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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雨落街道(3)

街道上雨霧散去,兩個身影漸漸顯現出來,雨聲戛然而止。只見銀槍刺穿了趙泛舟的左肩,而他手中的劍透過了蓑衣客的心臟,鮮血緩緩流出在雨水里彌漫開來。趙泛舟強撐著身子,握著銀槍緊咬著牙,一把將身上的槍頭拔了出來。他不愿砍斷這銀槍,因為他深知,蓑衣客留了手。更何況,他已然沒了先前的氣力,難以揮出那般力道來。

他扯下了身上的布條,粗略的包裹了傷口后,拔下了劍。他靜靜的看著那張略顯蒼白的臉,臉上的血色猶如逐漸褪去的余暉,一點一點的消失在了黑夜里。而在那血色完全消失之前,他仿佛看到了一絲釋然,似乎在那張平靜而又不顯痛楚的臉上,掛著一抹淺淺的笑。

他抬起頭,望向遠處。

只見幽暗的巷尾依舊冰冷,一個個黑衣人緩緩走出,鐵劍出鞘的聲響沉悶而又攝人。他冷眼看著,恍若修羅場里走出的殺神望著待宰的叛逆。他握著劍,仿若神明。他一步一步的向前逼近,終于望見了那抹光亮。

暖閣里,檀香微醺,香爐正暖。

棋盤上的黑白子纏斗不休,似乎正在勁頭。而下棋的人,各懷著心思,不時打量著燭火。

緊閉的木窗,忽的打開了。一陣風隨之而來,伴著寒意,燭光晃動。對面的中年男子,似乎有些冷,緊了緊衣袍。那雙眼里的陰翳,顯得更加駭人了。

只見一襲黑衣的死士伏在地上,鞋子上隱隱可見的血漬還未干涸,黑衣上的雨水往下滴落著。

“銀槍刺穿了左肩,沒死。我們……沒能攔住他。”

獨孤棄停下了手里的子,轉過頭,眼里閃過些許訝異。

“他終究還是來了。”

中年男子站起了身,行禮后,沉默的退到了帷幕外。那跪伏在帷幕旁的三個仆人,此時竟渾身顫栗了起來。

獨孤棄望著棋局,下了最后一招。只見先前遒勁的黑龍像是被扼住了咽喉,再沒了顛倒乾坤之力。

“終是要見一面了。”獨孤棄揮手撩亂了棋子。

過了許久,獨孤棄仍舊站著,似乎在等待些什么。窗外的風雨弱了,寒意卻更甚了。那死士已經走了,剩在地板上的血水正試圖滲入縫隙。

“陛下,夜深了,該歇息了。”帷幕外的中年男子跪伏,沉聲道。

“周笠,你這是想替朕了結這事么?”獨孤棄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不怕日后遭人清算?”

“臣自掌管死獄起,便沒想過日后能留個全尸。”周笠抬起頭,擠出了一個滲人的笑。“他們都叫臣惡犬瘋狗,見了誰都想咬下一塊肉來。大學士還寫詩諷臣,道臣是二百年來第一酷吏。”

“那你不怕么?”獨孤棄從袖間拿出了被捏成一團的小冊,上面滿是指痕和血跡。

“臣非但不怕,反而感激能夠青史留名。”周笠緩緩起身,眼里有了嗜血的殘忍,冷冷道,“除了陛下,微臣誰也不怕。”

獨孤棄將那小冊扔在了棋盤之上,戲謔地看著被攪亂的棋局,淺淺的笑意在剎那間消逝,暖閣忽地冷了。

“這棋局臟了。”

“微臣謝陛下賞賜。”

周笠跪伏叩首,有些單薄的軀體微微顫抖。誰又能料到,皇城便在這副將死不死的軀殼的陰影下,被慘白的死寂籠罩了往后的整整二十年。

獨孤棄在帷幕前停滯許久,終是挽開了簾子,走了出去。

雨依舊不得消停,淅淅瀝瀝的惹人心煩。庭院里的父子,在雨里站著,寒意滲進了衣物。

一聲輕響,緊閉的屋門終是開了。獨孤棄緩緩走出,眼神冷漠,讓人看不出一絲情緒。

“你不該來。”

“我只為討個公道。”

“討個公道?”獨孤棄似乎是笑了,又似乎是哭了,“向朕討公道?”

