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jīng)過了十二點鐘，繁華的街道漸漸安靜下來，可是教堂頂上的鐘遲遲沒有敲響，大概是壞了。

煙魂走在有些冷清的街道上，毫無目的。他來到這座城市已經(jīng)三天了?？伤耆洸黄鹑烨暗氖?，只記得他的名字。

似乎，他是憑空出現(xiàn)的。

“喂！陌生人，你轉(zhuǎn)了三天了！沒有家嗎？”一聲清越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煙魂有些茫然地回過頭。街上沒有人，只有街邊的一家咖啡店門口站著一個女孩?？磥砺曇艟褪撬l(fā)出的。那么遠，聲音怎么會這么近？他稍作遲疑，還是走了過去。

“我忘了?！睙熁曛荒苓@樣回答。

“忘了，那就當沒有吧。”女孩推開咖啡店的門?！跋茸∥壹野?！”

這怎么好意思呢？煙魂剛想拒絕，腳卻不聽使喚地走了進去?！安弧冒?，謝謝。”煙魂很無奈，這三天，他就沒能正常地控制自己的腳，腳總是自顧自地走著，偶爾才會聽他的指令。

“沒辦法控制吧？”女孩居然像是看出了問題。

“這就是命運?！迸狠p笑道?！坝袝r能稍做變動，其他時候你是無法抗拒命運的，命運有自己的軌跡。”

“你是說，我的腳，是命運？”煙魂有些不可思議。

女孩點點頭，坐在了店正中的藤椅中。

煙魂也坐了下來，兩人就這么對視著，誰也不說一句話。

不知這樣過了多久，直到一束銀光灑在了桌面上。煙魂下意識地望向窗外：“是月亮?！?

女孩的俏臉上霎時布滿了憂郁：“完了，我們要死了?！?

“什么意思？”煙魂驚詫地轉(zhuǎn)向女孩，卻發(fā)現(xiàn)女孩正用憂郁的眼神看著他，其中還夾雜著某些難以名狀的感情。他無從分辨，只覺得這雙眼睛很美，很動人，似乎把他心中某塊柔軟的地方觸碰了。好美，剛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

很快，煙魂就來不及思考這些了。因為他震驚地發(fā)現(xiàn)，月光下的女孩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消失著。怎么會這樣？煙魂沖女孩張開嘴，卻發(fā)不出絲毫聲音，只能默默地看著。煙魂的全身都齊齊罷工，只留給他一雙布滿感情的雙眸。

只用眼神，兩人在最后一刻，互相交流。

每變淡一分，女孩的眼神中似乎就多流露出一種感情。一開始是恐懼、憂郁。緊接著，多了幾分不舍。然后是幽怨。再然后是無奈。當流露出安慰時，女孩的身影已經(jīng)很淡很淡了，似乎一觸碰就會消散似的。

而煙魂的眼中則一直是不舍，是越來越濃的不舍。女孩的身影每變淡一分，他眼中的不舍就更濃一分，直到最后，濃稠得似乎要黏住時間。

但他們的眼中也同樣有著一絲不解——他們不是剛認識的陌生人嗎？

看來不是的——兩人的身軀突然微微一震，他們的腦海中多了些什么，那是他們曾經(jīng)丟失的記憶。

“我……”兩人同時發(fā)出了聲音。

“愛你。”女孩滿懷憧憬地發(fā)出最后兩個音，卻是沒有聽到煙魂的。

教堂的鐘聲突然敲響了，整整12下。

女孩就這樣消失了，遺恨。

煙魂呆呆地看著面前的一片虛無。一切都消失了，隨女孩一起消失了。

“煙魂，醒了吧？”

慢慢地睜開眼睛，煙魂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一間空蕩的大房間中。房間很昏暗，有股讓人發(fā)暈的篆香味。

煙魂平靜下自己的心緒，緩緩坐了起來。

剛才的一切，原來只是一場夢。

房間中還有兩個人，一個是他的好朋友，著名的催眠大師，獨孤心。

另一個是一位不知名的老者，篆香技術(shù)高超，這房間中的迷魂香便是他篆的，施效目標正是煙魂。

煙魂已經(jīng)想起了一切——前往夢境的目的是為了研究。研究夢中時間的多重膨脹與夢中混沌域的真相。但很明顯，這次又失敗了，夢中的他仍無法保留記憶，以便進行他們的研究。

“失敗了？那就按我們說好的，結(jié)束吧，結(jié)束研究。”獨孤心的目光很平靜。

煙魂沉默了，這已經(jīng)是第999次失敗了。為了這一次能夠成功，他們甚至千辛萬苦通過層層關(guān)系找到了這位老者，想通過將強力助眠劑換作篆香改變這一切。

結(jié)果還是失敗。

“前輩，可惜，您的篆香也沒起作用呀?！豹毠滦奈⑿χ聪蚶险?。

“不，肯定會有效，我們還沒問問煙魂實際情況呢。況且這次的時間比以往都要短，才三分鐘不是嗎？”老者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微笑。

“前輩，難道您還保留實力了？”獨孤心期待道。

老者微微頷首：“有一種香威力很強，但我沒敢加，它太霸道了，輕易不要用?！?

