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最不能打敗的，終歸是自己的欲望。

就像賭徒拒絕不了自己的貪念，圣人也無法違背道德。

欲望無善惡之別，善惡只因人而異。但聰慧之人早就明白，一旦個人的欲望被他人洞悉并加以利用，操縱此人也就易如反掌。

陽球不能明白此中真諦，是因為作為保皇派中堅的他，心中皇權是神圣的，不容褻瀆的。于是他把一切錯誤都歸咎于劉宏被人蒙蔽所致，而這一理念蒙蔽了他的眼睛。

而在盧植、隗燁等人的眼中，劉宏只是一個自作聰明的凡夫俗子，卻偏偏掌握世間至高權利，因而無所顧忌，肆意妄為。

逝去的桓帝本就是庸碌的昏君，天下已經怨氣升騰。而劉宏在繼位之后，非但沒有彌合，反而變本加厲。于是朝堂之上尸位素餐，內外六夷也蠢蠢欲動，鄉野之間也不知多少野心家蟄伏以待時機。他看到世家的做大，卻沒有對應的能力去解決，于是因畏懼而迭出昏招，最終只能自食其果，遲早得向士族妥協服軟。

劉宏的欲望或者說缺陷很多，但最明顯的一點就是貪財。

只要讓劉宏知道廉忠很有錢，而且他賺錢的路子是建立在動了劉宏的奶酪這一基礎上的，那一切都大局已定。

對于一個依附宦官，唯利是圖的人，尋找把柄本就是一件極為簡單的事，難點其實在于如何讓劉宏知曉。

宦官的優勢就是常伴皇帝左右，在皇權至上的年代里，你是繞不開皇帝的，這意味著對頂層獲取資訊的篩選能力以及強大的及時反應效率。歷史上強大的宦官集團倒臺，無非是兩種，皇帝堅定地放棄了他們或者敵對派選擇繞過皇帝暴走，當然后者一般下場不太好。

所以就需要陽球，因為陽球是議郎。

了解漢朝官職的此處應該明白過來了，但還是為其他人解釋一下。

古代奉行名實不符，從而打壓臣子的權力，刺史如此，議郎亦如此。這是一個位卑（僅六百石）但權高的官職。議郎不僅可以常伴皇帝左右，而且不需要像郎中一樣做些保鏢門衛的活計，最重要的是，他是皇帝的私人顧問，可以參與朝政。

一個可以間接影響一個帝國運轉的位置，誰都無法小覷，這也是為何大家都很重視陽球的原因，他簡在帝心。有時候事情哪怕是真的，但說的人不同，說的方法不同，產生的結果也會不一樣。只有一個皇帝信任的人，以恰當的方法告知，才能誘導向預設的道路。

現在就看陽球的執行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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旬日之后，已然受命為九江太守的盧植，此時正在身邊千余甲騎的護衛下，前往揚州九江郡的路上。這一波甲騎為首的將官，正是轉任為越騎司馬的隗燁。

這是自然。

前文已多次提及，自從光武帝中興漢室之后就為了中央集權，取消了統一閱兵。自此，除邊郡和一些特殊地方，內陸郡縣兵卒數量及戰力都下降嚴重。到了劉宏當政，全國尤其內陸地區可謂是文恬武嬉，這也是為何后來黃巾之亂能如此迅速波及全國。

郡縣兵卒戰力不可靠，劉宏自然不可能讓寵臣獨身上路，派些部隊保駕護航也是應有之義。

為了便于趕路而換了一身朱紅的武官服的盧植，指著前面的官驛，“天色已晚，就在這里歇息吧！”

在體制內浸淫已久的驛丞早就鍛煉出一雙火眼金睛，老遠看著這千余甲騎的隊伍就估摸出有大人物要來投宿。驛丞干脆吩咐廚子提前開始籌備飯食，畢竟一千人的飯食制作起來可不輕松，至于自己更是干脆在大門前等候。

盧植見到等在驛站門口的驛丞，絲毫不感意外。作為老油條，他見過不少這樣的積年老吏，雖然級別低但在自己的職位上干了幾十年，業務能力過硬，尤其面對上級的時候。

不過看到飯食已經擺了幾十桌，還冒著熱氣，盧植還是有些驚喜，免不了感謝驛丞的周到款待。隗燁安排好戰馬之后，也就安排部下去先吃飯，畢竟趕了一天路饑腸轆轆，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吃完飯，安排部分士兵去周驛丞聯系好的村民家借宿，更是暗暗叮囑那幫丘八不要干些出格事。隗燁并不擔心，只是出于謹慎才多吩咐一下，畢竟這支部隊在這半個月已經被他治的服服帖帖。

在最好的一間房內，盧植此時正在一盞昏暗的燭光照耀下捧著一卷竹簡閱讀。

聽到門扉打開的聲音，“景焱，都處理好了。”

隗燁在案幾旁找了個墊子，順勢跪坐在盧植對面，點了點頭，復恭聲道：“仲父，剛剛已經收到信，豺犬已經除掉。”

盧植放下竹簡，嘆息了一聲，“陽方正行事太過操切，日后恐亡于此！其雖苛酷，卻也算鯁骨之臣，可惜了。”

隗燁應聲附和，“確實急了點，但好在對方也沒反應過來。說到底王甫胸無點墨，終究不過是草包一個，唯一可慮者為曹節。只是曹節此時因弟弟越騎校尉曹破石逼死部屬之妻以致差點引發營嘯一事而焦頭爛額，無暇他顧。這樣看來倒也算是人和，時機也不算太差。”

（此時在洛陽一名前別部司馬林沖已經脫去官身，走上了流放遼東的道路。雖然這件事不光彩，被曹節大事化小給壓下了，但妻子死了，家破人亡的倒霉蛋林沖依舊背起黑鍋被定罪流放。）

盧植笑了笑，“倒是我求全責備了，該出手時就出手。”

其實盧植的計謀很簡單。一是讓劉宏認識到廉忠家資億萬，二讓其意識到其發家過程中的齟齬。這樣劉宏自然醒悟廉忠“監守自盜”損害了他的利益，搶走了本應該他得到的財富，繼而心中產生怒火，對其進行懲處。

而這僅僅只需要一匹五星錦。

蜀錦是價比黃金的頂級絲綢，而五星錦則是蜀錦中的高級貨，相比此時更流行的山形或飛云蜀錦，編織難度也更高。

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蜀錦是被位于蜀郡成都的錦官嚴格管轄的。錦官治理下，蜀錦大部分進貢皇室，小部分販賣牟利以維持機構運轉，但這絕不包括五星錦。

正是這一次小發現，令劉宏起了疑心，對廉忠投注了更多的目光。這一下就發現廉忠府中珍寶古玩，不遜宮中，蜀錦絕非個例。派了自己的嫡系心腹暗地里調查，并沒有很好掩飾的廉忠一下子就被查出貪污受賄的既定事實，而僅是初步估算的數額就已經令劉宏怒火中燒之下，更是目光中呈現出帝皇少有的貪婪之色。

最后，自然就是喜聞樂見的貪官被抓。被某個官員參了一本之后，廉忠本以為會和之前一樣不了了之，卻驚訝發現自己被迅速查處并抄家，而自己的靠山卻罕見的沉默了。

曹節、王甫等人很明顯也已經看清了劉宏的為人，所以他們無能為力，沒人能阻止一位大權在握且貪婪無比的帝皇的。

廉忠恐怕到死都沒明白，他明明是為了財富和權力才給十常侍他們當狗，最后卻落得個家破人亡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