地說道:
“聽了大家的話,很受啟發,我說說自己的看法。行長曾經跟幾個老板帶了幾千萬元去海南投資,答應給錢,后來又沒給,也不排除有人雇兇殺人。犯罪嫌疑人力氣很大,對人體構造比較了解,總共扎了三十多刀,都在一個部位,心狠手辣。這伙人生活上不算寬裕,有一名犯罪嫌疑人在兩起案件中穿的是同一雙鞋。有錢的人會扔掉血鞋,他沒錢,所以洗干凈接著穿。關于指紋,我認為是犯罪嫌疑人所留。行長家有兩道防盜門,一般能進他家的人很少,就更不要說去臥室了。所以說,指紋肯定是犯罪嫌疑人留下的。但是,鞋印的花紋一直沒有比對上。如果這鞋真的產自國外,那么這個人還在不在境內呢?要大規模開展指紋采集工作,就必須明確一件事,那就是嫌疑人到底還在不在開里。”
王智賢說完,一時沒人說話。
關鶴鳴輕咳了一聲,問道:“有幾個人從不同角度看到了紅衣女人,你們對紅衣女人怎么看?”
大家沉默了。
這個問題沒有人愿意碰。按理說,有超過三個人說看到了紅衣女人就應該可信。但是,案發十八年來,這件事情到現在還是沒有研究明白。
關鶴鳴想借這個問題提醒大家,搞案子,必須要把案件的過程、細節想明白。要注重運用傳統的偵查手段,不能簡單地依靠生物檢材。要在反復思考中逐步“接近”犯罪嫌疑人,這樣才能準確判定排查圈到底有多大。
搞案子,最終靠的是人——這是搞案子的成功秘訣。關鶴鳴從不認為,有了先進的刑偵技術,就可以忽略人的巨大潛能。
因此,在案件分析會結束前,他還是說了一番鼓舞士氣、啟發思考的話:“十八年前的案件,現在還能說得這么清楚,現場保護完好,當年的物證也都保存了下來,所有這些都能體現出大家的良苦用心。”
東南州刑偵支隊是一支經歷過很多大場面、偵破過很多大案件的隊伍,對他們,關鶴鳴是有信心的。
關鶴鳴提高了聲音,用手指著對面說:“跟我們交鋒的是很有心計的犯罪嫌疑人。他們精心預謀,有充分的前期準備,干得很利落,并且事先預判到了作案過程中可能出現的意外情況。現在我們要解決的問題,第一個是案件的性質,能決定下一步的偵破方向,務必要搞清楚。第二個是物證方面,前期對指紋的認識和利用都不充分。這跟采集、比對水平有關,要用現代的理念和技術重新研究。對于鞋樣,還要再深入拓展。所有東西都要重新檢驗。第三個,要進行現場重建。沒有解釋清楚的問題,這回必須解釋清楚。這兩天,我們偵辦組還要找大家深入了解案件。請大家做好準備,把當年的和這些年的筆記本都帶上。”
晚上,整理完一天的會議記錄,寫完這一天的觀察思考筆記,羅牧青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
她的大腦處于極度亢奮的狀態。白天在案情分析會上,屏幕上顯示的五具血肉模糊的尸體依次在眼前閃過,畫面十分慘烈。馬一昆的頭部被砸得腦漿崩裂;小女孩何淑嫻的胸部被扎了十幾刀,血是暗紅色的。所有這一切,就像電影回放。她失眠了。
鞋、紅衣、錘……都是謎。
四、夜遇
關鶴鳴帶著邱實找當年專案組的人進一步了解案件,安排朱會磊帶領當地技術人員對所有生物檢材進行重新檢驗。
周林堅持認為,殺銀行行長的人一定跟行長有矛盾。他告訴關鶴鳴他們,當年他發現了一名犯罪嫌疑人,叫程福林。這個人承包了銀行新建辦公用房的裝修工程。據知情人說,在裝修過程中出現了新的問題。原來合同中未標明有這一項,程福林向行長說了,行長口頭答應等裝修完工后,會把這一部分錢補給他。可是,等裝修完了,他多次去要,行長都以各種理由搪塞他。他對此十分不滿,曾經跟行長大吵了一架。為了要錢,程福林跑到行長家門口堵過幾回,都沒能要回錢。周林認為程福林的嫌疑很大,身高、年齡都與犯罪嫌疑人十分吻合。并且,有一種裝修用的橡皮錘,分量挺重,直徑大約八厘米,有可能是殺害馬一昆的工具。