獨孤心轉(zhuǎn)向煙魂：“那還是算了，太危險?！?

“等等?！睙熁晖蝗婚_口了?！斑€是讓我試試吧，我已經(jīng)感覺到，剛才那次，真的不一樣?！?

“嗯？”獨孤心好奇地看著煙魂。

“剛才我在夢中度過了三天?！睙熁甑?。

“那很正常，現(xiàn)實中很短的時間，夢中卻會大大延長，那不就是夢中時間的多重膨脹嗎？”

“像往常一樣，在那座城中轉(zhuǎn)了三天，碰到那女孩，進了咖啡店?！睙熁杲又?，“時間太短，我們還沒來得及像以前一樣愛上對方。但最后月光照進來，她開始淡化、消失的前幾秒，記憶……恢復(fù)了?！?

“那不就等于……成功……一半了?！豹毠滦你读艘幌隆?

“沒錯，不僅我的記憶恢復(fù)。那女孩似乎也恢復(fù)了我們曾一起經(jīng)歷過的所有記憶——雖然是夢中。她向我說出了那三個字……”煙魂的目光溫柔起來。

“哦？”獨孤心心領(lǐng)神會。“那你呢？”

“我只說到‘我’字。”煙魂的目光黯淡下來?！昂颓懊?98次一樣。”

“理解?！豹毠滦狞c點頭。“你如果說了一定會無法自拔，可能這就是所謂的混沌域，進去了，便永遠無法出來?！?

“讓我試最后一次吧，前輩。”煙魂看向老者。

老者嚴肅地點了下頭，抓起煙魂的手就是一針，一滴殷紅的鮮血滴在老者備好的迷魂香中，篆香“夢”字下部的圓圈中央，立馬多了一抹血色，格外妖異。

“這便是那種香。”老者深邃的目光看向煙魂。“你準備好了嗎？或者說，你決定了嗎？”

“決定？”獨孤心明白了，煙魂此去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因為他此去，是為了給他的夢，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而這個句號就是煙魂本身。

看到煙魂堅定的目光，獨孤心打消了勸他的念頭，也許，那個世界更適合他。

“前輩，開始吧。獨孤心，對不起了，但我必須這樣做。”煙魂緩緩躺下，閉上了雙眼。

老者點燃了篆香。

又是那座城市，不同的是，此時的煙魂對其再沒有半分陌生，而且也能正常地控制腳步了。

多么熟悉。煙魂的眼瞇成一個好看的弧度。

望了望教堂的時鐘，離午夜12點還差兩個鐘頭，煙魂決定直接去找那個女孩，他已經(jīng)迫不及待了。

輕車熟路地穿過大街小巷，那家熟悉的咖啡店赫然在目，煙魂的心狂跳不止，幾乎瞬間就沖到了門前。

她在里面嗎？她是否也像我一樣恢復(fù)了記憶？煙魂搓了搓冒汗的手心，做了幾次腹式呼吸，才推開了門。

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絲毫變化。

古典又帶些小清新，一切都被收拾得干干凈凈、一絲不茍。一共擺放了九套桌椅，呈九宮格，除了中間那套，其余全是木質(zhì)的，中間那套是藤制的，煙魂在那里坐過999次。

煙魂的目光有些迷離了。

此時應(yīng)該是營業(yè)時間，可店里一個客人也沒有，讓煙魂欣喜若狂的是坐在藤椅上的那抹俏影，是她！

煙魂快走幾步，坐在了女孩對面。

可煙魂很快失望了。

女孩很平靜，嘴角是一抹陌生的微笑：“喝咖啡？”

很明顯，女孩還沒有恢復(fù)記憶。

“來杯榛果摩卡?！睙熁挈c頭道。榛果摩卡，他在這里點過777次。和女孩同飲過526次。

女孩愣了愣：好熟悉，但又想不起為何熟悉?！澳缘??！迸⒌谋秤伴W進了里間。

“怎樣讓她恢復(fù)記憶呢？”煙魂望著那里間的門，喃喃自語，暗自發(fā)愣。

“好了?！迸⒅匦鲁霈F(xiàn)，手中端著的，卻是兩杯摩卡。

“你一個人嗎？不如我陪你吧？”女孩輕輕道。那雙腮上的一片紅暈，看得煙魂不由一呆。

“好?！睙熁陝偲届o下來的心又狂跳起來。

兩人就這樣沉默地坐著，直到煙魂先開口：“那盆薰衣草，很漂亮?！?

