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割草喂驢的時候了,自己家地里的草,基本都薅的差不多了。
每天,下午放學后,徐二跟著哥哥和幾個小伙伴,都會背著挎簍,滿玉米地亂竄。找到有草的地割草背回來,用鍘刀鍘碎后,拌麥麩喂驢。
馬上要秋收耕地了,要把驢喂好才行。
徐二記得有一回,哥哥腳上長了三個雞眼,疼得受不了,但依然背著挎簍去割草。
也不是父母非讓去,只是,徐二和哥哥早都習慣了,很自覺的,就去了。
路上,哥哥疼得受不了。徐二就幫著背,個子太小,草又太重,都是咬著牙硬往前走,走幾步算幾步。
徐二記得當時,一起割草的幾個小伙伴,經常在挎簍底下支幾個小棍兒,或者把鞋放下邊,那樣就可以少割點草了。
可是,徐二和哥哥從來不會那樣做。而且,還會用腳踩的實實的。
徐二現在想起來才終于明白,為什么那幾個家伙老被父母打了…。
秋天,豐收的季節,也是辛苦勞累的季節。精神上,豐收是喜悅的。身體上,干活是遭罪的。
玉米成熟了,吃過早飯,父母和哥哥都帶著擦汗的毛巾,背著“扳撅子”,徐二和姐姐帶著鐵掀和一大壺水,就下地去了。
地頭兒,父親已經在凌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就已經來過了。
已經放倒了一大片,擺好了趟兒?,F在,只要順著擺好的趟兒,繼續干就行了。
父母和哥哥力量大,一人一趟兒。左手抓住玉米桿兒,往懷里一拉,右手舉起扳撅子,用力的搗下去。把玉米的根茬從土里截斷,用胳膊夾著這顆收割下來的玉米,再去抓下一棵。如此反復個七、八次,根據個人情況吧,反正直到懷里放不下了,再把收割下來的整棵玉米擺到身后,碼放整齊。
徐二和姐姐力量小,輪不起來扳撅子,倆人一人抓住玉米桿,一人用鐵掀鏟玉米的根茬。連續鏟個四五棵就拿不住了,抱起來順著父親提前擺好的趟兒,接著碼放。
不一會,手上就磨出了水泡,水泡再磨爆。
而哥哥和父母,胳膊疼得抬不起來,也得繼續輪著扳撅子,徐二拿著鐵掀,大家咬著牙繼續干。不然,能怎樣?全體農民都是這樣的啊。
就這樣,這塊六畝的地,徐二一家五口人,要干三四天的時間,才能全部放倒。
等全部放倒后,就該剝玉米了,每人一排,擺放好的玉米蒲?;蜃?、或跪的,開始一顆一顆的,把玉米皮用指甲撕開,把玉米穗剝出來,再用力掰下來,丟到一旁的空地上。
剝啊剝…剝啊剝,剝的指甲疼得不敢碰玉米皮兒,就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撕開繼續剝。
剝到中午下晌時,再把剝下來的玉米,一穗一穗的撿起來,全部裝到板車上拉回家。
后來,手實在疼得受不了,就用小棍子削尖,拿在手里把玉米皮戳破再剝。腰疼、腿麻、站不起來,是在所難免的小插曲,不用多說了,拍拍打打就好了。
六七天后,剝完了玉米穗,就開始一人一個,或撅頭、或鐵掀、或鋤頭、或抓勾,開始清理玉米根茬上的土塊兒了。
用農具,把已經曬干了的硬土塊兒砸碎。從玉米根上敲下來,一顆一顆的敲,順便檢查有沒有遺漏的玉米穗。敲啊敲、敲啊敲,手上又少不了,得起幾個大水泡,三四天的時間,就敲完了。
再把敲干凈的玉米秸稈,全部捆成一個個的小捆,捆好后裝到板車上拉回家,喂驢、喂羊、還可以燒火做飯等等。
