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代企業資本組織:公司制的中國化
- 徐華 徐學慎
- 7422字
- 2021-04-29 18:04:28
一 流變之一:有限責任公司的無限責任現象
(一)有限責任制的引入
在中國傳統商業慣例里,向來沒有股東有限責任一說,股東從來都是承擔無限責任的。當一個商號經營失敗、資不抵債的時候,股東必須用自己的全部個人資產承擔對外的債務。
關于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是傳統的金融機構,如山西票號、上海以及各地的錢莊。
山西票號在清朝末年的時候,一家票號運作的資本常常高達上千萬兩白銀,絕大多數都是吸收存款,而股東投入票號的股本很少,一般都是幾十萬兩白銀。但是一遇到信用危機,票號倒閉的時候,別人欠的債收不上來,欠別人的債不還可不行,各地債主都追到遠在山西鄉下的東家家里,登門要求清算,一個坐擁上千萬兩白銀資本的大財主,就會破產,被掃地出門,甚至淪為乞丐。這種現象在清末民初的時候屢見不鮮。因此,山西票號是傳統商號承擔無限風險責任的典型案例。[2]
正因為如此,很多投資人雖然看到錢莊票號一本萬利,卻不敢輕易參與其事。一個典型的反例是,在日偽時代的1943年,汪偽政府曾經強令所有錢莊都必須改為有限責任公司,結果導致開辦錢莊泛濫成災,原因之一就是因為實行有限責任,很多財主敢于放手一搏了。[3]
這種無限風險責任,是一種基于“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的天理,也是一種中國傳統的商業慣例,雖然有些股東可能會賴賬,或者基于人情常常獲得債主的部分或者全部免除,但總是不夠理直氣壯,可能還會麻煩纏身。
為此,有些股東,尤其是不參與商號經營的附股股東,為了規避無限風險責任,會采取一種刻意模糊投資性質的策略。當商號正常經營的時候,算是股東;當商號資金鏈條斷裂、面臨債務責任的時候,卻又說自己的投資只是存款或者借貸性質,借以逃避無限風險責任。例如,在《四川巴縣檔案史料》里有很多因資金性質模糊引起糾紛的事件。[4]
1904年,清政府頒布了《公司律》,其中特別關鍵的一條就是對西方公司制的“有限責任”條款的引入?!豆韭伞穼⒐痉譃樗姆N:合資公司、合資有限責任公司、股份公司、股份有限責任公司。其中在合資有限責任公司和股份有限責任公司里,股東承擔“有限責任”,從而第一次在官方承認了有限責任這個法律概念。從此,承擔有限責任有法可依了。
《公司律》出臺以后,很快形成了辦公司的小高潮,而這個高潮,顯然是沖著有限責任這個法律認可而來的。1904~1908年,全國各地登記注冊的各類公司有228家,其中股份有限責任公司為153家,合資有限責任公司為48家,二者合計占登記注冊公司的88%。可見,有限責任才是關鍵。[5]
但是,我們發現,盡管絕大多數公司都是股份有限責任公司,但其在實際運作中,又和法律制度上的界定有一個重大的歧出,就是名義上所有股東都承擔有限風險責任;但在實踐中,公司的一般股東承擔有限風險責任,而大股東(或者公司控制人)卻承擔無限風險責任,出現了股份有限責任公司實際上變成了兩合公司的怪現象。
下面我們通過幾個大公司的情況來反映這一點。
(二)一個有限責任公司,兩類責任股東
上章已經說過,公司制的要件之一是股東的有限責任,股東所承擔的責任以其投入公司的股本為限。投入的股本,就成了公司的肉身。由此以后,公司的對外信用、債務之責任,全憑公司本身的發展前景、運營情況,以及公司自有的股本大小來決定,股東斷不能以個人身家來保證。
但是在中國傳統里,股東,尤其是大股東,才是企業對外信用的保證,人們看中的向來是大股東的身家是否殷實、經營才能是否優秀,以及個人道德人格如何。[6]
