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黃昏。

晚霞燒透了半邊天。

余暉落入運河，波光粼粼，朝遠(yuǎn)眺，水天一色。

運河往前二十余里，便是縣衙。

張炎第一次收尸，就是在河邊的涵洞。

如今過去了近一個月，依舊有不少流民在附近徘徊。

朝廷有明文規(guī)定，為減少流民散處，造成動亂，各地都設(shè)立了棲流所。

其中少壯者問明籍貫，報官送回原籍安插，剩下的老幼病殘，應(yīng)送棲流所集中管束。

一路走來，張炎發(fā)現(xiàn)流民中并無青壯，全是些老弱病殘，有的在垃圾堆里刨食，有的沿路乞討。

有運河就有碼頭，一些穿著破爛衣衫的幼童與老人，竟在碼頭卸貨，一步一踉蹌，卻還受到工頭苛責(zé)。

張炎于心不忍，舍下銀兩。

運河貫通南北。

河面偶爾有游船漂過，燈火通明，上面載歌載舞，與那些食不果腹的流民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真是天上人間，兩個世界。

“你們有誰知道，為何流民一直都得不到妥善安置？”張炎疑惑地問身后二人。

柳霜與李青面面相覷，不太明白張炎的意思。

“當(dāng)今圣上愛民如子，時常微服體察民情，見不得百姓受苦，于是玉京城里的窮苦百姓就都被趕走了。”

李青略一思索，繼續(xù)道：“朱河縣是玉京城的門戶，也是一道防護，為了避免外來流民涌入，往往到了此地就被遣返，因此成了一個循環(huán)。”

“原來如此。”

張炎搖頭嘆息道：“好一個太平盛世！”

當(dāng)今圣上是堂堂人仙，也曾身經(jīng)百戰(zhàn)，立下赫赫戰(zhàn)功，究竟是真不知民間疾苦，還是年老昏聵，被人蒙蔽？

張炎不得而知。

夜幕降臨。

縣衙掛著燈籠，里面燃著燭火。

縣令朱海光端坐堂前，仔細(xì)查閱著一堆案牘，看起來焦頭爛額。

他的黑眼圈又加重了幾分，精神萎靡，原本有些微胖的他，短短時日，竟消瘦成了皮包骨頭。

張炎一襲黑衣，站在縣衙外的一處黑暗角落，見到這一幕，暗暗吃驚。

“破妄之眸，開！”

法力調(diào)動，涌入雙眸，瞳孔有火焰秘紋凝結(jié)，天地在張炎眸中，已然變了顏色！

這門術(shù)法隨著道行精進(jìn)，功能也會有相應(yīng)提升。

已是酉時，天色暗沉，在張炎的眼底，天地間彌漫著無盡的青灰氣息。遠(yuǎn)處街道上收攤的小販，路過的行人，皆散發(fā)出微弱的紅光，代表著人類的生命陽氣。

花草樹木、萬物生靈，氣息強弱不一，在破妄之眸的掃視下，無所遁形。

張炎朝縣衙看去。

掛在正中的明鏡高懸牌匾，竟有玄清之氣，他第一次踏入縣衙大堂時，就感受到了不凡。如今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塊道宗靈物，長期坐在下面，可令念頭清明，思維活躍。

然而牌匾下的朱海光，陽氣卻無比薄弱，仿佛油盡燈枯，隨時都要熄滅。一股極為濃郁的幽暗氣息，滲透進(jìn)入他的體內(nèi)，和陽氣完全纏繞在一起。

“死氣！”

張炎心中一驚：“好濃郁的死氣！”

就連明鏡高懸牌匾落下的玄清之氣，都無法將之驅(qū)逐分毫。

按照這個趨勢下去，不出三日，朱海光必然重病而亡！

“我去去就來，你們先找到典史所在。”

張炎留下一句話，便一躍而起，悄無聲息地到了縣衙屋頂，半蹲著掃視整個衙門。

縣衙占地數(shù)畝，有衙役巡查，亦有捕快鎮(zhèn)守。

后院便是朱海光的起居之所。

幾間房內(nèi)，有妻兒老小居住，如今都已入睡，氣息安詳。

“嗯？”

張炎眉頭微挑。

在西南角有一間廂房，鋪滿了暖帳紅羅，檀香冉冉飄溢，煙霧繚繞，有一妖嬈身影，沐浴在煙霧之中，時而跪伏在地，時而一躍而起，身姿轉(zhuǎn)輾騰挪，跳出詭異魅惑的舞蹈。

她一刻不停，猶如中邪一般。

“開！”

張炎瞳孔深處有火焰秘紋誕生，再度開啟破妄之眸。

“果然是你。”

在視線范圍內(nèi)，即便是有房屋阻攔，一切氣息依舊無所遁形。

張炎一眼便在那間廂房之內(nèi)，發(fā)現(xiàn)了濃郁的幽暗死氣。

嗖。

身影悄無聲息落下，轉(zhuǎn)瞬就來到了廂房門前，如今有千年修為，法力化為屏障，阻隔周身氣息，不到眼前，根本就看不到本人。

輕輕一推，隔空將門栓打開。

張炎緩緩踏入廂房，便見一穿著貼身粉紅肚兜的少女，正背對著自己，朝墻上的一幅畫像祭拜，嘴中念念有詞。

“還剩三天，死氣就能真正融入他的三魂七魄，到時候魂氣流失，神不知鬼不覺，就算大羅金仙也查不出死因。”

少女眼中泛著恐怖煞氣，喃喃道：“朱海光知道得太多了，唯有死路一條。”

忽然。

少女似乎有所感應(yīng)，連忙回頭，卻發(fā)現(xiàn)一名黑衣青年推門而入，竟隨意地走了過來。

與此同時，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她包裹，張炎單手虛握，千年法力以隔空驅(qū)物的手段，將她抓住，半提到了空中。

袖子一揮，房門又被關(guān)上。

“道法？”

少女心頭大駭，沒想到竟被道宗高人盯上，連忙拼命掙扎，卻于事無補。

手握千斤巨力，豈是一個女子能夠輕易掙脫的？

“噓！”

張炎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冷笑道：“我問，你答。”

少女眼角含淚，露出一副怯生生的神情，輕輕點頭。

看起來柔柔弱弱，惹人心疼。

“你施展的，可是巫門咒術(shù)？”

張炎看著墻上那幅畫像，和朱海光有八分相似，只是頭頂有濃郁的幽暗氣息凝聚。

那些氣息猶如煙霧，竟是活的，一點點侵蝕畫中人，朱海光的模樣，以肉眼可見變得枯槁憔悴。

“前輩饒命，我沒想害他，小女孤苦無依，是被朱大人強娶的小妾。”

少女臉上梨花帶雨，肚兜滑落一半，露出雪白肌膚，赤著的一雙小腳微微踮起，顯得楚楚動人。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可你為何祭拜他的畫像？還在那里跳大神，施以詛咒？”

張炎神色冰冷，手心的力道緩緩加重，少女的身上頓時傳來劈里啪啦的脆響。

“饒命！”

少女淚水滑落，痛苦不已，她見對方年輕，以為能夠蒙騙過去，此刻不禁暗自吃驚。

“我……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