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縷青煙從西北方向飄來。也許，這是大家一生中的最后一個早晨了。李克用心想。
用過早膳，李克用命人換下了自己沾滿血污的盔甲，還上了一套嶄新的戰(zhàn)袍，死則死耳，一定要體體面面地走。
“大帥?。 眰饔嵄诔穷^大喊道?！皵橙?，敵人退兵了！”
“什么，什么聲音？”李克用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親兵從帳外跑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大帥，好像是，敵人退了。”
“什么？！”李克用在將士們的簇擁下走出大帳，箭步登上城樓，站在最高處向遠方望去。
只見，西北方向狼煙滾滾，廝殺聲此起彼伏。一面黃旗上赫然印著一個“李”字！
“是李存孝！李存孝?。 崩羁擞么蠛暗馈?
所有人都隨著李克用的方向望去，是李存孝?。。∪巳褐蟹序v了！“援兵來了?。。。 笔爻菍⑹恐斜l(fā)出振奮人心的吶喊！
“眾將聽令！”李克用道，“大軍出城擊敵，合圍唐軍！！”
“諾！?。 ?
隨著令旗的揮動，臨汾城的大門緩緩打開，黃塵滾滾，憋了好久的城內(nèi)守軍向開閘的洪水一樣沖了出去，壓抑了這么久的怒氣一齊爆發(fā)，它像一把利劍，直直地向朱全忠的心臟刺去！
大戰(zhàn)持續(xù)到深夜，在河東軍內(nèi)外夾擊下，唐軍被沖斷分割成了兩節(jié)，十多萬唐軍被全殲，其余則做鳥獸散。
河東軍乘勝追擊，在李克用的帶領下翻越呂梁山，于第二年四月初攻占了黃河渡口。自此，朝廷的勢力完全被驅(qū)逐回河西。
五月，唐軍班師回京。
朱全忠為了個人權(quán)勢，諱敗為勝。無奈，朝廷也只好陪他演了這出戲。
慶功宴上，皇帝李曄在無比尷尬的氛圍中犒賞此次征戰(zhàn)的有功之臣。當然，這次的第一“功臣”，非朱全忠莫屬。
“啟稟陛下”，朱全忠走出群臣的隊列，緩緩說道：“陛下隆恩臣沒齒難忘，臣雖然略有微功，但此戰(zhàn)畢竟耗費了數(shù)十萬國帑，臣祈求辭去東平郡王的爵位。”
“這……”李曄有些游移不定地看著朱全忠，他不知道這朱全忠的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原本，臣子請求自貶，皇帝依例駁回就是，這在唐代是很常見的，但這次……
“皇上！”這時，蔣玄暉突然言道，“陛下萬不可讓東平郡王請辭，否則，會寒了我大唐將士的心?。 ?
“是啊，朱大人勞苦功高，怎能請辭！”
“我等決不允許！”
一時間，朝堂鼎沸，李曄瞬間慌了，只得望向朱全忠，等待他的回應，只見，朱全忠緊閉雙眼，完全沒有理會自己。
李曄又扭頭望向群臣，這時，宰相杜讓能走出來，畢恭畢敬地道，“臣以為，東平郡王絕不可退，不僅不可退，而且應該進封梁地，以震懾關東諸侯?！?
“臣以為，杜閣老所言極是，東平郡王關乎我朝興敗，應當晉位?！表f昭度不失時機地插話道。
“臣附議。”
“臣附議?！?
李曄望著群臣，此刻朝堂的形勢一目了然，微微一笑道：“朕以為，東平郡王此戰(zhàn)勞苦功高，威名足以彪炳青史，因而不僅不能辭退，而且要更進一步，傳朕旨意，加封東平郡王朱全忠為梁王！賜天子車駕，加九錫！”
此言一出，群臣愕然。這是埂古未有的尊榮啊！
臺下的徐彥若咳嗽了幾聲，面露慍色，可又無計可施。
“徐大人，身體怎么樣？”一旁的孫偓關切地問道。
“啊，沒事沒事，從劍門關回來，身體就大不如前了，哎，老了?！毙鞆┤舻?。
是啊，從川蜀回來后，徐彥若清楚地感覺到朝廷的巨大變化，朱全忠已經(jīng)成為大唐的實際掌舵人了。
“皇帝此舉意在安撫朱全忠，但言外的意思，無非是想借抬高朱全忠來震懾關東諸侯罷了。”孫偓低聲道。
“如此明顯的意圖，朱全忠會不明白？他所憂慮的，是皇帝已然逐漸失去了對關東諸侯的掌控，封王只是第一步，下一步怎么辦，還需慢慢謀劃?！毙鞆┤艋貞?。
幾日后，朝廷冊封朱全忠為梁王的詔諭便發(fā)往了全國各地，果不出所料，諸藩不服，海內(nèi)沸騰，鳳翔節(jié)度使李茂貞首先發(fā)難，自立為隴西郡王，而關東各鎮(zhèn)也紛紛效仿，頓時冒出了大大小小十幾個“王”。
而另一邊，晉陽城內(nèi)，河東軍的慶祝連續(xù)進行了三天，李克用因此戰(zhàn)的驕人戰(zhàn)績自封為太尉忠勇侯，位在三公之列。在民間，李克用的事跡也被傳為佳話，各地因而紛紛建立了忠勇祠，以生祠之禮供奉戰(zhàn)神李克用。