“程福林現在在哪兒?”邱實問。
“案件發生后,我們安排人監控了他一段時間,后來也找不到證據,就逐漸把人撤了。他現在不在黔貴了,不過我們有他的聯系方式。”周林停頓了一下,摸摸頭說,“這人也變油滑了,知道我們手里沒有東西。每回找他,他的抵觸情緒都很大,有時候還罵罵咧咧。”
“足跡和指紋都比對過嗎?”邱實追問道。
“比對過,都沒比對上。”周林有些泄氣地回答。
邱實搖搖頭,沒說話。
周林又皺著眉頭補充道:“這個案子實在是太特殊了。行長的這一條線根本就查不深入,剛往前推一步,就有人叫停。”
“你們認為犯罪嫌疑人是當地人還是外地人?”關鶴鳴一邊翻著周林拿來的筆記本,一邊問道。
“如果程福林能完全排除的話,我傾向于外來的。當地人,我們都采了指紋和足跡,都沒比中。雇兇殺人的可能性也比較大。”
周林每每談起這個案件,都是一臉的無奈和無辜。他在開里研究了八年,若不是阻力太大,他也不至于連個重點嫌疑人都沒有發現。他始終認為,銀行行長一定是與什么人結了仇,否則一家人不會死得這么慘。
關鶴鳴他們又找到了東南州公安局刑偵支隊支隊長唐樹。
唐樹說:“當年行長何健康參與了省會城市分行行長的競爭,本來大家都覺得他很有實力,卻沒競爭上,被一個叫祝東山的人比下去了。后來何健康倒是沒說什么,但是祝東山卻到處說何健康的壞話,兩個人就這樣結了仇。何健康這個人做事沉穩,話不多,心機重。祝東山有個兒子上高中,就在案發前不久突然被一伙人給打折了胳膊和腿。那時候沒有監控攝像頭,所以查了半天也沒查出來那伙人。”
當年的專案組成員再提起“開里兩案”來,都是一肚子的委屈和郁悶。他們覺得當時沒能查深查細,現在已經物是人非,無從查起。
盡管線索千頭萬緒,但關鶴鳴發現了一個問題:大多數人的視線都聚焦在行長何健康身上,而對另一起案件的死者馬一昆關注不多。換句話說,就是大部分人認為“開里兩案”的切入點是何健康,因為他身上的矛盾點比較突出。而馬一昆雖然負責特行管理,但是交往的人群相對固定,而且并未查出與誰有突出的個人恩怨,除了在個人婚姻的情感生活中有可能因愛生恨,別無其他。
這可能正是此案的偵破一直不能取得突破的核心問題。
敢于在一個開放的場所公然殺害民警,并且確定馬一昆在公休日還隨身帶有槍支的人,一定是有某種自信的。
而這種自信從何而來呢?那就是他對馬一昆相當熟悉,在與馬一昆的對抗中有穩操勝券的能力。
以前,關鶴鳴每天早晚都堅持跑步,腰傷之后,就改為每天早晚快走了。作為一名警察,身體素質一定要好,絕不能眼睜睜地讓犯罪嫌疑人從自己手里跑掉。
夜幕降臨了,他換好運動衣和運動鞋,準備到附近走走。他習慣了這種腦子和腿同時高速運轉的方式。夜晚的沉靜,能讓人更加客觀地思考事物的另一面。
血腥的場面讓羅牧青連續幾天失眠。她想到外面買雙運動鞋,然后暴走一通,讓自己累得像豬一樣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在電梯口,她遇上了關鶴鳴。
尷尬了,同乘一個電梯,卻沒有話說。羅牧青本來是個十分敬業的人,若是往常,還是會沒話找些話說的。可是,連日的“摧殘”讓她實在有些疲乏,再加上好幾天了,關鶴鳴連正眼都沒看過她,沒話找話終將是自討沒趣。
可是,很意外,關鶴鳴竟然先開了口:“這么晚了,一個人出去不安全。要是缺什么東西,就讓邱實他們幫你買。”
“謝謝您,我就是出來走走。”
下了電梯,關鶴鳴徑直走在前邊,羅牧青猶豫著要不要跟他一起走。
