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一個月后,憲宗臨朝,眾文武官員殿下整齊列班站了,司禮監大太監覃勤碎步跑著來到階上,高呼,“皇上駕到!”
眾大臣手舞足蹈,掀袍跪拜,山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憲宗緩步來到龍椅坐了,平聲說道,“眾愛卿平身吧。”
大臣們謝恩站立,堂上寂靜無聲。堂上六部大員到齊,侍郎在后。那孫進已經升任工部尚書,排在了前列。楊善之升任戶部左侍郎,也站在后邊。
憲宗示意了一下覃勤,覃勤打開一個折子,高聲念道,“督察院參戶部左侍郎楊善之在永昌府知府數十年,尸位素餐,貪污受賄,乃國之碩鼠,作東廠鎮撫司查實,楊善之歷年在永昌府揮霍無度,置辦莊園三處,良田千頃,更于河北老家置辦良田上萬頃,店鋪數千家出租盈利,嚴重違制僭越,鐵證如山,即日革除楊善之戶部左侍郎一職,收詔獄,三司核查定罪。”
楊善之聽了,猶如五雷轟頂,頓時嚇得雙腿發軟,撲倒地上,顫著聲兒喊道,“冤枉啊,陛下,天大的冤枉啊!”
憲宗低頭看著楊善之,開口說道,“你要喊冤,朕便給你分辨的機會,你上前來說說如何冤枉?”
楊善之爬上前來,垂著頭哭訴道,“陛下,下官久在西南邊陲,一心為朝廷為一方百姓,并無僭越之心,收了些地方上的孝敬是有的,但絕無盤剝地方,貪污公帑的事情。歷年來有些積蓄送回老家,家里人做了什么,下官一概不知情,這些年也瞞著下官。陛下明鑒,下官一路護送特使回京,還沒有去過家里,是下官失察,還請陛下治罪,只是從未貪污過一分一厘,歷年來給朝廷上繳的稅賦一筆筆都有記錄可查,從未有過缺失啊。”
憲宗問道,“朕來問你,你知府一年的俸祿是多少?”
楊善之怔了怔,這些年來,哪里把那俸祿放在心上,俸祿發放也是管家接了去,自己從不過問,他每月收王家分的紅利遠遠超過自己的俸祿。
憲宗冷笑道,“想來楊大人收的銀子太多,根本沒把那官家俸祿放在心上,你可知我大明朝還有多少官員因為國庫緊張,捉襟見肘?南邊水災,北邊戰事,中原大旱,朝廷都要先緊著地方困苦撥發銀子,只好委屈京城大小官員,要勒緊褲腰帶為朝廷分憂,眾愛卿被朝廷拖欠著俸祿,卻毫無怨言,這是朕的失職。而你身為朝廷命官,一府的大員,卻揮霍無度,從來不為朝廷作想。”
楊善之汗如雨下,顫股垂淚,無言以對。
憲宗繼續說道,“讓朕告訴你吧,你是四品官銜,月俸二十四石,這點俸祿根本不夠你養那么多的仆從婦人,就算你積年結余,也買不來上萬頃的良田。”
楊善之跪拜道,“陛下,下官是收了些地方上的孝敬做了養廉銀子,這也是朝廷默許的呀,下官從未做出僭越的事情。”
憲宗嘆道,“自太祖洪武以來,最看重的就是一個‘廉’字,做官要清廉,清廉便要清苦,太祖為這一個‘廉’字,殺了不知多少大員。可嘆歷朝以來,哪里殺得干凈?朕思前想后,才明白,百官也是人,也要養家糊口,更要人前顯貴,寒酸不來的。人欲不可絕,貪欲不可起。做什么事情都該有個度。成祖之后,有了什么‘養廉’銀子,也不損耗國庫,只是苦了百姓,想來那些銀子該是百姓中大戶孝敬,也算是‘損有余,補不足’,也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默認了這樣的陋規。不想那些貪婪無度之人便肆意妄為起來,收銀子沒個夠的!而你一個知府便置辦了萬頃良田,千數商鋪,你告訴朕,這是‘養廉’呢,還是‘養貪’?”