河東之役后，蔣玄暫的生死之交朱珍也因蔣家的關系拜會了朱全忠，朱全忠十分看好朱珍的一身武藝，在他的關照下，朱珍轉(zhuǎn)而投軍，由于性格剛猛，體力超凡，朱珍一路晉升，幾年后，已經(jīng)官拜先鋒參將。
景福二年，李曄下詔，討伐隴西郡王李茂貞。
此刻，大唐朝廷已發(fā)生巨變，朱全忠徹底掌握了朝廷，不僅席卷了國庫，還在洛陽開衙建府，長安的小朝廷頓時成了一個傀儡。
“陛下，我朝羸弱，前番用兵失利，已經(jīng)元氣大傷，若是這次再敗，恐天下人無有臣服啊?！痹紫喽抛屇芸嘈膭竦?。
“朕還是皇帝嗎？李茂貞有把朕當作他的皇帝嗎？”李曄低聲怒道。
“皇上，李茂貞不同于李克用，鳳翔近在咫尺，一旦戰(zhàn)敗，長安城岌岌可危啊?！倍抛屇軕n心道。
“你不用勸朕了，若是此戰(zhàn)再敗，朕也無言活在這世上了?！崩顣夏坏溃凵窭餄M是混沌。
“哎，我大唐永無翻身之日了?！倍抛屇芡实鄣谋秤皣@息道。
局勢的發(fā)展過不出杜讓能所料，經(jīng)過一個月的征戰(zhàn)，唐軍大敗，李茂貞所到之處，州府縣紛紛歸降，朝廷的十萬禁軍潰不成軍。月底，李茂貞的叛軍就包圍了長安。
太極宮內(nèi)
“愛卿，你是對的，這下，朕的最后一點家底也賠光了，大唐完了，朕完了?！崩顣霞t著雙眼說道。
“不，陛下，只要我們堅守城池，關東諸侯，還有梁王，他們不會不管我們的！”杜讓能道。
“呵呵，梁王，梁王，朕在梁王的眼里，還有分量嘛?！崩顣峡嘈Φ馈?
在勸降無果后，李茂貞的叛軍發(fā)起了攻城。
“放箭！”一聲令下，無數(shù)根鐵頭羽箭雨點般的灑向城頭。
先鋒參將李從昶下令，“攻城車上陣！”
驚呼的人群后，幾十輛數(shù)丈高的攻城巨車在眾人的合力下向前緩緩駛?cè)?。套著鐵皮的攻城車后，是無數(shù)身著重甲的藤牌兵隨著震天的鼓聲向城池掩殺過去。
“框！”一聲巨響，城門被撞開了一道數(shù)尺寬的裂縫，城上的箭矢雨點般的打在攻城車的鐵皮上和戰(zhàn)士的藤甲上。
守城的唐軍潮水一般涌向門洞，用尸體將裂縫重新掩埋。
城外，數(shù)百架云梯在箭雨的掩護下搭上城頭，叛軍蜂擁涌上城池，不料，唐軍用準備好的熱銅油潑灑下來，一時間，叛軍死傷慘重，士卒們一個個慘叫著滾落下來，進攻一度受挫。
“將軍，已經(jīng)強攻了三個時辰了，可是依然沒有進展。”
李從昶看了看前方的廝殺，平靜地說道：“不急，我們的大家伙該登場了?！?
“大家伙？”眾將不解地相互對視道。
正當此時，只聽身后鼓聲隆隆，是李茂貞親自率領的援軍趕到了。
大伙翹首望去，塵土過后，數(shù)十架巨型投石車出現(xiàn)在地平線上。
沒錯，就是它們了。
一聲號令后，只見，數(shù)十枚燃燒著的火球從眾人的頭頂呼嘯掠過。
大家順著火球的軌跡看去，一望之下，遠處的城垣上頓時淹沒在一片火光之中，緊接著傳來了震天動地的巨響！
“好，真是太痛快了！”坐鎮(zhèn)中軍大帳的李茂貞看著遠處的大火說道。
“預備，放！”火球再度騰空而起，隨著前方的爆裂聲，地表傳來的震顫幾乎將李茂貞手中彎刀的虎口震裂。
大唐長安城的城墻在巨大的爆炸聲中坍塌了。
此時，李從昶下令大軍全線進攻，在強大火力的掩護下，新一輪攻勢開始了！
長安城中，李曄已經(jīng)坐不住了，他立即把眾將喚入太極殿商議對策。
城外傳來的震天動地的巨響一次次震撼著大家的心，眾大臣私下對視，啞口無言。
“廢物，一群廢物！朕養(yǎng)你們何用？！”李曄紅著雙眼，破口大罵道。
這時，參知政事蔣玄暉開口道：“啟稟陛下，在下以為能解當下危局者，只有，只有。”
“只有誰？你只管說來?！崩顣喜荒蜔┑?。
“只有投奔洛陽的梁王了?！笔Y玄暉道。
“啟稟陛下，萬萬不可啊。那梁王早已開衙建府，若是投奔到他那里，豈不是要重蹈漢獻帝的覆轍嗎？！不可啊陛下！……”徐彥若大聲勸阻道。
“陛下！城外的叛軍就要攻進來了，此時若不走，就走不了了！”蔣玄暉大呼。
“不可啊，陛下三思啊！……”眾大臣又是一陣苦勸。
“夠了！讓朕安靜一下，讓朕好好想想……”
“報——南門、東門失守！大批叛軍正向皇城殺來！”傳訊兵來報。
聽到消息，大殿里更是亂成了一鍋粥。
眾人望著李曄，等待著他最后的一錘定音。
“陛下，我們？”一旁的大太監(jiān)張居翰驚恐道。
“傳旨，開城投降！”李曄一字一句地說道。
眾人驚駭莫名地看著李曄，大唐三百年，這是第一次由皇帝本人向叛軍投降，亦或者說是束手就降。
半晌過后，叛軍攻入太極殿，李曄身穿素服，率領百官穿過太極門，向叛軍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