“開里這案子得好好研究。研究透了,自然就知道人在哪兒了。”關鶴鳴一開口,羅牧青就馬上跟了上去,但與關鶴鳴保持了前后半臂的距離。
這是一個滿腦子都是案子的人,就像一臺破案的機器,只要一涉及案子,隨時都有可能開動起來。
“東南州公安局的局長是剛調過來的。這是個好信息,有利于咱們開展工作。新官上任三把火,咱們得幫他把這火燒得旺一點兒。”關鶴鳴邊走邊說。
羅牧青踩著兩只高跟鞋,有些跟不上,勉強三步并作兩步地緊緊跟隨。
“這幾天會上大家說的話都記錄了吧?”關鶴鳴問道。
“記下來了。有的人口音有點兒重,我在會后分別找他們核實了。”
關鶴鳴說:“好。等案子破了,咱們回過頭來再看看大家的分析,哪些是正確的,哪些是跑偏的。總結經驗教訓的時候,用得上。”
東南州是一個充滿民族色彩的地方,隨處可以看到圖騰類的建筑。開里是東南州的一座不大的城市。在昏暗之中,可以看到不遠處有一座小山,再遠處就是隱隱約約的巍峨高聳的大山。路上的車和人都不多,小城里一片靜謐。
“關局,那個紅衣女人會不會是放風的?”羅牧青突然問了這么個問題,也許是因為這幾天紅衣女人一直在她的眼前晃。
“作這種案子還用這么麻煩?”關鶴鳴說,“不出意外,中心現場只有兩個人。紅衣女人不能作為重點,會干擾視線。”
“但是,有好幾個人分別在居民小區的樓道口、窗口看到了紅衣女人,這難道是巧合嗎?有沒有可能是男扮女裝?”羅牧青總覺得確實有這么個紅衣女人:長卷發,高個子,穿著紅色的風衣。
關鶴鳴只管走路,沒有回答。
他發現這個女記者的記憶力很好,工作非常認真,有一定的邏輯分析能力。
走了大概半個小時,他連大氣都不喘一下,身姿仍然十分矯健。
羅牧青覺得自己像是連滾帶爬地跟在他身后,樣子相當狼狽,再加上這幾天沒有睡好,頭上開始冒汗,有些力不從心。
關鶴鳴聽著羅牧青“咯噔咯噔”的腳步聲,心想:她還真是像那個總編說的那樣,有一股子不服氣的勁兒。
這幾天,他一直在暗暗觀察她。她很干練,工作認真,做事穩重,性格也不錯。
過了一會兒,關鶴鳴說:“你們記者在寫破案過程的時候,常用一個詞叫‘千頭萬緒’。所以,我們搞案子,一定要從‘千頭萬緒’中找出關鍵問題。”
“那怎么分辨哪些是關鍵問題,哪些是次要問題?”
關鶴鳴說:“當你一步一步走進現場,你感受最強烈的,就是關鍵問題。”
又走了十幾分鐘,關鶴鳴決定收兵,向住處走去。
羅牧青拖著兩條疲憊不堪的腿回到了房間。
簡單地洗漱完后,她一頭栽倒在床上,心想,這回可以睡了。可是,翻騰了好久,還是睡不著。
她突然想起在地鐵站換錢的事,打開微信一看,五十元紅包早就被退回了,那個叫“乘風”的人也沒有回她的話。她挺生氣,這是什么意思啊?于是,她也不管是幾點鐘了,又發了個五十元的紅包,附帶一條微信:“麻煩您收下錢。”
過了幾分鐘,“乘風”終于回話了:“不好意思,剛剛回國,前幾天這個手機沒開。”
“沒關系。收錢吧,謝謝啦!”隨后,她忍不住點開了他的朋友圈。連續幾天,他發的都是老撾的風光照片,還配有簡短的文字。照片很唯美,文字很清新,羅牧青不禁點贊。
“這么晚了還不睡?”“乘風”在微信里說。
“最近有點兒失眠。”
“不會吧,這么年輕就失眠?有心事吧!”隨后,一個大大的笑臉發了過來。
“是啊,心事很重。”羅牧青心想,每天想著那些血淋淋的尸體,能睡著才怪。
“放松一點兒,可能是出差水土不服。可以聽聽音樂,或者看一些輕松的東西。”“乘風”說。
“沒用,都試過了,都想吃安定片了。”
“可別,這可不是什么好藥。”
“你在老撾?那兒怎么樣?”
“靜與美的結合。”
“比較原始吧?”