結果,在近代企業實行有限責任的情況下,這個慣例實際上被默默地轉移到了公司控制人身上,形成了中國公司制一個特有的格局:公司控制人實際上承擔無限風險責任;而附股股東只承擔有限風險責任。
這里所謂的公司控制人,可能是大股東,也可能不是,其關鍵的身份是實際運作的主事人,一般是俗話所說的“企業家”;所謂“附股股東”,是指對公司事務不管不問,只管投資坐食紅利的消極股東。
兩類股東并不會明確地出現在正式的法律契約中,但是在各種相關原始史料的描述性話語中,曾大量出現“附股”的說法。因此,兩類股東的責任差別,可以在公司行動中明顯地鑒別出來。
基于以下三個例子來進一步分析。
1.張謇獨立擔當大生紗廠創業的困難和風險
1895年,末代狀元張謇以翰林院編修的身份,奉旨創辦大生紗廠,實際的官方支持是張之洞,張之洞派其“總理通海一帶商務”,但是這個政界頭銜并沒有什么實際權力,一切全都要靠張謇自己。
張謇創辦大生紗廠的第一步是集資募股。1895年8月,張謇在通州(今南通市)、上海一帶活動,找到6個發起人參與募股,其中通州方面4人,上海方面2人。議定募集60萬兩,其中上海方面募集40萬兩,通州20萬兩。募集的辦法是6個董事利用私人關系串聯潛在的投資人,并有地方官員從中配合勸喻。
(1)募股工作始終不順利
通州方面,主要是風氣未開,財主們習慣于將資本投入商業等周轉快的買賣,而不知“工廠”為何物,因為不了解而感覺風險太大。
上海方面的問題有二:其一,上海資本家倒是了解紗廠投資的情況,但是當年正逢上海棉紗行業跌價,已經開辦紗廠的一些老板紛紛虧損,正準備歇業轉讓,所以是因為了解而感覺風險太大。其二,洋務運動“官商合辦”失敗的后遺癥。在張謇募股不順利之際,正好有一批官方紡紗機閑置不用,官方急于脫手,便商量作價入股到張謇的大生紗廠里面去。結果上海股東一聽要有“官股”參與合作,更加談虎變色。不管張謇好說歹說,也不管相關官員如何妥協,上海股東在遷延一段時間以后,終于退出。
于是,集資募股就集中在通州地區,原來議定的集股60萬兩,一再裁減,最終定為募股25萬兩。
但是直到1899年4月大生紗廠建成開車之際,股本才收到17.83萬兩,而且其中一些還是被張謇動用政界關系強拉硬拽來的,而且只同意暫借。
(2)募集到的股本不敷資金需求
在張謇集資募股的同時,從1897年冬到1899年4月,大生紗廠的資本形成工作一直在進行中,大致分三個步驟:先是場地的租借、土地的平整、河道疏浚等前期基建工作;接下來是廠房的建設;最后是設備的安裝。越往后期,資金的需求量越大,包括各種材料費用、廠房建設費用、人員工資,以及官利的支付等。
結果,股金的募集與基建的進度嚴重不相匹配,相關的資金缺口,都要張謇個人動用各種官方的和私人的關系周轉,張謇為此四處哀求,他后來在股東大會上做報告的說法是:“告急之書,幾乎字字有淚?!?/p>
(3)流動資金缺乏
到了1899年5月,大生紗廠終于建成開車,又遇到了流動資金困難的問題。原來采購、儲備、員工工資等,預計需要36萬兩來周轉,但是不僅募集來的股金早已用光,而且由于大生紗廠系初建,企業完全沒有商業信用可言,到處告貸無門。
眼見實在運轉不下去了,張謇不得已到上海找到嚴信厚和朱疇兩位紳商,想把剛建好的大生紗廠租給他們三年,二人先是答應下來,后又刻意抬高租用條件,讓張謇吃了個軟釘子。張謇徘徊于上海大馬路“泥城橋的路燈下,仰天俯地,一籌莫展”。不得已最終回到通州以后,還是找到自己的私人關系沈敬夫,以私人信用籌措了一部分流動資金,同時通過賒購原棉的方式,才解決了流動資金的問題。
1900年,大生紗廠運轉一年以后,獲得很好的盈利。一切都發生了反轉,徘徊觀望的股東把借款轉成了股本,答應入股卻不落實的股東很快交足了股本,原來不投資卻躲在一邊說風涼話的反過來要求投資入股。企業也有了商業信用,于是,吸收存款、銀行錢莊借貸,也全都有了。[7]