楊善之撲在地上,哀哀哭道,“陛下,臣知罪了。”
憲宗嘆了一口氣,拂袖道,“下去吧。”
覃勤跨上一步,喊道,“來人,押送詔獄。”
門外兩個錦衣衛進來,架起楊善之拖了出去,楊善之嚇得大小便失禁,那殿堂上撒了一地,惡臭不堪。覃勤見了,氣得忙高喊,“來人,快快打掃干凈!”幾個小太監忙拿著墩布水盆進來快速清洗干凈。階上幾個小太監捧出香爐來,圍著憲宗邊上熏,驅趕惡臭。
堂下百官肅然站立,不敢露出一絲嫌惡,聞著屎尿味兒直惡心,也只能忍著。
一炷香后,憲宗開口道,“朕得知那永昌府富家天下,百姓刁蠻不化,不知諸位大臣可有良策?”
眾官員沉默不言,憲宗點名問道,“孫尚書,朕記得你是永昌府人氏,還拜在楊善之門下,你可有話說?”
孫進一聽,心中驚駭不已,忙出列跪了下來,慌忙說道,“啟稟陛下,罪臣中舉之時是曾拜在楊善之門下,那都是遵照學道的規矩,并非本心?自從罪臣入京,與那楊善之便斷絕了關系,從無有書信往來。”
憲宗擺擺手,道,“你沒有罪,朕沒有要株連你的意思,朕只是想知道你身為永昌府人氏,對那永昌府最是熟悉,可有什么良策應對?起來說話。”
孫進松了口氣,謝恩起身,拱手道,“回稟陛下,微臣雖身為永昌府人氏,那永昌府更是朝廷的治下,那里的百姓也是陛下的子民,微臣先是陛下的子民,才是永昌府人氏,故此事事都要為朝廷作想,為陛下分憂,只有如此,才能有好的應對。”
憲宗滿意的點點頭,道,“你便說說你的應對。”
孫進昂然說道,“陛下剛才所言‘損有余,補不足’此乃天理,而今那永昌府富甲一方,便該為朝廷分憂解難,往年稅賦雖然完稅,沒有逋欠,卻只是九牛一毛。民富國弱,國將被民所欺。微臣以為,自此朝廷就該加大對永昌府的稅賦,對永昌府的刁民只留夠口糧便可。所謂飽暖思**,民若太富有,便會生出狂妄之心,此心即為禍心,若禍心一起,便要做出悖逆的事情來,局面便不可收拾。王家為害一方的慘痛教訓歷歷在目,還請陛下明鑒。陛下仁慈愛民,對萬民如自家孩子一般,只是家里的孩子若調皮搗蛋做了錯事,也該責罰一二,這樣才能管教好孩子們,天下才能長治久安。”
眾大臣聽了,無不駭然。憲宗聽了,拍手叫好,說道,“孫尚書高論,果然是棟梁之才。只是怕賦稅加重,那些刁民便要鬧事,只怕不好安撫,這便如何是好?”
孫進道,“陛下仁慈寬厚,感天動地,安撫只是一方面,對付南蠻,還是要用棍子敲打才好。朝廷可先行調換邊軍,從黔州衛或者巴州府調去雙倍的兵力換了原先被王家收買的邊軍,然后再發出戶部告示,追加賦稅,對那些想要鬧事的刁民即刻打壓,便會乖乖聽話,如此,朝廷便可多收了稅銀錢糧,便是‘損有余’的道理,然后再曉以大義,安撫百姓,那些良善之人自然會體諒陛下苦心。待銀子押解回京都,補足國庫,以備不時之需,便是‘補不足’,那些受災的百姓更會對陛下,對朝廷感恩戴德。雖然傷了一府,但救濟了天下窮苦,陛下圣明之本色將傳頌千秋萬代。”
憲宗贊道,“果然好謀劃,甚合朕意。即刻宣旨,兵部作黔州衛雙倍派兵調換永昌府邊軍,戶部核算永昌府稅賦,追加兩倍,不,三倍……五倍稅賦吧。”
孫進道,“陛下,永昌府多年商路繁華,還該多設關卡抽稅才是。”
憲宗點頭道,“對對對,就依孫尚書的意思辦,即刻擬旨。”
從此后,孫進更得憲宗青睞,很快入內閣,做了內閣大學士兼任工部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