“讓我想想,好像不是‘原始’這個詞能解讀的。我們能不能用語音的方式?”
羅牧青猶豫了一下,答應了。
“我這次主要推介的是瑯勃拉邦,是一座古老的佛教重鎮。這里是老撾很多朝代的都城所在地,又是一座飽經殖民滄桑的城市。城區滿是留有法國殖民地遺風的建筑。這種風格成就了瑯勃拉邦的獨特風格,也是那段悲情歷史的見證。”在寂靜的夜里,他的聲音顯得特別溫暖、特別輕柔。羅牧青的神經漸漸放松下來,身體開始變輕、變暖……不一會兒,她竟拿著手機睡著了,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乘風”微笑著關閉了語音通話,他的心里有種莫名的滿足感。
這一夜,她夢到了寺廟。
人的一生仿佛就是為了遇見而來,會遇見快樂,會遇見痛苦,會遇見茫然,也會遇見成熟,還會遇見那個一生都忘不掉的人。而這個人,愛你最深,傷你最痛。可在最初,沒有人知道結局。
第二天醒來,羅牧青眼前的世界清亮了好多。她手里還捏著手機,這個動作讓她慢慢回憶起了前一天晚上的事情,和那溫暖的、帶有磁性的聲音。
這就是一切的開始,一切的開始都是那么美好。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他出現了。他的柔情恰好達到了她喜歡的程度,自然、舒緩。
五、驚奇和質疑
這些天,關鶴鳴看上去不動聲色。他的房間里每天都有民警進進出出。
他們說,他聽,偶爾提問,但并不表態,也沒有任何暗示性的表情。
朱會磊把所有檢材該重做的都做了一遍,該核驗的核驗完了,并沒有什么新的發現。他把所有尸體的照片和法醫檢驗報告都看了又看,倒是從中發現了一些問題。
邱實看完了案卷,又分別找了幾名當年的辦案民警了解情況。
羅牧青也沒閑著,出于記者的職業素養,她一直跟在邱實身邊,對案情有了更深的了解。
她想去刑偵支隊的技術處看看,遭到了朱會磊的拒絕。
他一臉嫌棄地說:“檢材最怕污染。”
羅牧青怯而止步。她很想知道,朱會磊為什么總是排斥她。
關鶴鳴打電話給邱實:“你們三個到我的房間來,咱們碰碰。”
邱實趕緊叫上朱會磊和羅牧青趕了過來。
關鶴鳴先讓朱會磊從法醫的角度說說對案件性質和作案過程有什么看法,又讓邱實談了一下這些天對案件的體會。最后,他竟問羅牧青:“你對案子有什么想法?”
太意外了!一向機敏的羅牧青強裝鎮定,但還是有點兒結巴:“沒……沒有。我就是覺得那幾個人太殘忍了,對一個小女孩刺了那么多刀,胸口全是血。就算他跟行長有仇,也應該對行長下毒手,不至于對一個小女孩下這么狠的手。這一點,我想不通。”
她停頓了一下,迅速看了一眼關鶴鳴,見他聽得還挺認真,就接著說:“還有,就是覺得開里的民警特別想破案。我采訪過王波,就是那個看現場十八年的民警,他說著說著就哭了。他說,案發現場的門鑰匙,全局就他一個人有。這鑰匙在他心里比什么都重要。他每天下班都要去看看,站在外邊拉一下門,然后才放心回家。”
關鶴鳴“嗯”了一聲,說:“辦案子就需要這樣的民警。咱們下午就把民警都叫來,有機會你給大家講講這事兒。然后,咱們盡快把下一步的偵查行動定下來。”
下午,來了很多人,比第一天集中研判會明顯多了不少。
原來,大家都想見識一下這個既神勇又不怕得罪人的公安部刑偵局副局長,當然也很期待聽聽九案偵辦組的分析結果。
會議一開始,朱會磊就站在發言席上,從容地從電腦里調出了分析報告。
大屏幕上首先出現的是馬一昆尸體的照片。
朱會磊根本不用看著屏幕,胸有成竹地說:“馬一昆的死亡原因是鈍器擊打頭部,合并銳器刺破心臟。頭部有鈍器擊打創傷六處,造成顱骨呈凹陷性、粉碎性類圓形骨折,直徑八厘米。而刺向胸部的九刀,刀刀直達胸腔。可見犯罪嫌疑人殺人的決心之大。至于把手機放在脖子后面是某種民族習俗的說法,我不認同。手機應為打斗中自然落地,之后馬一昆倒地時恰好頸部壓在上面。倒地時的壓痕與倒地后把手機插在脖子下面形成的印痕有明顯區別。”
