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墜入了無邊的黑暗中，太久太久了，久到我睡著了，做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夢，夢里盡是光怪陸離的冒險故事。

睜開眼時，強烈的白光照得我眼花繚亂，我慌忙閉上眼睛，慢慢適應這道強光。我動了動，覺得身上沒什么不舒服的，也沒感受到什么殺意。背后躺著的東西很柔軟，整個人像在云朵里。

我心道這巨門塔對我真好，掉下來的過程雖然不太美妙，落地點倒是選的不錯，沒有危險，像裹在一張大床里。

好不容易能在這白光中睜開眼睛了，我一個鯉魚打挺就站了起來，腳下“咯吱咯吱”幾聲，熟悉的牙酸感傳來，我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場景——我竟然，在家里。剛剛那聲音，分明就是我那張睡了好幾年，已經老掉牙的床。

抬頭望向天花板，哪是什么奇異法術的光啊？分明是我房間那盞數十年如一日不退休的白熾燈。再低頭看看身上，一身睡衣還沒換下來，電腦已經是待機狀態了，一切都仿佛告訴我，我沒有離開過，只是睡了一覺而已。

打開電腦，屏幕上是那本辛苦大半年寫的小說。我翻到結尾：君同倒下，仙氣混著骯臟的魔氣四散開來，不可一世的大魔頭死后卻無人收尸。

最后那個省略號不見了，是我親手刪掉的。

我腦子短暫蒙了蒙，太像了，真的太像了，這巨門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想讓我沉溺在自己的家里嗎？我可不是那么容易被騙過去的。

“還不出來吃飯，叫了你八百遍了！耳朵讓驢毛塞了嗎？”房間門突然被推開，一張中年婦女的臉氣勢洶洶地瞪著我，“又玩那個破電腦呢？游戲能當飯吃嗎？”

“媽媽……”只一瞬間，我眼圈便有些泛紅，這巨門成像真的太逼真了，連媽媽的語氣都一比一復刻了，當真是獨獨針對我的。

“媽媽”轉身走了，留下一句“飯都端上來了，睡了一下午還不夠嗎？趕緊出來。”

我穿上拖鞋一溜煙跟了出去，被罵著洗了手，坐在餐桌前，吃了一頓再熟悉不過的家常菜，那味道與幾千個日夜的味道一模一樣，頗有些以假亂真的能力。

“你那小說怎么樣了？前兩天不是說馬上寫完了嗎？”

吃完飯，我挺尸在沙發上，聽著媽媽絮絮叨叨，我含糊不清地享受著難得的慵懶，“嗯，差不多了，再改改吧。”

“你說你白天睡那么多，晚上怎么辦？”她總是如此，不管我做什么，總想說教幾句，之前有些煩，不知道是不是穿越的緣故，竟然還有些懷念。

我有一搭沒一搭地敷衍著，腦子里開始思索如何破局。

回到房間后，我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沒發現任何異常，手機上的日期還停留在我穿越到書里的那天，一切仿佛真的只是我的南柯一夢。

第二天醒來，我有點悲憤地發現，我的記憶似乎不那么清晰了，這一年多的朝夕相處，練劍磨破的手掌、墮神淵里虧空的氣血——所有的感覺都有些記不清了，和無數個夢一樣，醒來就會漸漸淡忘。

怎么可能？我坐到電腦面前，在貪狼里我就已經受過一次記憶改寫了，既然如此，巨門一定在我記憶上動了手腳，企圖蒙騙我。

我被自己的堅定所折服，打開電腦，開始憑著記憶還原那些故事——我與君同的初見、青云派上辛勤指導、南疆背著失去法力的君同、大瀚國君同那觸目驚心的傷口……

怎么會是假的？我眼淚有些控制不住了，我明明記得的，他教我的第一個法術，到底是什么？我為什么想不起來了？

我不信邪，可能過去太久了，記不清也是正常。我這般寬慰著自己，便收拾心情，決定從貪狼塔開始還原。

半個小時后，我終于扔下鍵盤，趴在床上狠狠哭了一場。這都是什么事啊？我到底是怎么策劃那場爆炸的？我為什么無法還原場景？

我身上的玉佩呢？我記得“莊生曉夢”四個字，到底君同是我的夢，還是這里是我的夢？那些真情實意的付出，難道是我對君同命運的虧欠？

收拾好心情，我走出了房門，這是暑假，不用去上學，沒有作業的我十分輕松，吹著空調吃著冰棍，我太習慣這樣的日子了，一切都好像沒有發生過變化。

漸漸的，我發現那一年的光景仿佛濃縮了，我記得幾個關鍵節點，如果是一場夢，那么這一年，似乎真的可以塞進一個晚上。

我有點瘋狂地想要找到這個世界的一點破綻，于是死皮賴臉拉著媽媽上了街。還是夏天，太陽掛在天上，炙烤著大地上的一切，外面人不多，都逃一樣地躲進店里避暑。

來到曾經最喜歡的奶茶店面前付了錢，不一會兒便拿到兩杯冷飲，我和媽媽一人一杯。清爽的西瓜味在口腔里散開，消了幾分夏日的燥熱。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哪里是虛？哪里是實？

“總發什么呆？”媽媽朝我肩膀上拍了一把，讓我回了神。

“沒什么，就是覺得有點不真實。”我收回思緒，這些東西不足為外人道也。

媽媽逮著機會就開始教育我：“早都說了別整天趴在電腦面前，你不聽，這下玩出毛病了吧？”

我沒有回應，思緒飄了很遠，君同像真的，可媽媽也是真的，喝進嘴里的西瓜汁也是真的，甚至我手機上搶到的三天后的演唱會門票都是真的。幻境可以這么真實嗎？只有夢里才能飛來飛去吧？

所以君同是假的嗎？沅芷和思言，只是書里的角色而已嗎？

是不是我真的覺得虧欠了君同，為他安排了一個必死的命運，才在夢里給了他一個向善的機會？

我自嘲地笑笑，我有什么資格談拯救？分明是我一手寫下的他的命運，他被逼著一步步成了反派，我還妄想自己如同救世主一般從天而降，帶他逃離深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