“為什么要殺他們?”

“為什么?”獨孤棄走向雨中,站在了趙泛舟面前,沉聲道“因為……朕就是公道!”

趙泛舟只覺得眼前的人陌生了,那股殺伐的氣息是沾染過血的,那話里的冷漠無情似鐵。

“我若不回來,是不是趙家也難逃一劫?”他強撐著身體,血水漸漸滲出了布片,面色也愈發蒼白。

“一年前,這里是人間地獄。一年后,這里依舊死寂。”獨孤棄似呵斥似質問,“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趙泛舟抬頭對視著,看到了一抹憂傷,一絲癡狂。

“這群欺君罔上結黨營私的權臣宦官,都該死。大燕早已爛在了根里,只有把這根拔掉,才能有所生機。”

“但他們中也有不少的能臣功勛,也非人人都犯了不可饒恕的死罪。”

“可他們忠的不是我。這就是死罪。”獨孤棄死死盯著他,眼里有了怨恨,那怨恨像是多年積塵的角落,掛滿了蛛絲死繭,“你為什么要回來?”

“北荒,是喂不飽的狼。”

北荒二字,已經許久沒聽到了。

“若我身上流著的,沒有北荒的血,或許也不會走到今日這步。”獨孤棄仰著頭,雨水混著淚水沿著臉頰流下,“若我身上流著的,沒有皇族的血,我的母親不會因他們而死。我的一生,也不會背負著血孽。”

趙泛舟沉默著,神色黯然,夾雜著難以言喻的痛楚。

“同室操戈,殺兄弒父。世人只道我冷血無情,可若死的是我,世人卻是連憐憫都舍不得施舍給我。”獨孤棄喃喃自語道,“名不正言不順。似乎我再心系天下,再勵精圖治,也得不到臣子的忠心。”

“收手吧。死的人,已經夠多了。”

“只要他們還活著,那刀就懸在我的頭上,這便是朝堂。”

“你將是大燕唯一的皇帝。”趙泛舟扔掉了手中的劍,轉身走向了大柱國,“我父親并不知情,趙柳兩家也只會追尋陛下一人。”

趙泛舟走到了大柱國趙簡面前,跪伏下了身子,拜了起身再拜。

“我趙泛舟,此生唯有一個父親,那便是大燕的大柱國趙簡。”

此話落罷,帝位之爭再無枝節。

趙簡像是在剎那間老了十歲,頭發全然白了,先前的氣勢化為了灰燼,儼然成了一個再虛弱不過的老人。

他顫巍巍的從懷中取出兵符,一步一步的走向獨孤棄,將頭埋進了積水里。高舉著兵符的雙手,像是枯朽掉的木頭,在風里不時晃動。

“此生,再不要踏進皇城半步。”獨孤棄接過兵符,撫摸著上面的紋路。

趙泛舟依舊跪著,死死的埋著頭顱。許久沒人說話。

獨孤棄望著雨里跪伏的身形,心中兩股念頭纏斗許久,終是歸還了兵符,聲如洪鐘:“今封大柱國趙簡為趙國公,賜封地益陽十州,世襲罔替。世代掌管兵符,戍守邊疆。”

屋頂上的弓箭手,門外的鐵騎聞聲退去。那沉悶的聲音再度響起,又在風雨里,再度消散。

趙泛舟緩緩起了身,攙扶著父親,兩人步履蹣跚地向門外走去,面色虛弱沒了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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