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慘!”
英嬸嘖嘖不已,一副悲憫的神情,但陸時知道,她明顯更關心借過去的背簍。
“你覺得是自殺的嗎?”
陸時再搖頭。
“不知道?”
無奈,陸時伸出食指,在桌子上一筆一劃寫下“不像”兩個正楷。
“不……”英嬸努力的吐出一個字,便再也讀不出后一個字了,開始惱羞成怒,夾了一大塊生姜偷偷放進陸時碗里。
你怎么還玩不起啊……陸時夾起生姜放進嘴里咀嚼,順帶著扒完剩下的飯。
前世的他經常進一家書店。
老板從不阻攔,只是要求他進去時穿的不臟,翻書前洗手就行。
在里面學了很多東西,就比如各種字體。
而這個世界很大,小篆、隸書、楷書,甚至其他文字也有存在,陸時所處的梁國剛好以楷書為官方文字。
那時候英嬸求得了陸時的名字回來,貼在自己床頭,每日死記,同時手把手的教導陸時寫自己的名字。
雖然筆順不對,但陸時還是第一時間確認了字體。
接下來便考驗演技了。
三天后,當他歪歪扭扭的在沾滿灰塵的桌子上滑出自己的名字后,英嬸高興地手舞足蹈,不能自己。
那天她把唯一的下蛋雞宰了,切了一只腿給陸時吃。
第二天,她提著剩下的雞肉和一籃子的雞蛋匆匆出門,回來時雞肉和蛋全沒了,取而代之的是懷中緊揣的一冊典籍。
那晚她又教會了陸時一個字,也是典籍上的第一個字。
此后,她每天會出去問一個字,再回來教陸時。
陸時學一個記一個,而她教一個忘一個。
到現在,她只認得一點筆劃簡單的字了。
……
翌日。
陸時吃了早飯便往劉老漢家趕去。
昨天里長觀察的線索和總結的死因都說的通,但陸時還是感覺有什么地方不對。
自殺的人為什么會選擇躺進被子里?是血液的流失導致身體變冷,本能的想取暖?還是死后有人將他的尸體抱上了床?
如果是死后抱上了床,那兇手的目的又是什么?偽造現場?還是別的原因?
去聽聽捕快和仵作怎么說……陸時繼續敲點小竹杖,不再多想。
到了劉老漢家門口,等了不久,開始陸陸續續的來人,最先來的是昨天進去過的人,今天來提供線索,之后來的便是湊熱鬧的村民了,圍在屋前的一片空地上,窸窸窣窣、指指點點,想來劉老頭身死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全村。
“里正來了!”
不知誰喊了一句,人群從中分開一道口子,只見里長領著兩個人進來。
左邊的是捕快好辨認,有制服,腰間掛著長刀和銅尺,氣勢偏銳,而右邊背著小木箱的的那人自然就是仵作了。
“這是候捕頭和陳仵作。”里長對陸時幾人介紹,同時吩咐道,“你們昨天進去后看到什么,一五一十的說出了吧!別漏了細節。”
“嗯?陸時!你還過來做什么?”里長發現了幾人身后的他,嘖了一聲,替他可惜道,“懶得走那么長一段路哩!”
“里長,昨天就是他發現劉老頭屋里沒動靜,才來叫我們的。”其中一個人上前說。
“對啊,我們進去后,都在找劉老頭的人影,沒碰過里面的東西,發現劉老漢死了后就都退了出來,再然后,就是你進去了……”另一個人順著話說下去。
這時,侯捕頭走近陸時,看了看他毫無神彩的瞳孔,隨口問道:“你找劉老頭干什么?”
果然,自己也算有嫌疑的,這捕快還算懂些東西……
陸時輕微彎腰,做了個背背兜的動作,指了指劉老頭的屋子,“啊啊”地解釋。
侯捕頭了然,不再多問,朝里正抬了抬下巴,示意開鎖。
劉老漢的房子不大不小,三間房,程橫“目”形,門在最右側的客廳。
三人進門后,侯捕頭仔細觀察了劈成兩截的門栓,查探好客廳,然后一言不發地走進了中間的廚房。
里正和仵作緊跟著,二人均從對方眼里看到了疑惑,卻也沒有急著問出來。
三間房用泥籬隔開,都在左側開了一扇門框,卻沒有裝門,從客廳推門就可以看到臥室的小木窗。
環視一周,侯捕頭徑直走向灶臺旁的火爐,伸手揭開土蓋,看向里面的草木灰,另一只手抓出一把最底層的灰,捻了捻,便放了回去,蓋上爐蓋,邁進最后一間。
“老陳,你去驗尸!”
侯捕頭對仵作指了指床,瞟了一眼角落的小柴刀,同樣開始搜索臥室……
陸時等人在外待了許久,也不見有人出來,其中一個人剛想敲門詢問,門便開了,三人走出。
望著人群,陳捕頭朗聲公布:“劉老漢是自殺的!”
