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玄綸撰文譏時弊 寒筠泊舟憶故人
- 枕石舊夢
- 太平小物
- 6441字
- 2021-07-27 22:25:01
昨日說到玄綸與玉麟一同參加今歲鄉(xiāng)試,玄綸期在必中。而今歲科考單以策問一場取仕,題為《諫議拾條》。玄綸奮筆疾書,一揮而就,自以為切中時弊,完場后十分得意。其文曰:
曩者秦失其鹿,群雄逐之。秦雖帶甲百萬,不過區(qū)區(qū)數(shù)載而亡,何也?非兵不利,戰(zhàn)不善之故,蓋不得民心也。天下雖大,唯有德者居之。今吾主至圣至明,勵精圖治,使萬民安居,百業(yè)興旺。在位之日雖短,而較之前朝,國力日盛。斯乃蒼天佑護之功,王化萬民之德也。值此太平之世,是臣之大幸也。然水平如境,真無暗流乎?臣鄙有十諫,敢辱執(zhí)事下聞。
今我國庫充庶,而使鄉(xiāng)野貧瘠,譬若行大舟于淺灘,筑高樓于隰阪,欲使之不虞,可得乎哉?農(nóng)商奔走之財日無二三,入于宦囊則落落千萬。有勞者得輕資,無功者享厚祿,斯以為不然也。不去贅政,不惜子民,誠不可以孚天下民望。凡我國民十有一人為吏,而所用者百有一人可也。其余尸位素餐,負(fù)偃狐尾者,譬若瘤腫在身,敢請除之為益。此其諫者一也。
今我既為上國,惠不及野而及五服之外,是輸利于千里而老死不可踐其國土,何以如此自窮其人民?須知府庫之財盡為下民課稅所捐,勞碌十載而供上國一念之慨,其為不忍已甚,而況未必有益于朝廷。古之事可為鑒:韓魏當(dāng)秦東路,不思厲兵以自強,乃盡以河西之地賂秦,雖茍延片刻,竟不亡而何?棄實惠于前,轉(zhuǎn)投機于渺冥之事,不亦癡乎?此其諫者二也。
語云“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而今世則不然。吾嘗見作奸犯科者,觀其貌則昂然不可侵,窺其勢則凌然而可畏,白日行兇,城門縱火,乃豪言如斯,“吾父某某,訴我于官可也”。當(dāng)是時,路人緘口,行者側(cè)目,懷恨于心而不敢發(fā),隱刃于袖而不敢動。高祖入關(guān),行令曰“殺人者死”,上下皆準(zhǔn),是故民服。今官民二法,利傾當(dāng)權(quán),是故民不服。此其諫者三也。
當(dāng)世之世,富者巨富,貧者赤貧,古人云“富者有彌望之田,貧者無立錐之地”,昔以為失實,今觀之信然。《詩》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禹平水患,乃分天下為九州,將天下之地為天下所有,使民均有所得。為今之政,是將天下之地歸朝廷所有,價從上出,輸稅國庫,乃使州縣漁利而百姓疲弱,豈上古仁德之政耶?此其諫者四也。
而今公法凋蔽,朋黨拉攏,裙帶相托,襟袖同盟,一應(yīng)辦事從業(yè)者盡欲遁便捷之門。乃使親者高于賢者,富者優(yōu)于仁者。有事臨頭,百門走動,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勤儉之家不厭,奢靡之風(fēng)不絕。饕食闊飲,浪賭豪嫖,一悉竟假于公府之名。僅鄉(xiāng)里之長,一年吃喝淫樂所費何止百萬。官浮人事而無愧,民死田壟而何為?此風(fēng)誠不可不除。此其諫者五也。
今我國中雖文教盛行,然學(xué)堂所授多迂闊淫巧之技,堪為用者實少之又少。譬若外方用語,四海經(jīng)政,皇室文選,宇宙山川,有一二國士專攻可也,乃使仕子十年苦讀,終身無用,虛費大好光陰,豈不可惜?蓋使其所學(xué)博而不專,專而不精,精而不用,工九章者必明詩賦,專詩賦者必明九章,泛泛然如通百家之學(xué)而無一可用之技,其今之治學(xué)者乎?此其諫者六也。