兩三天的時間,就可以把玉米秸稈,全部拉回家了。
這時,地里就剩一些草了,或薅或用鐮刀割,趕緊清理干凈。
然后,把家里積好的肥料,用板車拉到地里,再撒開,直到把地全部撒上肥料。
此時,驢、騾、牛、馬的磨難,就真正開始了。
徐二家當時,有一頭母驢,已經喂的膘肥體壯了,拉著車子上的犁子,來到了地里。
這不是它第一次拉犁了,它知道自己馬上要干什么。從它的眼神中,徐二看到的盡是無奈和抗拒……
這時,父親的一聲厲喝,嚇得母驢乖乖就范,戴上攏套后,就開始了拉犁耕地的工作……
吭哧…吭哧…驢子喘著粗氣,父親在后面大力的把住犁子,往下使勁按著,大聲呼喝著,駕!駕!……
另一只手,舉起鞭子,隨時準備著,在驢子停下來的時候,抽打它。
母親在后面,撒著買來的肥料。是白色的、熏的人睜不開眼睛的臭肥。
徐二和哥哥姐姐打個下手,并準備繩子,在驢拉不動的時候,人就要上了。
吭哧…吭哧…,驢子喘著更大的粗氣,不一會就停了下來。
這時,父親左手握著的鞭子,就會抽打在驢的身上,驢子挨了鞭子,吃疼后趕緊使勁拉、拉啊、打啊、呼喝啊……
徐二舉目四望,看到的聽到的,滿地的人和牲畜都在做著同樣事情。
鞭子抽打的聲音越來越密集了,直到驢子,任你怎么抽打都走不動了,終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這時,母親把撒肥料的盆子交給姐姐,叫哥哥拿繩子來,綁在梨子上,準備和驢子一起拉犁。徐二也拿著自己準備的小繩子,綁在邊上。
看著驢身上,一道道腫起來的鞭子印兒。徐二即心疼又害怕,心疼驢子干著這么重的活,還要挨這么狠的打,又害怕這鞭子會落到自己身上……。
這時,旁邊地里傳來了怒罵和啪!啪!的鞭子抽打聲。尋聲望去,邊上鄰居地里,老黃牛已經累的臥在了地上。鄰居大伯,正憤怒的抽打它,非要讓它起來繼續拉犁。
父親走過去,拉住了他,掏出煙來,遞給他一根煙說到:“你打死它,它也起不來,它沒力氣了,你讓它歇會。
鄰居大伯這才丟掉鞭子,接過煙卷說道:“這畜牲不打不行??!耽誤了農時就壞了!”說著坐在地上和父親抽著煙開始休息了。
徐二跑過去看老黃牛,老牛臥在地里,身上的黃毛,都漢濕成深紫色了,伸著脖子,抬著腦袋,急促的喘著粗氣,身上好幾處都打出血了,老黃牛滿不在乎的伸著脖子抬著頭,還半瞇著眼睛,可眼角有一道濕濕淚痕,出賣了它倔犟的靈魂……
徐二知道,老黃牛心里肯定不好受,可人們心里也不是滋味,可又有什么辦法呢?誰能改變這一切呢?
徐二蹲在老黃牛旁邊,心里也很難過。
過了一會,老黃牛噌一下子,自己站起來了,往前走了幾步,主動開始拉犁了。鄰居大伯難以置信的說道:“這家伙能聽懂我們的說話呀!”
父親嘆了口氣道:“再歇一會,慢慢干吧,”說著眼睛看向更遠處,一對年輕的夫婦倆,正奮力的用三齒镢頭一下一下的翻著地。
“你看看那倆口子,男的去年因為家里的牲口太老了,不好好拉犁,被他失手打死在地里了。媳婦都不跟他過了,后來抱著死去的牲口哭了一場,只能自己拿著镢頭一下一下的慢慢翻地了。大家伙都播種了,他還沒翻完。
后來,還是村里的黨員干部帶著自家的牲口,幫他把地耕完播了種,還幫他把媳婦叫了回來,今年還沒攢夠錢買牲口,還得他兩口子自己翻地?!?
