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麟煙啊，年歲不大，膽子倒是不小……”

少女嘴上這么嘀咕，但以洛陽的容量，倒也不會太計較身份被小輩看破這種小事，蔥指上挑，數道幾乎要凝為實質的人氣隨心而動，將地上跪拜的阿火托起。

“拜也拜過了，還不起來？”

站起來的阿火也沒繼續客套，他畢竟不擅長應付這些場面話，只眨了眨眼，有些好奇洛陽提到的名字。

“紀……麟煙？”

“哦，這個呀，這是我為了方便區分異國城靈，這世道這么多王國，每個國都有城鎮，總有重名的，所以就這么叫，怎么，不行嗎？”

少女城靈理直氣壯。

“呃，那這么說，豈不是該稱您唐洛……”

“不，我就叫洛陽，”洛陽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她噙著微笑，湊近了小臉，眼神卻透著危險的鋒芒，加重語氣，“洛陽唯一，吾即洛陽，完完整整，不多一字，也不少一字。”

除我以外，皆偽物也。

霸道……不過她也有自傲的資本。身為天下第一，存世最為長久的城靈，其他任何城池的靈與她相比皆為小輩，天生矮上一頭，喚國為姓以作區分，倒也并無什么不妥之處。

何況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以洛陽這甚至能被凡人看見的實質身體來看，她必然要比麟煙強上不止一籌，若阿火所說的話不合對方心意，她大可以一指頭將他碾死，所以眼下，也只好行那正確的事，屈服順從，將此事一帶而過，棄置不談。

他一直如此行事。

而今也并無不同。

……嗎？

“其他的城，我管不著，但既然您自稱洛陽，那么，也該喚麟煙大人為麟煙。不多一字，不少一字！”

少年罕見地認真了神色，直視著那雙滄桑的妙目，即便頭頂人氣陡然間威壓如山，仍是一字一頓地道出這不中聽的話來。

何來的膽子，敢去捋天下第一的虎須？

洛陽蹙眉，而少年的目光依舊幽暗卻堅定。

祂是朋友。

并非尊貴者與卑賤者，主與仆，上與下。而是平等的「朋友」。

雖然，這二字有時的確不合世俗的尊卑禮法。

可于他這種怪胎異類，尊卑禮法又算什么？

“哦？少年，膽魄很足嘛！”

洛陽眸子微瞇，前踏一步，只這簡簡單單一個動作，阿火體內鮮血便不自覺地加速流淌，額角發汗，眼神卻依舊堅定。

“無關膽魄，只是份內的事。”

“哦，份內事？”

少女城靈倏忽間素手微抬，纖細蔥指迅捷疾出，其勢如電，瞬息掠空，阿火只見到一抹殘影，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被一指點在眉心。

好在這一指并無惡意，所用的全部力道，也只為了那一瞬間的極速，后續的沖力又在爆發之前被其主人完全化解。勢如雷霆的一擊落到人體死穴，卻是如微風拂面，桃花輕曳般溫柔至極，個中意味，不言而喻。

將軍。

“這指的速度，只算是堪堪夠得上先天門檻。”

看著因威壓導致陷入窒息的阿火恢復過來，大口喘氣，洛陽無奈莞爾，放柔了話音告誡。

“連這都跟不上的話，還是不要隨便把先天境的事當做份內事哦。”

先天境？

阿火自然不傻，洛陽這么一說，他就明白世上的城靈皆有著相當于煉武先天境的實力，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作為城靈代行者的掃路人尚可于先天下無敵，城靈若是沒有先天級的力量，反倒讓人懷疑后者是否存在什么缺陷。

若是自己還是掃路人的話……

這個念頭只于阿火的腦海中浮現了一剎，而后又再度沉下去，釋然了。先天下無敵又怎樣，且不提這只是別人施予之力，并非自身一步步修來的獨屬于自己的東西，而那一個“下”字，又道盡多少力有未逮的無奈？

他不后悔，只是舍不得祖父留給他的那根竹杖。

“那有什么……能改變的嗎？”

“嗯？”

洛陽挑眉，就在這瞬息之間，她隱隱感覺眼前少年的氣質微變，少了自卑陰郁，多了些自信，還有一點難以言喻的……瘋狂？

“我想了想，您并沒有完全明令禁止，方才所做之事，也多是以為規勸，而非懲教，乃醉翁之意不在酒。”

阿火不甚在意地道出自己的判斷，語氣隨意，神態自若，好似飯后與鄰人談及瑣事時醒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不值一提。

“所以我覺得，您是想傳道授業，授人以漁而應饑殃，對嗎？”

少年話語間不曾有半點鋒芒，卻于無形中占據了這場對話的主動，由回答者轉為施問者，步步緊逼，令洛陽倍感意外。

“看來，你也不像案卷上寫的那樣愚笨嘛。”

阿火沒去在意自己在學府案卷上的記錄為什么是并不中聽的“愚笨”二字，這種小事，也沒有贅言的必要，他只是安靜地凝視著洛陽，一對黑瞳靜謐幽邃，沉水化淵，亦如最純粹的夜空。

“雖說我的確是有教你的心思，不過這也是看在你的課業學的不錯的份上。”

洛陽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一本書來，煞有其事地展示其樣貌，普普通通的封面沒有一點褶皺，像是剛從書坊印板上揭下編好的便宜復本，被少女拿來應付了事。

“別看這《踽跬步》名字難聽，于你而言，卻是再適合不過。無需氣血，專注步子本身，作為危境避死保命之法，雖無騰挪之能，也有其獨到之處，起碼，不會去世的很干脆。好好練，下次走在街上可別再叫人輕易擒了去，壞我名聲。”

哪有這樣介紹功法的……

阿火嘴角微抽，低頭稱是，接過書籍，行完禮后轉身離開，卻聽聞身后那一道微不可察的呢喃聲。

“又是一個沒意思的孩子……”

又？那另一個是誰？

不知怎的，少年莫名想起來曾經林間那驚鴻一瞥。

久別天闕，羽裳離逖，松喬依舊。

他是……

少年的眼底幽潭忽有暗流涌動，身側的虛影少年卻是不滿，輕輕抿嘴，赤瞳微熒，心間的些許動蕩轉瞬消弭。

怪了……竟記不起當時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