煙魂曾這樣說過746次。

“嗯，我也是這樣認為的。”女孩像往常一樣回答道。遲疑片刻，又加了一句?！八屛蚁肫鹨粋€人?！?

煙魂的心仿佛漏跳了一拍：“誰？”

“記不清了，好像他也像你這么說過?！迸⒀壑斜M是迷茫之色。

兩人又陷入沉默，許久。

煙魂看了看表，已經(jīng)11點了，總不能繼續(xù)沉默下去。

猶豫片刻，煙魂繼續(xù)開口了：“你的眼睛真美?！边@句話，煙魂說過977次。

女孩的嬌軀驟然一顫，臉頰又變得緋紅起來。用幾乎不可聞的聲音道：“謝謝！”

看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呀，煙魂的嘴角揚起了一抹迷人的微笑。等我們相愛，我們要在每個靜謐的夜晚喝咖啡，就這樣靜靜看著對方；我們一起經(jīng)營咖啡店，用賺到的錢到處旅游，看看這夢中的世界是怎么樣的；我們要手牽手穿過花叢，讓衣角沾滿金黃的花粉；我們要一起躺在屋頂上，互相講述自己的故事，直到有星星墜落；我們……不！

當！當！當！

煙魂的瞳孔驟然收縮。鐘聲來得太快了，才剛過11點。

女孩的眼神憂郁起來，連她也不知道為什么。

“這個表是慢的。我們……要死了。”連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說。

煙魂的表情僵硬了。

當！當！當！

鐘聲每敲響一下，都像是敲響在兩人心里。難道一切就這樣結(jié)束了？煙魂滿是苦澀。

當！當！當！

突然，女孩的眼中閃過一片清明。

女孩猛地站起來：“是你！”

她的聲音是顫抖的，眼中盡是不可置信之色。

煙魂猛然點頭，眼中已然浸滿了濃濃愛意。他知道，她的記憶終于恢復(fù)了。

可是，會不會……太晚了？

煙魂管不了那么多了。也許一瞬間就足夠了。

當！

“我愛你！”女孩眼中有一絲希冀，也有一絲擔憂。

煙魂的心臟猛然跳動。

當！

“我……”煙魂再次說出了這個字。

“我也愛你，很愛很愛?！睙熁晗露藳Q心。

女孩的美目霎時模糊了，那是幸福之淚。

當！

鐘聲整整敲響了十二下，小城也重新歸于沉寂。

沒有月光，什么都沒有消失，鐘聲就像從未出現(xiàn)過。

煙魂突然明白，自己永遠也無法離開夢境了。

但是，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嗎？雖然和想象中略有不同。

兩個人瘋狂地吻在一起。那感覺如同觸電，如同超新星爆炸，也如同世界上所有美好的總和。

昏暗的房間中。

獨孤心輕輕觸了觸煙魂的鼻息，搖了搖頭。

“那是他自己的選擇。”老者幽幽道。

“我知道……”獨孤心抬起頭，下一瞬他就驚得連面容都扭曲了?！扒啊拜吥趺戳?？”

老者的眼睛不知什么時候變?yōu)榱思兒谏麄€眼球都是黑色，沒有眼白，看上去格外詭異。

“因為……再也沒有月亮了，我的眼睛，就是月亮。”

獨孤心聽得一頭霧水：“您說的是什么呀？你還能看見東西嗎？看不見了？”

老者點點頭：“好了，一切都結(jié)束了，我該走了?！?

“我扶您?！豹毠滦内s忙道。

“不用！”老者傲然甩袖離去。“我的心看得見?！?

老者居然像正常人一樣徑直向門走去。

“還沒問前輩名諱?！豹毠滦碾[隱感到這老者絕不簡單。

“月鐘夢……不，是……鐘夢?！绷粝乱痪湓挘险弑阆г诹碎T的那邊。

“月中夢……”獨孤心喃喃道。心中明白了一些什么。

就這樣盯著門坐了良久。他總覺得，老者的背影沒有一絲驕傲，只有……孤獨與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