鄰居大伯點點頭,把手里的煙頭又吸了一大口說道:“好了,開始干活吧,干完我們也去幫幫他兩口子?!?
徐二感緊跑回來,抓住自己的繩子,往肩膀上一扛,就準備開始拉犁了。
一天…兩天…徐二的兩個肩膀都被繩子勒出了好幾道血印子。他把繩子拴在腰上繼續拉,母親和哥哥姐姐也好不到哪去。
父親雖然不用拉犁,可抓著犁子把的手,早磨掉好幾塊皮了,用布裹著手繼續駕犁。
三天…四天…終于把這大塊的地翻完了。
緊接著就該耙地了,像個“目”字一樣的耙,下面是十厘米長的耙齒。或是母親自己上去,或是徐二和哥哥姐姐換著壓耙。
父親拽著驢子,拉著耙在地里來回的走,剛翻的地,盡是大疙瘩塊,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
徐二和哥哥在耙上一頭一個,兩腿叉開踩著前后兩個邊上,蹲下來雙手抓著兩邊耙齒透過來的一點頭,晃晃悠悠著,忽緊忽慢的壓著耙。
一不留神,或者體力透支,就會從耙上摔下來,還好走的不快,地也軟。
不過,驢要是跑起來就是另一回事了,運氣好摔個大根頭,破點皮算非常幸運了,運氣不好,可就不好說了。
一天時間,就把地里的大疙瘩小坷垃基本都耙碎了。
再去把另一塊二畝多的地,也如此這般弄好后,就開始“刮輩兒”了。
用線從地的這頭扯到那頭,拽緊后栓在砸進土里的小木樁子上。
然后用鐵刮子往這根線底下刮土,堆出一條筆直的二十多厘米高的小土坡,澆水時用來擋水。大概一米二的距離一個,這塊六畝的地,要刮幾十個“輩兒”,刮完得兩三的天時間。
刮完“輩兒”,就要撒播小麥種子了,先是用鐵刮子刨溝,然后撒了種子再用腳把土蓋上。
后來,就有了“簍”,播種小麥的木制工具,把麥種倒進簍里五六斤,簍下面有鐵管子直接插到土里,種子順著管子進入土里。
徐二和母親、哥哥姐姐在前面拉,父親把住簍,控制住深淺,還要用力的不停的快速晃動,好讓麥種不停的流下去,不晃的話就卡住了,這是個細活,播種也得兩天。
播完麥種,就該澆水了,占井、安井、澆水、拔井等一系列操作,把兩塊畝數大的地弄完了,才開始收花生、紅薯、和種白菜等一系列農活。
這個時候還要把拉到家里的玉米穗晾干,要經常翻一下,否則下面的會發霉,一般家里院子都放不下,太厚了就發霉,就提到平房頂上,掛到樹上等想盡一切辦法保存。
秋季的公糧在當時不是要糧了,是要錢,徐二隱約記得自己家五口人,好像要交四五百塊錢吧。
還有花生、高粱、芝麻、黃豆、谷子、紅薯、綠豆、棉花……等等的各種莊稼和瓜果蔬菜,都有不同種法和收割方法,徐二連自己知道的都說不完,更何況還有非常多的南方農作物和世界各地的了,所以,徐二永遠也說不完。
徐二覺得,粒粒皆辛苦,不是說一下就能體會到的。所以,徐二說:“我知盤中餐,粒粒真辛苦!”
說到“辛苦”這一點,徐二自己也只是體會了一點皮毛,只有田間地頭的廣大農民最有發言權。
而不是一些沒有種過地的外行人,隨便說一句“粒粒皆辛苦”就完了的事兒。
雖然都是“粒粒皆辛苦”但,其中的差別可就大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