文教羸弱,故民無遠(yuǎn)志,為學(xué)者不求其精,從業(yè)者不逮其徑,庸庸終日而無所作為。觀之學(xué)堂,五更多晝寢之士,視之官署,夤夜少勤案之員。木不材而怨土不厚,流不遠(yuǎn)而嘆山不高,時運不達(dá)而不思自省,轉(zhuǎn)而怪之曰“時也命也,天不佑我,夫何如哉?”甄其材而教之,擇其能而用之,勵民以職,重民以任,為政者何患而不得發(fā)其心者哉?此其諫者七也。
大凡國無上士,必致學(xué)無上學(xué)。今我國民所從,大多耕種紡織之業(yè),而金石刀火之物皆有賴蠻夷輸入。于是將煤鐵礦藏廉輸海外,鑄造冶煉爾后奢采關(guān)內(nèi),愧我技藝不通,利盡雙盤,一出一入,所宜深慎。凡我農(nóng)人養(yǎng)蠶織桑,開荒鋤壟,勞碌四時,薄得下利,僅夠糊口之用。長此以往,非為良策。請除一切老舊無用之科,唯賢是舉,戮力新學(xué)。此其諫者八也。
吾觀當(dāng)世文章,多詭譎邪淫之說。國無正聲,縱有金石文章,非關(guān)科考,非關(guān)生計,則市無顧之染指者,何也?《禮》曰“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幽期秘事,私心所好,古人謂“難登大雅之堂”,而今之作書者僅為區(qū)區(qū)私利,輒洋洋萬言書此戚戚趣事,愚民之心,惑人之行,乃使不正之風(fēng)大行其市,皇然如據(jù)風(fēng)雅之流,堪我強國之音乎?此其諫者九也。
今我朝兵糧豐足,而四境不寧,非夷狄不知我之兵刃,是欺我隱而不發(fā)也。不發(fā)則不揚,不揚則不彰,不彰則不威,不威則不立,不立則不安。語云“高明之家,鬼瞰其室”,以我中華幅員之遼闊,物產(chǎn)之豐阜,若無鷹犬護牖,必有鼠蟻掘墻。納虛名而棄實利,弱己強敵,日漸消隕,國將不國矣。抑盜之策,必使明其痛而后已,非施小惠而能平也。此其諫者十也。
某鄙陋之質(zhì),安敢望周公姜尚之功,然每思及邊塞戍守之艱,遙望妻子之苦,未嘗不慷慨扼腕,常有投筆從戎之意。殺賊飲血,疊骨城墻,有生之日,以死封疆,固某之愿也。“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今國家用人之際,某豈敢茍且惜此微命?讀詩書而不思為國捐軀,雖滿腹經(jīng)綸而如瞽雙目。言為心聲,感慨難禁。書不盡悉,略陳固陋。區(qū)區(qū)之意,伏惟照察。
玄綸出了場來問玉麟道:“玉麟兄此次作得如何?”玉麟道:“左不過是寫些歌功頌德的文字,誰知道怎么樣?”玄綸道:“你莫不是瘋了,考題明明是教我等建言獻(xiàn)策,怎么成了歌功頌德呢?”玉麟笑道:“賢弟這就不懂了,這是叫把正話反過來說。”玄綸道:“怎么講?”玉麟笑道:“比方說‘兵將久不上陣,疏于操練,只因能者在位,所以國家太平無事,既無內(nèi)亂,也無外患’。再比如‘官吏鎮(zhèn)日無事,只因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應(yīng)去除冗職,節(jié)約庫用’。如此這般,才是行文的套路。”玄綸從靴子里摸出草稿,遞給玉麟問道:“你看我這篇文字作得如何?”玉麟匆匆看罷笑道:“中肯的很,我看是很能讓文曲星君滿意的。”正是:
諱言主考無青睞,還贊星君愿點頭。
秋試過后,旬月便放桂榜,玉麟名列第八,玄綸卻榜上無名。玄綸雖然失意,但見玉麟高中,便封了五十兩賀儀去玉麟家中作賀。玉麟把玄綸接入堂中,玄綸拱手道:“吾兄今日中了舉人,以后還望多多提攜。”玉麟笑道:“咱們情如兄弟,說甚么‘提攜’的話,不是生分了嘛。”玄綸遞上銀子道:“這是區(qū)區(qū)一點心意,還望笑納。”玉麟推辭道:“卻之不恭,受之有愧,敢領(lǐng)不恭之罪”玄綸笑道:“兄臺家中貧困,這是小弟一點點心意。小弟知道家中連日來要招呼應(yīng)酬的人多,恐怕周轉(zhuǎn)艱難。兄臺若再推辭,便不近人情了。”玉麟只得收下。