“尸體上沒有別的傷口,刀口和那把柴刀一致,深度和刀上的血跡也吻合,我在廚房發現了藥酒,死者的口胃中也有藥酒殘留,我判斷可能是先喝了酒,才壯膽自殺的。”
他語氣平緩,雙手慢慢背于身后,仿佛十分享受現在這種感覺。
“當然,僅憑這些證據還不足以證明是否為他人所殺,但是……”他拿出劈成兩截的木栓,示意眾人觀看。
“這木栓上除了昨日的劈痕,便再沒有半點痕跡,木栓上掉落的灰塵也可以推斷出至少兩個月沒人開過門了。”
“那煙囪呢?有人爬煙囪進去殺了劉老漢呢?”有人跳出來問道。
侯捕頭贊賞地看了那人一眼,才搖搖頭,道:“他家的煙囪太小,五歲的孩子都不好爬……而且冬天氣候干燥,爬煙囪會留下不少痕跡,即使過了兩個月,也未必完全消失。”
“侯某仔仔細細搜查了屋內所有的角落,沒有他人進來的跡象,要在屋外用刀殺他……幾乎沒有可能!”
他咽了口唾沫,神色自得,繼續組織語言。
“他的床在睡屋的左上角,窗上的窗骨是他自己編織的,連我指頭都塞不進去,更別說刀了……”
“以侯某斷案多年的經驗來看……”
“應該是自殺后,劉老漢倒在了床上等死,快速失血導致體寒,意識模糊時本能使他爬進了床,床上的溫度和冬天干燥的氣候使他在十天左右變成了干尸,這一點,他腰間血漬的面積,和地爐里的柴火余燼可以證明!”
這個世界早就有類似炕的取暖設備,只不過平民大多用黃土制成,不耐用罷了,劉老漢燒的是青鋼木,非常耐燒,溫度才能維持那么久。
“好!啪啪啪…”群眾聽得入神,深以為然的鼓起掌聲,稱贊聲不絕。
而侯捕頭則一臉淡然,側過面去,目視遠方,仿佛這件事不值一提,而身軀卻偷偷不受控制的輕微顫抖……
一旁的陸時無奈的搖了搖頭,將還在享受余韻的侯捕頭拉到一邊,在他疑惑的眼神中,攤開他的手掌,寫下“銀子”二字。
銀子?
什么銀子?陸時想向我借銀子?還是劉老頭還欠他銀子?劉老頭……銀子……嗯?瞎子怎么會寫字?
“對啊!”他一拍腦門,終于領悟過來,“劉老頭剩下的錢呢?”
新年剛過,鎮上的店鋪都未營業,劉老漢也不需要買東西,多多少少都該留有幾錢銀兩的,然而侯捕頭搜遍了房屋,卻沒見到一個銅板,未免有些不合邏輯。
陸時點點頭,覺得他還不算太差。
伸出手指,指了指門前還在閑談的幾人。
“銀子在他們身上?”侯捕頭低聲問道。
陸時卻勾唇一笑,不語,雖然昨天幾人分錢的動作很輕微,但他還是聽了出來,迅速拉住神情已經變得冷冽的侯捕頭,沖他點了點太陽穴……
【再想想】
“額……”侯捕頭雙手環抱,露出思索的神情,“如果劉老頭的銀子是他們昨天拿的,那說明劉老頭有余錢,一個自殺的人留錢做甚?”
這也是陸時所納悶的,所有證據都證明了房間除了劉老頭外沒人進去過,門栓也不可能從外面別上,現場也符合用刀自殺的推論,偏偏就這一點有些說不通……
硬要解釋的話,只能說明劉老頭很著急死,根本沒想過錢的問題。
可是以陸時對劉老頭的了解來看,這是一個連屎都要憋到自己田里才拉的吝嗇鬼。借了陸時家的背兜半年不還,還想據為己有的老無賴,這種人怎么會尋死?
一定有他們還沒有發現的線索……陸時心中肯定道。
而一旁侯捕頭早就將這個問題拋之腦后了,眼神熱切的盯著面前的小瞎子,仿佛在看一只奇異的新物種。
“走!”
陸時吐出一個跟走字毫不沾邊的音節,率先跨進屋子里……
……
杏子鎮外。
一棵粗壯拔高的老樹隨風搖曳。
最頂上的枝頭,一片嫩芽上,一個紫袍少年迎風而立,左手握著一柄銀光流轉的長劍,右手負于身后,目光若水,平靜的看著小鎮。
“師尊說這次下山,會遇一人,救一村,除一魔,換一心。”他喃喃自語。
“到底什么意思?還說我會被一個討厭自己的凡人所救……怎么可能!”
他不以為然,輕輕一躍,跳到十丈開外……
“已經去過好幾個小鎮了,都沒有發現異常,不知道這一個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