評:在這個案例里,需要注意三點。
第一,大生紗廠1899年最后確定的股本是50萬兩白銀,其中官機作價入股25萬兩,商股25萬兩(實收19.51萬兩),而張謇作為公司的發起人(和實際控制人),入股很少,張謇的“敦裕堂”入股只有2000兩。但是整個創辦過程的各種困難責任,全都是張謇在承擔。官股為了避嫌(避免過度參與而引起商股股東恐懼),不參與其中,或有情由;而商股股東也無人參與,都是等著坐享其成。其背后的心理是:能勉強來投資入股就已經不錯了。
從中可以看到,張謇與大生紗廠股東在名義上雖然都是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但實際上張謇承擔了無限責任,其他股東則是消極被動的附股者。
在后面的案例中,我們還會不斷看到:同一個公司的股東,公司控制人承擔無限風險責任,而附股股東只承擔有限風險責任。
第二,張謇的無限責任擔當,并不是動用自己的個人財產(當時張謇沒有什么個人財產),而是動用自己在官商兩界的社會關系和私人信用來籌集墊款、借貸,以滿足大生紗廠資本形成過程中源源不斷的資金缺口。如果大生紗廠經營失敗,張謇欠下的就是中國社會所熟知的“人情債”。在西方語境里,“人情債”沒有任何意義,也沒法進行財務上的計算,但是熟知中國社會的讀者很容易理解其中的分量。
第三,關于“責任”。西方人理解的責任是一種契約責任,按照某種程序、章程,盡到自己該盡到的契約責任就算完事了,不去考慮最終結果。而在張謇這里,無限責任不一樣,這是一種必須為最終結果——大生紗廠的如期辦成——負責的焦慮心理。這可以在前文中所引用的描述張謇心理活動、行動的文字中看到:“告急之書,幾乎字字有淚”,在“泥城橋的路燈下,仰天俯地,一籌莫展”。
2.盧作孚擔當創辦民生公司的困難
1925年,盧作孚在自己的家鄉四川省合川縣召開發起人會議,決議創辦民生公司,股本5萬元,每股500元,共計100股,由發起人分頭召集股份,但響應者只有欣賞他的老師和同學,發起人都是三四人湊一股,最后僅得到兩三股。于是,他們又把目標定在縣里的士紳階層身上,但士紳也都是觀望,有的甚至斷然拒絕。結果實際只收到8000元股本。所以,盧作孚創業初期,首先也遇到了募股不足的問題。
募股籌款未完成之際,盧作孚又去上海訂船,路費300元都是盧作孚外借所得。到了上海,發現訂船要3.5萬元,而盧作孚只募集到8000元,騎虎難下,最后還是決定用2000元先訂船、5000元買電機,欠款等回川再招股。募集股金趕不上資本形成的進度,從而拖了后腿。
盧作孚從上海回來以后又發現,由于當時川江船運正處在過度競爭中,好多船運公司都虧損,結果原來答應入股的人又裹足不前,說要見船再交股。
結果盧作孚又只得先借錢買船。盧作孚當時就沒有抵押物,民生公司也沒有市場信用,難以借到錢,便找到認識他并欣賞他的官僚鄭東琴商量。鄭東琴借給盧作孚幾千元;盧作孚又向縣里士紳借來幾千元;又請縣政府幫忙,縣里官員曾經是鄭東琴的舊僚屬,礙于鄭的情面,從教育經費中挪用幾千元。
鄭東琴的幾千元算作股本,其他兩筆要按時歸還,尤其是教育經費。連同原來的8000元,算是有了約2萬元。但錢還是不夠,盧作孚派去上海領船的人只好和船廠老板商量,先把船開走,等募集到股份再補齊欠款。
1926年6月,領來的新船逆江而上,開到了湖北宜昌,卻又趕上發洪水,船停在宜昌上不來。但是民生公司的航運通行計劃已經事先公布了,旅客來問,已經交錢的股東也來打聽消息,債主也來探聽消息,尤其是教育經費的可挪用時間只有兩個月,必須及時還款。而且,不把船及時領回來,后續的招股工作也會受到影響。