玉麟的父親道:“多謝公子時時接濟。”玄綸道:“伯伯說哪里話,以后玉麟作了天子門生,求他照應(yīng)的日子還長著哩!”玉麟的母親笑道:“如今他中了舉人,只望他早日娶一房媳婦,生個一男半女,我這一輩子就心滿意足了。”玄綸道:“達(dá)官貴人多在榜下捉婿,還怕沒有好親事么?”玉麟道:“我豈是那種攀龍附鳳之人,我必要找個稱心如意的才好。”玄綸笑道:“玄綸失言。”玉麟笑道:“你可不要放在心上喲。”少時又有親眷來訪,玄綸便告辭回府。
玄綸自問學(xué)問猶比玉麟略高一籌,然而玉麟上榜,自己卻名落孫山,心中悶悶不樂。吃了晚飯,便獨自一人去江邊閑步。瀟瀟新婚燕爾,與翠竹如膠似漆,自然沒有心思管他。十月之末,已是小雪節(jié)令,然而今年卻一反往年,遲遲沒有下雪。玄綸漫步江邊,看著落日殘霞,長江枯樹,更添三分惆悵。忽然有一只沙鷗掠江擒魚飛起,玄綸乃信口吟詩一首。詩云:
蘆梢微動水無淪,飛起沙鷗得錦鱗。
但愿今生終老此,與君共做白頭人。
玄綸看江邊一棵大樹下泊著一葉扁舟,舟上有星星點點的漁火,傳來時斷時續(xù)的歌聲。玄綸信步走上前,走近了才見是個形容枯槁之人,一邊喝酒,一邊唱歌。《水調(diào)歌頭》詞云:
月出黯星野,潮落涌荒流。
六朝梳洗,吳宮花草斷磯頭。
浩嘆年來光景,坐對夜闌人靜,舉酒更難收。
江山不殊色,宋玉已白頭。
吟新曲,擊蘭槳,嘯深秋。
故人已去,漫把此恨苦淹留。
放蕩千山蹤跡,桎梏寸心點滴,荏苒物華休。
浪子今何在,天地一扁舟。
玄綸聽他歌得悲惋,又看他仰著脖子把酒灌的滿臉都是,乃一把搶過酒壇子,施禮道:“兄臺何方人氏,為何獨自在此喝悶酒?”那人道:“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喝酒便喝酒,只管問甚么。”玄綸看那人有些面善,細(xì)思之乃大驚道:“兄臺莫不是寒筠么?”那人道:“你認(rèn)得我?”玄綸道:“實不相瞞,在下正是玄綸。”那人道:“你果是玄綸?”玄綸把燈拿近了些道:“你仔細(xì)看一看。”寒筠認(rèn)得真切,便在舟中與玄綸抱頭痛哭。玄綸問道:“你何以流落至此?”寒筠道:“一路辛苦,非三言兩語所能盡訴,想來真如夢一般。”詩云:
廿載山居未解愁,今朝入世任沉浮。
驅(qū)從塞北三千里,直下江南四百州。
異地學(xué)音最蕭瑟,他鄉(xiāng)問路費綢繆。
六朝意氣今何在?盡逐長江滾滾流。
玄綸道:“個中因由,你不妨細(xì)細(xì)說來。”寒筠嘆了一口氣,把壇子里的酒都喝干了,笑道:“喝個痛快,才好把胸中的苦悶都說出來。”玄綸細(xì)細(xì)聽罷,大哭道:“何意莊中遭此劫難,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諸君欲知玄綸走后莊中有何橫禍,且聽小子慢慢道來。
原來玄綸走后三年,莊子里的風(fēng)沙便漸漸大了起來,把田地池塘一點點蠶食殆盡。到了第五年的一天晚上,突然一陣狂風(fēng)襲來,卷著黃沙鋪天蓋像下雹子一般,把整個莊子都埋沒了。黑夜里伸手不見五指,莊子里的人都驚駭奔走,幸好還有幾輛馬車,就裝著小孩子先走。到了天亮,大家就誰也尋不著誰了。寒筠與詩瑤,詠荷,文若坐一輛車,只知道天明時奔出了十幾里地,然而四周都是茫茫的戈壁。天幸逢著一行商隊路過,四人便隨著他們到了敦煌。下午時候,長風(fēng),神秀,婉如,清揚坐著另一輛馬車進來,檢點人數(shù)卻單單少了殉香一人。
