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玲其實并不想哭,可卻無法止住眼淚。她感覺到周圍詫異的目光,美國的星巴克可不是像國內(nèi)屬于小資情懷的去處,應(yīng)該是和永和豆?jié){一個調(diào)調(diào)的,人來人往,川流不息。阿玲想收起自己的失態(tài),但是淚水依然奔流著。
有人走過來,關(guān)切地問:“你還好吧?”
阿玲急急地拭去淚水,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我沒事,謝謝!”
徐雅已經(jīng)走了很久,不知何時雨又開始飄,黝黑街道上的積水泛著光,冷冷的,幽幽的。阿玲怔怔地看著,淚又無聲地布滿臉。
她想起三年前,一樣的雨夜,一樣的被人找上門談判,一樣的毫無防備,手足無措,唯一不同的是位置,那時的自己——是太太,明媒正娶的天地自助餐餐館少奶奶。不管這個位置阿玲做得如何辛苦,外人看過去,還是光鮮得要命。婆家有兩家很大的自助餐館,老公不能說銜著金鑰匙出生,但相對于福建鄉(xiāng)下的漁村來說,的確算天上地下。老公立山的眼光是挑剔的,三十好幾,也只有阿玲入了他的法眼,而且有非卿不娶之勢。婆婆雖然覺得阿玲身子單薄,不像有福之人,在兒子的堅持下也勉強同意。隨著阿玲連生兩個女兒,小女兒生下來就毛病不斷,婆婆的耐性越發(fā)沒了,直言后悔當初同意了這門親事。老公立山待阿玲也不似當年,脾氣更是了不得的大。
阿玲沒有空去在意這些,小女兒的病已經(jīng)讓她焦頭爛額。其實,那時的阿玲已經(jīng)很少到餐館露面,小女兒反復(fù)的病情和求醫(yī)讓她應(yīng)接不暇,分身無術(shù)。她都不記得那天老公立山去干什么了,要自己跑去守店。當珍妮突然出現(xiàn)在阿玲眼前時,阿玲嚇了一跳。珍妮是留學(xué)生,曾經(jīng)在餐館打過工,不過只有短短幾個月的時間,當時阿玲還懷著小女兒。珍妮手腳也算勤快,阿玲因為自己就是打工出身的,而且留學(xué)生的身份也給人一種自強不息的感覺,她們大都是黑工,收入還低于美國政府最低工資標準。所以阿玲對這些年輕的女孩也格外憐惜,大家相處得還算愉快。
之后珍妮打電話來說不做了。阿玲有些惋惜,但卻沒有挽留,餐館里人來人往,留學(xué)生的流動性更大,阿玲早就司空見慣。偶爾也聽到餐館別的女孩子議論說碰見過珍妮,珍妮發(fā)達了什么的。阿玲忙著生孩子,坐月子,給小女兒治病,哪里還有心思顧及這些無聊的八卦,她都幾乎忘了珍妮這個人在生活里出現(xiàn)過!
看著穿著孕婦裝,似乎故意挺著大肚子的珍妮,阿玲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珍妮,好久不見!恭喜呀!怎么結(jié)婚也不告訴一聲?”珍妮面無表情地:“我還沒有結(jié)婚呢!”
又被嚇了一跳的阿玲不知怎么接話合適。后來珍妮提議去喝杯咖啡時,她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心里直感嘆現(xiàn)在女孩子真是少不更事,珍妮是不是無處求救來找自己?這危難時刻無論如何要幫一把。
沒等她們坐穩(wěn),珍妮連珠炮地扔了幾顆炸彈,把阿玲的美好幻想炸了個粉碎,阿玲連喘息和反應(yīng)的空間時間都沒有。
“我懷的是立山的孩子!
“我做過B超了,是兒子。
“立山和他媽的意思是等孩子生下來再給我們母子交代,不過我希望孩子可以名正言順地生下來!”
目瞪口呆的阿玲茫然地看著珍妮,仿佛聽不懂她的話,其實是懂的,卻還在徒然地希望她下一句是:“我跟你開玩笑呢!看嚇著你了吧!”
珍妮沉默了一會兒,終于吐出了最后一句話,不是阿玲期望的:“你覺得怎么辦合適?不過別逼我,不然的話我會讓大家都死得很難看!”
阿玲看著珍妮,千萬句吶喊涌上心頭,她有不甘,憤怒,也傷心和無奈,這一切都在喉間變得悄無聲息,只有淚,毫無顧忌地流著。
記得那一夜,阿玲的淚是流到天明。不過她不是哭即將逝去的婚姻,而是哭命運為什么從不給她選擇,從出國,到結(jié)婚,她一路就這樣被人推著走入角色,不管她的意愿如何。如今又被人推著走向離婚。結(jié)婚的時候,她無可奈何地屈服于現(xiàn)狀,她都認命了,為什么命運還是要如此苦苦相逼……離婚的時候,阿玲再次認命,怎么又走到了今天的局面?她一直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走著的呀!
當時的房客,扔下押金,大冬天的搬走了,阿玲急切地尋找著下任租客,清楚地注明:不租給單身男性。陳肅強的問詢電話打在房子的廣告打出去了快兩個月的春節(jié),屆時依然無人問津,阿玲很認真地回答他的問題,期望他是為朋友或家人租房。
陳肅強了解清楚之后說:“我對你的房子的情況非常滿意,我可以去看看嗎?”
阿玲想了一下:“可以的,但我不租給單身男性。”
陳肅強顯然是有備而來,雖然沒有到房子里面看過,但是外面他不知經(jīng)過多少回。多方便啊,跨過馬路就可以上班,連車都可以不養(yǎng),那么便宜的房租,肯定會得到精明老婆徐雅的贊賞。至于房東有孩子,更好,自己思念兒子的心緒正無處表達。他早就有了非此房不租的念頭,決心說服房東:“你這樣不公平,有性別歧視!”
“不是的,我覺得那樣不是太方便,我是單身帶孩子的!”阿玲小心翼翼地答。
“如今同性戀也隨處可見的年代,你覺得女的就一定方便了?你說吧,怎樣會租給我,加租?”陳肅強一門心思,抗爭到底。
阿玲不知如何回答,房子空著讓她煩心,可是租給單身男性,她真心覺得不是太合適,她想如何讓對方退步,冒出了一句:“如果你可以今天搬過來的話!”
電話那邊半天沒有回應(yīng),然后是掛斷的聲音。阿玲有些不好意思,但同時也為自己的機智開心,沒有人做得到可以馬上搬去還沒有看過的房子。只是這房子,要到何時才租得出去呢?阿玲憂心忡忡地想:什么時候可以不用再為房子出租煩惱就好了!
聽到門鈴響時,女兒和阿玲都嚇著,大冬天的夜晚,誰會在這個時候敲門。阿玲有些膽戰(zhàn)心驚地打開門,奇怪地看著素不相識卻還算面善的男人。男人把行李往地上一放,自我介紹到:“我叫陳肅強,就是剛給你電話的人,這是我的工卡,駕照、護照要看嗎?”
說完把這一堆東西往阿玲的手上塞,看了一眼似乎還沒有完全反應(yīng)過來的女人,繼續(xù)道:“哪間房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