在此情況下,盧作孚不得已,自己跑到宜昌,親自押船,迎著洪水,從三峽逆江而上,經歷各種風險,才把船開回來。據當地的船家說,洪水季節逆江而上,少有聽說過的。[8]
評:在這個案例中,也要注意以下特點。
在民生公司的創業期,創業的風險實際上都壓在盧作孚一個人身上,其他股東全都成了旁觀者。在盧作孚創辦民生公司的過程中,盡管民生公司初期資本十分微小,但盧作孚仍然沒有什么資本投入,也沒有用個人資產來維持民生公司的運營。而他在其中所承擔的無限責任,與前例的張謇一樣,屬于“人情債”,實際上,一旦經營失敗,盧作孚欠整個股東群的“人情債”。
3.范旭東創辦永利制堿公司
范旭東是著名的近代化學工業集團——永久黃集團的創立者。1915年,范旭東領著一群支持他的股東和技術人員創辦了久大精鹽公司,久大精鹽公司創辦成功以后不到兩年,1917年,范旭東又創辦了永利制堿公司。
據張高峰的回憶,永利制堿公司創辦的背景是:堿是重要的工業原料和食品添加劑,所用原料就是鹽。志在推動中國化工業發展的范旭東,當然希望在精鹽制造的基礎上再上一個臺階,開展堿的生產。
永利制堿公司注冊時,定股本為100萬元,這在當時是個驚人的數字。其中半數由久大精鹽公司以法人的身份認股,另外半數向社會公開招募,后來實際只募集到40萬元。
而范旭東由于創辦久大精鹽公司,名聲在外,結果久大精鹽公司的原股東、久大精鹽公司各地的代理商、銀行家、官僚、議員、鹽官各色人等,紛紛投資。所以,永利制堿公司的初期募股工作是很順利的。問題出在后來的資本形成、開機運作以及市場營銷階段。[9]
與久大精鹽公司的情況不同,永利制堿公司的投資運營十分不順利,幾乎是九死一生。主要的難題有三個。
第一是技術設備難題。當時國際上主流的制堿法是索爾維制堿法,但是只有英國、法國、德國、美國等少數幾個國家掌握相關工藝技術,而且互相聯合,實行技術封鎖,連日本也不能掌握此種工藝。范旭東和技術人員雖然用此種方法實驗成功,但是批量生產的工藝技術,還需要自行研究突破,其中研發、工業化量產、設備購買、基建、調試安裝等各個環節都是難題叢生。
從1917年到1924年,永利制堿公司經歷了約7年的資本形成階段總算完成,開始開工生產,不料生產的純堿是紅黑色的,質量讓人失望,賣不動,但是此時永利制堿公司已經耗掉資本200萬元。范旭東想繼續堅持克服難題,召開股東大會,讓大家繼續增資,結果這次卻無人響應,都在觀望,并且對負責技術的工程師侯德榜多有非議。
范旭東頂住壓力,派侯德榜率領幾位技術員繼續赴美國考察,尋找改良產品質量的對策,侯德榜最終解決了技術難題,1926年6月,永利制堿公司再次開工,并取得成功。
第二個難題:永利制堿公司成功生產出合格的堿粉以后,觸動了英國工廠在華的銷售利益,英國方面動用各種力量,給永利制堿公司的銷售制造難題。其中一個手段是利用英國掌控的中國鹽業官署,給永利制堿公司的工業用鹽加稅,導致成本過高,無法與英國堿在市場上競爭。此事最后被范旭東動用官方關系擺平。
第三個難題,英國人再使出更狠的一招,直接在中國市場上搞壓價傾銷,堿粉最低跌價到正常價格的40%以下,范旭東咬牙奉陪。直到1927年,范旭東把價格戰的戰火燒到日本,在日本大肆傾銷堿粉。由于日本也不能生產堿,用的也是英國堿,而日本市場需求遠大于中國,是英國堿粉的利益重心所在。英國人害怕了,才和范旭東講和,不再搞傾銷。
所以,直到1928年,永利制堿公司的生產經營才實現正常,而此時距離一開始創辦,已經過去了十多年。此后,永利制堿公司年產量從4500噸,一直增加到1937年的36000噸。洋堿在中國的銷售占比,從1926年的80%下降到1937年的40%。永利制堿公司的利潤也很可觀,僅1933年盈利就高達200萬元。
那么,在這十多年間,永利制堿公司從設備研發、工藝技術難題的克服,到與英國人打價格戰,所出現的大量資金缺口、虧損,范旭東又是怎么解決的呢?