緊接著,大屏幕上切換了照片,顯示出了鐵錘、木槌、膠皮錘三張照片。
朱會磊說:“作案工具是大家關注的問題。前邊不少專家和技術人員提出了膠皮錘、木槌的說法,我現在還無法準確判斷。但是,能形成這種粉碎性但邊緣相對整齊的圓形傷的工具,肯定具有一定的重量,且發力點距離受力點很近,只有這樣才能形成很大的殺傷力。所以,我認為可以排除帶柄的木槌或膠皮錘。”
朱會磊將照片切換到了銀行行長一家被殺的現場照片。
他說:“何健康的死因是槍擊頭部,他的妻子和女兒都是銳器刺胸,來勸架的鄰居劉云是槍擊加刀刺。這說明中心現場只有兩個人、兩種工具。使用銳器的人行兇方式是一致的,主要刺點為左側前胸和左側后背,包括對何健康補刀都是在左側,具有行為單一性的表現。特別值得提到的是何健康的女兒何淑嫻,在女孩的頸部有左手拇指留下的印痕。也就是說,犯罪嫌疑人右手持工具,左手扼頸,但是扼不住,女孩還是發出了呼救聲。她胸部被連續刺入十六刀,每一刀都在要害部位。這種連續刺入很容易讓人認為是犯罪嫌疑人對被害人的仇視造成的。有沒有可能是同學之間的矛盾導致的報復呢?我們也調查過何淑嫻在學校的表現,老師和同學反映她樂觀向上,與同學關系融洽。因此,我認為,對女孩的仇恨不會大于對其父母的仇恨。那么,為什么會連續狠刺十六刀呢?這一點需要各位偵查員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臺上的人說得慷慨激昂,臺下的人聽得全神貫注。
朱會磊用激光筆指點著重要位置,敘述得緊張而有節奏,仿佛他的推斷全都不容置疑,一萬分地正確。
“槍殺何健康時,不能保證他是坐在沙發上的。這一點,我向公安部物證鑒定中心的法醫專家閔建國老師請教過。應該是首先擊中了腰部,而不是頭部。如果第一槍擊中了頭部的話,顱底骨折,人立刻就會失去行為能力。在現場可見向后晃形成的血跡,然后向前撲,流注狀血跡很明顯。根據出血量判斷,這一槍沒有致命,應該是近距離射擊。沙發與茶幾之間有一攤血,至少要有十秒鐘以上的停留才能形成這樣一攤血。也就是說,第一槍與第二槍之間有時間上的間隔。其間是否有對話,就不得而知了。”
朱會磊再次更換了照片。這一次,大屏幕上出現了何健康的左手腕。手腕上有一紅色的印跡。
“我詢問過當年的勘查人員,何健康戴什么牌子的手表,以及馬一昆被害時身上有沒有帶手銬。得到的回答是,何健康有一塊勞力士手表。馬一昆遇害的那天身上沒有帶手銬,他把手拷放在派出所的抽屜里了。在何健康的左手腕上,我看到了淺紅色印痕,并且有輕微破皮。我無法十分準確地分析這個細微的痕跡,因為手表可能形成,手銬也可以形成。但是,根據多年的經驗,如果是手表印,不會有破皮的現象,這種傷必須有硬質襯托才能形成。因此,我認為何健康戴過手銬。但是,這個手銬并不是來自被殺死的警察馬一昆,那它又是從何而來呢?戴手銬就意味著被控制,也就是說不排除有短時間的威逼過程。犯罪嫌疑人如果真是帶著手銬來的,那么非常明顯是沖著行長來的,是要對他進行逼問。也就是說,犯罪嫌疑人了解行長的身份。那么,要逼問什么呢?從現場的大面積翻動來看,我認為他們是為財而來。”
“綜上所述,出現在中心現場的是兩個人。馬一昆被殺案件中持鈍器打擊頭部的人,在銀行行長一家被殺案件中持槍,而持銳器的人始終沒變。兩個人力度大,配合默契,對人體構造有一定認知,殺人堅決。以上就是從法醫的角度對案件的分析。”
朱會磊的講解有理有據,讓人感受到了知識的力量。年輕的他在那個時刻變得光芒四射。
開里民警熱烈地鼓掌,因為在他們過去的經歷中,沒有見過如此器宇軒昂、氣度不凡的法醫。
緊接著,邱實對案件未破的原因進行了分析。他與朱會磊截然不同,無論是表情還是語氣里,都始終保持著一種謙和的姿態。
