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做了一個夢。

她在霧氣朦朧的幻境中前行。時空仿佛停滯下來，雨滴漂浮在空中，一觸碰，便化為泡影。

走不到盡頭。

林嘉蹲了下來，雙手掩面。無助感籠罩在全身，全然不知自己身處夢境。

她身后出現了一個人。

那人被霧圍著，鬼魅般無聲無息地走來，他的臉卻是一團陰影，無法看清，捉摸不透。

林嘉強忍懼意目視著他向自己靠近，可在距離慢慢縮短的時候突然驚醒。

她這才發現自己仍在酒店。

天剛蒙蒙亮，太陽還沒完全升起，只有一縷亮光透出地平線。

莫清伊不知所蹤。

林嘉坐在床上，睡衣被冷汗打濕。

她不是沒做過噩夢，比這恐怖得多的夢她也做了很多，已經能自如地應對恐懼了。

但這次情況不一樣。

這個夢沒什么特別之處，甚至可以說是再普通不過了。可沒有原因的，她就是害怕。

害怕夢中人來到現實，害怕自己僅存的理智也消亡。

久久不能平靜。

她強迫自己下床，卻沒有多余的力氣支持身體。昨天的晚飯沒吃，現在也沒有吃早飯的胃口。打算吃點緩解焦慮的心境穩定劑，明知空腹吃藥胃會難受，還是伸手去夠藥盒。

她突然敏銳地發現，床頭柜和昨天不太一樣——藥盒的位置改變了。

一切都結束了。林嘉無奈地埋怨自己。

要是昨晚把藥藏在柜子里，或是原封不動地留在包里就好了。

她從來沒有這么希望過奇跡發生。如果這盒藥是后悔藥，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些。

林嘉又開始胡思亂想，她已經失去行動力了，只是愣在原地發呆。

莫清伊也會離開的。

以往知道林嘉生病的人，早都躲得遠遠的了，無一例外。

他們怕林嘉（準確說應該是林楓）發起瘋來會傷及他們自己，有的甚至說不愿意和怪物一起玩。

當時林楓的心情，林嘉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之后幾年，她一直向旁人隱瞞自己生病的時候，也會盡力表現出積極樂觀的樣子。

可她騙不過自己。

她是多想變成一個普通人。健健康康地生活，按部就班地上完高中、大學，找個穩定的工作，度過一生。

可事難遂愿。

她現在只能去面對現實，面對莫清伊走掉的事實。

不知道她會去哪兒。林嘉不想去找她，可又擔心莫清伊一個人會遇到什么危險。

盡管現在人在外市，誰又能保證那些追她要錢的人不會追到這里…

林嘉的身體不由自主的行動了起來。她還是要去找莫清伊。

本以為要像個無頭蒼蠅一樣亂轉的林嘉，輕而易舉的就找到了莫清伊——她就坐在酒店一樓的沙發上，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哭過。

“睡得好嗎？”沒等林嘉開口，莫清伊就先說話了。

“還算……”林嘉欲言又止，被莫清伊打斷了：

“睡得根本不好吧。我去藥店問了，睡了好覺的話怎么可能會需要助眠藥。”莫清伊眼里流露出的情緒已經快要壓得林嘉喘不過氣了，她不知如何將對話繼續下去，只能在莫清伊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

莫清伊一旦提到什么關于生病的事，那她們的關系就徹底玩完了。林嘉神色黯淡下來，她已經做好了收拾行李回家、再也不和莫清伊產生交集的準備。

出乎她意料的是，莫清伊什么都沒提。只是很擔心的問：“昨晚你很早就睡了，半夜卻在喊，大概是做噩夢了吧，還說了一些‘別走…回來…’之類的話。”

林嘉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說過夢話，但轉念一想做夢的時候也不會知道自己在說夢話。這些話可能是她對夢里的人說的吧。

“我一直坐在你身邊，還好除了說幾句夢話之外沒什么別的異常。當時看你臉色很不好還一直出汗，我都緊張得打算叫醒你了。”莫清伊是知道在人在做夢時是不能叫醒的，她怕林嘉再被嚇到。

“…我沒事，就是做了個夢。”

“沒事就好，咱們準備準備然后回去吧。”

回程的路上莫清伊令人意外的安靜，萬幸的是她對于發現藥的事只字不提。

信息提示音突然響起，是林嘉的手機。

來Y市了？最近怎么樣？

是李醫生的消息。

林嘉之前一直在他那里做心理咨詢，沒什么效果但至少有個傾訴的地方。就回復了他一句。

挺好的，就是這幾天做了個奇怪的夢，有些在意。

很快李醫生回復了：下次有空過來吧。

林嘉簡短地回了一個好字。

說實話，她其實有些反感心理咨詢——就好像把自己內心的想法完完全全地暴露在外人面前，會慌亂、會逃避，總之很沒有安全感。

她每次都有所保留，這或許也是沒有成效的原因吧。

有一次李醫生給她做了催眠，把林楓叫了出來。之后林楓大發雷霆，就算做完了咨詢回到家還是訓了林嘉好多天。

林楓不喜歡被動出現，他只會在必要的時候幫一下林嘉，或是自己無聊才會出來。除此之外，他不想過多的占用身體。

他們的潛意識里或多或少的都有些鳩占鵲巢的感覺，之所以林楓會自卑、抑郁，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覺得自己不是一個獨立的人類，只是一個人格罷了。

一個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消失的人格。

又回到了熟悉的城市。林嘉深吸一口氣，是熟悉的味道。春日里空氣特有的味道。

夏天快要到了嗎。

林嘉拖著行李箱朝家的方向走去，被莫清伊拉住了：

“再去走走吧，隨便去哪。”

她們打了輛出租車，準備去江邊。這條江是這座城市著名的旅游地，正是五一假期，江邊人流涌動。遠遠望去耳邊似乎都充斥著人群的喧鬧聲，讓林嘉頭痛。她討厭人多的地方。

“師傅，去開發區吧。”林嘉說。

出租車司機似乎很不情愿，在人多的地方堵車了很久，現在又要掉頭，費油費力，但還是照著林嘉說的朝開發區駛去。

這邊的道路沒那么擁擠了，大家都聚集在值得拍照留念的景點，好像忘了這片區域也有江似的。

對岸就是另一個國家了。林嘉的手機甚至自動更換了時區，被莫清伊看到了，她驚訝地問：“已經這么晚了嗎！看來白天變長了啊。”

林嘉無言以對，只得打開鬧鐘，讓她看了看北京時間。

晚上五點，天還很亮。霧好像一直沒散，最近的天氣真是令人厭惡，不是下雨就是起霧。

下了車，她們步行到江邊的臺階上坐下。對岸的城市被霧掩蓋，看不清，令人心慌。江面也是霧氣蒙蒙，下一秒就要鉆出什么怪物似的，起落的潮涌一下一下的擊打著林嘉的心。

莫清伊突然開口了：

“那天你遇到我的時候，知道我為什么被那些人追嗎？”

“不知道。”

莫清伊輕咳了一聲。停頓了許久，像是在回憶很久遠的事。

“我是個孤兒。那些本來不應該是我承受的。”

這次林嘉又呆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