據余嘯秋的回憶,在1926~1927年英國堿粉一再壓價的時期,永利制堿公司的資金鏈達到極限,1927年永利制堿公司僅賬面虧損已達140萬余元,都是用“開辦費”、“試驗費”、“圖案”三個賬戶掛賬。
永利制堿公司股東雖然多年未得到股利,但看到制堿成功,也堅持打價格戰,對公司控制人不加責備。但是希望股東增加投資,則完全無望。那么,超過股本五六倍的研發資金和運營虧損,是如何獲得資金支持的呢?
來源有以下兩個。
第一個是范旭東利用其在久大精鹽公司的個人權威,用久大精鹽公司的資本和對外信用,以借款的形式注入永利制堿公司。但這還遠遠不夠,永利制堿公司在技術上沒有獲得成功,沒有贏利,也就沒有對外信用,范旭東就用久大精鹽公司的信用,從外借款再貸給永利制堿公司使用。永利制堿公司通過久大精鹽公司向銀行透支的錢數超過久大精鹽公司和永利制堿公司兩個公司注冊資本總額的半數。這種信貸模式在當時的金融界是很少見的。
在范旭東的授意下,永利制堿公司的陳調甫不斷地到久大精鹽公司借錢,有一次去借1萬元,久大精鹽公司的會計拿賬目給他看,說永利制堿公司資本金一共才40萬元,但是久大精鹽公司借給永利制堿公司的錢已經有20萬元了。
對此,久大精鹽公司的董事長景本白提出質疑,并辭去董事長職務,范旭東繼任董事長,兩公司的董事會改組為總經理制,范旭東擔任兩公司的總經理。
這里需要說明的是,范旭東在久大精鹽公司沒有股本,只是作為總經理(后來改任董事長)享受花紅。范旭東用久大精鹽公司的資金和信用為永利制堿公司研發不斷注入資金,等于是侵蝕了久大精鹽公司的股東權益,之所以仍然行得通,依靠的不是什么基于法理的權威,而完全是其在久大精鹽公司的中國文化意義上的個人權威。
第二個是金城銀行周作民。周作民與范旭東是留日同學,回國后,幾經周轉,任金城銀行的總經理。金城銀行的股東匯集了北洋軍閥和與北洋軍閥有關系的金融界人士,是北四行之一。周作民對范旭東的個人才能青眼有加,對其事業一直很支持,金城銀行在永利制堿公司前景不明的時候,就直接投資,1921年以后,金城銀行給永利制堿公司透支10萬元,后來逐年透支,越透支越多,先后貸款數十萬元給永堿制堿公司,這樣永利制堿公司才得以維持,直到1930年以后才分年攤還,為此周作民在金城銀行也飽受股東非議。[10]
評:此處有以下幾點值得注意。
第一,股東的態度。永利制堿公司的投資運營,風險大,時間長,耗資巨大,長期不見希望。股東對永利制堿公司的有關情況顯然沒有充分的認識。一開始熱情很高,看到的都是范旭東的個人聲望,而非對建廠本身有什么清醒的認識。因此,久大精鹽公司對永利制堿公司的資金支持,從股東的角度講,完全是消極被動的,是被范旭東的個人權威拖著走進去的。
第二,范旭東雖然一心為公,不是為了個人發財,但是仍然做出了超越公司法法規的事情,就是源源不斷地以久大精鹽公司的利潤和信用作抵押借款給永利制堿公司。
第三,金城銀行是永利制堿公司的主要貸款銀行,但這種貸款依靠的也是周作民對范旭東的私人情義和個人信任。從法理上講,周作民實際上同樣背叛了金城銀行的股東權益。
結合以上三點可以看到,在永利制堿公司長達十多年的研發和營銷困境中,為之提供資金、承擔風險責任的,雖然不是公司控制人范旭東的個人財產,卻是范旭東的私人關系和私人信用,從這個意義上講,他也承擔了無限的風險責任。
在以上三個案例中,張謇和盧作孚在公司中只有很少股本,而范旭東則根本沒有股本,有的只是創業人紅股(只有盈利分紅權,沒有投資),所以,他們在很大程度上都只是公司的經理人,卻以個人的社會關系和聲望,或者動用公司以外的資產,或者為本公司借貸融資。至于那些持大股的公司大股東,則更是會以個人資產為本公司借貸融資,實際上承擔了無限風險責任。[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