第二天幾個人便分頭去城外尋找,靈蘭與碧月攙扶著來了,玉璋也尋著了,只是一點不見殉香的蹤影,其余叔父一輩的人更是尋不著下落。幾人無奈,只得在城中落腳,一呆就是一年。其間婉如與清揚在城里的慈云庵出家做了尼姑,靈蘭在一個戲班子里唱戲,寒筠靠代人寫信畫像賺幾文潤筆,詩瑤在繡紡靠做針線度日,神秀則入府衙做了幕僚。碧月嫁與了玉璋,二人就在城中經(jīng)營了一家裱糊店。長風(fēng)與詠荷成親后,長風(fēng)參軍作了千長,詠荷則自己帶著文若在家教他讀書識字。一年中幾人每日出城尋找,只是各人的父母都不見蹤影,殉香也毫無音信。時日一久,想來眾人生還無望,只好求菩薩保佑逝者能往好處托生罷了。正是:
生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
然而平靜的日子過不及五年,西域便烽火連連,干戈不斷。原來XJ維人叛亂,朝廷便令甘涼總督分天山兩路進兵戡亂,領(lǐng)兵的便是定國。諸君還記得玄綸在金城臨走時托六指雀帶給定國一封書信,信中正是向定國推薦長風(fēng)。當(dāng)日定國兵臨敦煌城,檢點將官名冊見著了長風(fēng)的名字,便把他喚進府來。玄綸昔日也留了一封信給長風(fēng),長風(fēng)遞上書信,定國見是義弟玄綸推薦,又看長風(fēng)身材長大,威武不凡,便將他留在帳前聽用。長風(fēng)見受重用,自是謝感戴定國不提。神秀從小中意詠荷,雖然他已與長風(fēng)成婚,然而心中從未忘懷。神秀乃進言道:“行軍之道糧草為先,賊人烏合之眾,今若燒其糧倉,賊兵必亂。”定國道:“有何良策?”神秀道:“賊人屯糧于哈密,將軍可秘遣一軍突襲。”定國道:“好,就依此計而行。”神秀道:“長風(fēng)久居此地,可為向?qū)А!倍▏阏匍L風(fēng)詢問此事,長風(fēng)早想建功立業(yè),當(dāng)即欣然領(lǐng)命。
神秀心中竊喜中計,乃暗中將此消息泄露出去。維人在城中的耳目聞之此事,便飛馬回報,教哈密守軍早作防范。果然賊人算定日期,將重兵埋伏城外,專待朝廷軍馬來偷襲。果然使得長風(fēng)身陷重圍,五千軍馬被三萬大軍團團圍住,我軍誓死不降,最后全軍覆沒,長風(fēng)血染沙場。噩耗傳來,詠荷登時暈了過去。定國聽聞,立刻為詠荷派了郎中,文若則日夜在床前服侍。詠荷昏睡三日,水米不進,已經(jīng)瘦成了薄薄的一張紙,文若見了心痛不已。正是:
哀莫大于心死,痛莫過于人亡。
又調(diào)理了兩日,詠荷稍稍恢復(fù)了一點兒,然而終朝以淚洗面。神秀聽聞長風(fēng)殉難,便到詠荷家中來探望。詠荷尚且不知是神秀暗中運作,神秀問道:“嫂嫂近日可好?”詠荷嘆道:“亡人嫠婦,安能言好?”神秀道:“死生各有天命,還請嫂嫂節(jié)哀順變。”詠荷道:“多謝你來看我,只是‘一夜夫妻百夜恩’,如今也遽難放下。我若不是已有兩個月的身孕,便情愿隨他去了。”說著便掉下淚來,神秀道:“嫂嫂不可如此說話,若是長風(fēng)泉下有知,怎么肯讓嫂嫂隨他而去?況且嫂嫂既有身孕,即便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肚子里的孩子著想才是。”
詠荷摸了摸肚子,覺得神秀說的在理,點了點頭道:“多謝公子開導(dǎo)。”往后神秀便日日來詠荷家中獻(xiàn)殷勤,又常常教文若念書,因此二人都喜歡他。長風(fēng)既死,家中一應(yīng)用度都由神秀接濟,久而久之就不把他當(dāng)外人了。神秀自以為做得滴水不漏,然而俗話說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翌年八月叛亂被朝廷平定下去,抓著了幾個叛軍頭目,竟然審出了此事。定國則下令捉拿神秀對質(zhì),神秀猶然百般狡辯,無奈鐵證如山,只好一一招供,被判了斬監(jiān)候。此時詠荷已誕下一女,因抱著小女帶著文若到神秀牢門前罵道:“你這潑皮無賴,竟然為了一己私欲害得我丈夫戰(zhàn)死沙場,還假惺惺來我家中哭喪,真作得好一副腌臜嘴臉!”神秀道:“我也只因喜歡你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詠荷罵道:“我詠荷怎會愛你這種無恥之徒!”說罷一口啐在神秀臉上,神秀自知身敗名裂,當(dāng)夜便自縊于牢中。《漁歌子》詞云:
錯愛人妻不足羞,一生癡戀太專尤。
通敵恨,弒夫仇,此間無路可回頭。
詠荷經(jīng)過此一番波折,終日抑郁不已。一日便來到詩瑤家中,將文若托付詩瑤,又將女兒包好放在慈云庵前,寫了一張字條囑咐婉如與清揚代為養(yǎng)育,便在家中飲了砒霜自盡。定國將二人葬在一處,又上報朝廷,朝廷追封長風(fēng)為鎮(zhèn)西將軍。第一日下葬之后,第二日墳上便長出了一棵桂樹,枝條茂盛,花香四溢。有雙鳥鳴飛樹間,三日乃去,時人以為長風(fēng)詠荷所化也。而此時千里之外的鳥鼠山中,五郎院中的桂樹忽然一夜開花,香飄鄰邑。五郎與海棠因跪在樹前焚香禮拜,是夜交合有感,海棠夢有一紅一藍(lán)兩道霞光入懷,又有一老嫗笑道:“老婆子昔日許諾,今朝特為送一龍一鳳而來。”當(dāng)夜海棠感而有孕,只此便是長風(fēng)與詠荷投胎而來。但惜前世夫妻,而后世兄妹,實是生死薄上美中不足之處,想來令人扼腕。詩云:
冥案只將生死及,托生龍鳳亦堪奇。
我聞此事應(yīng)垂淚,兄妹相親固不疑。
再說定國到長風(fēng)的墳前拜祭,正巧遇見寒筠。定國因問寒筠道:“你是長風(fēng)的甚么人?”寒筠道:“我與長風(fēng)是刎勁之交。”定國道:“既然如此,先生一定也認(rèn)得玄綸了?”寒筠道:“亦是海內(nèi)知己。”定國道:“我與玄綸一別將近十載,但不知他近況如何了,先生有他的消息否?”寒筠道:“我也許久未得他音信了。”定國道:“先生現(xiàn)在何處走動?”寒筠道:“小人只靠賣字賣畫為生。”定國道:“我看先生一表人才,器宇不凡,賣字糊口實在是太屈才了,不如隨著我做個參軍罷。”寒筠道:“多謝將軍好意,然而小人閑云野鶴之姿,不愿受牢籠束縛。”定國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勉強。玄綸家在江南,先生可有意去尋訪他么?”寒筠道:“小人早有此意,只可惜沒有盤纏。”定國笑道:“大丈夫若有遠(yuǎn)志,豈可為錢刀所阻。先生有此打算,我愿傾力資助。”寒筠道:“小人愧不敢當(dāng)。”定國道:“玄綸之友便是我之友,朋友有難,豈有不幫之理。”寒筠謝過了定國,與詩瑤文若等一一告別,擇日啟程下江南來。
寒筠說完十年之事,玄綸感嘆不已。想當(dāng)日皆是十六七歲的少年,日日讀書游樂為戲,真?zhèn)€是少年不愁,青春奮發(fā),動輒是十幾人聚坐歡笑,而今只有兩個中年浪子促膝對坐小舟之中,求功名的功名未成,歸田園的田園已毀,欲訴無言,只好淚眼相對。《望江怨》詞云:
空懷恨,落第文章不稍遜。
賢良難上進,莫如歸去南山峻。
嘆誰忿,烈火熾隆中,孔明何處隱?
玄綸道:“既然公子無事,就在我家安身,再修一封書信,將詩瑤,文若,玉璋都接過來,也好省得他們在那邊塞之地受苦。”寒筠道:“那我代他們先謝過公子了。”說話間,忽然瀟瀟跑過來說道:“公子,我哪里尋你不著,原來你在此處躲清閑嘞!”玄綸道:“還不見過寒筠。”瀟瀟與寒筠施了禮,又忙向玄綸道:“公子,刁學(xué)政派人請你過府?dāng)⒃捔ā!闭牵?
故人猶未到,府令報相催。
今日夕陽已斜,話說至此散場。欲知刁學(xué)政請玄綸有何話說,且聽小子明日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