他沒有走到前面的發言席,而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說道:“案件過去了十八年,我們做了大量工作,還是沒破。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們對案件還有很多認識不到位的地方,比如說犯罪嫌疑人采用何種方式入室,到底是報復殺人還是搶劫殺人,目擊者所說的紅衣女人到底與本案有沒有關聯,為什么一直沒有找到鞋樣,犯罪嫌疑人是否既認識馬一昆又認識何健康……之所以有這么多不明確的問題,確實有很多客觀原因。我想,一些同志會有疑慮,當年都沒查清的問題,十八年后還能查清嗎?我們認為,偵辦現案要用偵辦現案的方法,偵辦積案就要用偵辦積案的辦法。希望大家打起精神,我們有信心、有能力把這個案子研究透。現在,請關局部署下一步工作。”
關鶴鳴把筆放在桌子上,看了一下自己的筆記本,說道:“這起案件符合搶劫殺人案的特征。”
他是用一種確鑿無疑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的,這也與很多領導或專家不一樣。說這樣的話,就等于確定了偵破的方向,這是要承擔責任的。這就是關鶴鳴的風格,在推理的時候,他會說“可能”,但在做方向性判斷或下結論時,他卻極少用“傾向于”、“可能是”這樣的詞匯。
他稍微停頓一下,看了看大家的反應,緊接著說:“有人反映說,行長被殺前參加過領導職務的競爭,以失敗告終,懷疑這與案件有關。但經過推理,如果是由于競爭產生矛盾而報復殺人的話,那么何行長競爭失敗,勝利方有沒有殺人的必要?另外,報復殺人的時間和地點不對。報復殺人完全可以選擇任何一次何行長單獨出行的機會,沒有必要非冒著很大的風險跑到家里去。中午入室更符合搶劫的特征,因為何行長生活比較規律,每天中午基本上都回家休息,而晚上則應酬比較多。行長家有兩道防盜門,一般叫不開門,只有中午趁孩子上學的時機可以進入。可見,嫌疑人對行長進行過跟蹤觀察。”
在場的幾十號人居然靜得出奇。
關鶴鳴的食指和中指并排,一邊說話,一邊輕輕地敲擊著桌面,像是在給自己打著節奏。
“還有人說,是裝修隊的工頭,這個也可以不查了。指紋、足跡都不對,膠皮錘也不對。再有,不要再考慮紅衣女人的事情了。”
羅牧青偷眼觀察了一下每個人的表情,從很多人眼里看到了驚奇和質疑。
十八年來一直都在爭論的話題,居然這么快就被人給出了定論,特別是那些心里一直堅信是仇殺的人,自然不會一下子就釋放走全部的疑惑。
在基層干過二十多年的關鶴鳴,當然知道此時大家的想法。他目光如炬,仿佛看穿了每個人的內心,說道:“還想不通的就來找我,想通了的就別再往回想了。”
一遇到難點就懷疑一切都跑偏了,這是相當一部分偵查員的通病。
在關鶴鳴的辦案經歷里,絕不允許模棱兩可的概念存在。凡事一定要搞清楚,只要是自己確信和驗證過的事實,就絕對不要再懷疑,就要堅定地沿著這個思路走下去。
這次到開里,他的主要目的只有兩個:一是對案情進行深入了解,讓大家在原則問題上統一認識;二是調動大家的積極性。
他很清楚,以目前的狀況,距離開展實質性的工作還遠著呢,需要時間和條件的積淀。
破案不能著急,要遵循水到渠成的原則。關鶴鳴開始有條不紊地部署工作:“下一步,由總隊牽頭,組建新的兩案專案組。把那些不服氣的、愿意研究案件的人都叫來,然后制訂詳細的工作方案。同時,你們要把四連指指紋研究透了。部偵辦組會為你們邀請專家,幫你們一起研究。另外,你們把案發時開里市適齡人口的情況摸摸底。至于是不是重勘現場,要等咱們把案件徹底吃透了再定。工作中有什么問題,咱們隨時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