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蘇葉所言,可琢磨之處甚多,比如朝臣聯合對抗太子一事有多少水分,又有多大把握,比如府中守衛、侍從是否松懈到足以忽略她的存在,比如蘇葉安排的人是否足夠可信。
可是王姬也知道,她快沒有時間了。
“三年后太子即位”的約定眼看著就要到了兌現的時間。這一次,她只能去冒這個險,因為錯過這一次,她可能再也沒有其他的機會。
“你呢?我走了,你怎么辦?”王姬問道。事到如今,王姬最擔心的便是這對姐弟,她的安全不能以別人的犧牲為代價。
蘇葉反握住王姬的手,手心的溫度溫暖著她,“你放心,我也會趁機離開的,到那時我們在臨淄城外匯合,可好?”
先是麻衣,甘松,再是蘇葉、蘇木,她王姬何德何能,能得到這些人傾力守護?王姬只覺眼眶溫熱,視線竟漸漸變得模糊起來,“這便是你不顧危險,強留自己在太子身邊的原因?呵!我真無能,口口聲聲說送你們離開,卻反過來是你們保護我。”
蘇葉也格外動容,她抱住王姬,身體因為激動還在顫抖,“不是的,是上仙救了我,若沒有上仙,我早已成為太子鞭下亡魂。上仙受太子重視,牽制了太子視線,這才讓我尋機出走,在我心中,上仙很重要。”
淚水潸然而落,王姬卻微笑著,幸福而感動,“若你我真能出去,我們便義結金蘭,從此生死相扶,如何?”
外出祭天的事,是田地臨走前親自來告訴王姬的,分明只過了幾日,王姬卻感覺自己等了許久,每一日,都是度日如年。
等待的日子,讓她本已沉寂的心再次躁動起來,她卻只能強壓著自己,不露痕跡。
“太子殿下洪福齊天,定能平安而歸。”王姬舉爵相祝。
田地便笑,與王姬干掉那一爵清酒,看著王姬,滿臉欣慰,“多日練功習武,讓上仙身體健朗、氣色好轉,真是再好不過的事。”
“還要多虧太子殿下。”王姬客氣著。
將王姬手中的青銅爵放在案上,田地拉著她的手,眼中閃過一絲擔憂之色,“田地此去祭天,旬日才能返回,太子府中雖戒備森嚴,也難免有宵小之徒翻墻入室,田地擔心上仙安危,不如上仙與田地同往,如何?”
王姬沒想到他會有此提議,先是一愣,隨后馬上反應過來,回道,“太子殿下盡可放心,小仙已卜算過,并無大事。”
王姬既不愿去,田地也沒有強求,“既然如此,上仙保重。”
大步出門,已至門口,驀然轉身,“上仙的魚腸劍可有隨身佩戴?”
“名劍貴重,小仙已將魚腸劍收起來了。”那劍極為鋒利,王姬怕劃傷旁人,從未用過。
田地卻鄭重道,“無論如何,田地不在期間,請上仙務必將魚腸劍隨身攜帶!不管去哪里,不管做什么,都要帶上。”
他說得極為認真,一遍又一遍的強調,仿佛有所寓意,卻沒有多說,王姬知道便是多問也毫無意義,只點頭道,“小仙知道,太子殿下放心。”
深深地看了王姬一眼,田地轉身離去。不知為什么,王姬隱隱覺得,他的背影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決然,像是下了某種決心,像是背水一戰。
田地走后第三天,王姬便從蘇葉那里聽到了群臣向田地發難的消息,她沒有親自過來,而是讓蘇木將寫了消息的絲帛帶給自己,并與她約好戌時在臨淄城外匯合。
蘇木道,“臨淄酉時八刻前閉城門,結合太子府到城門的距離,我們要在酉時三刻前離開太子府,眼下已是午時一刻,我們時間不多了。”
今日的蘇木,竟無往日般的懵懂,反而異常機敏靈動。
時間緊急,已由不得王姬多想,她略微思索,問道,“蘇葉計劃里是怎么安排我離開太子府的?”王姬問道。
“阿姐說,讓神仙姐姐換上這些粗布麻衣,比較不引人注目。申時二刻會有送糧食的車進入太子府膳房,阿姐已經打點好車夫,讓我與神仙姐姐乘空車出去。”說著,將一個包括遞給王姬。
王姬瞬間明白了蘇葉的安排,她到底辦事周密,知道王姬向來有日食兩餐的習慣,第二餐時間正是申時三刻。申時二刻車進來,王姬已取膳食的名義到膳房順理成章,同時也免了侍從給她送餐會發現她不在的情況。
“今日府中守衛如何?”
蘇木道,“我悄悄看過了,守衛少了許多,連主事的家老也被太子殿下帶走了,我們出去當不會引人注意。”
王姬點點頭,推開門,像往常一般在太子府內四處亂晃,眼睛卻在悄悄打量四周。府中著實安靜,確實無人特別注意自己。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日頭已逐漸西斜,王姬看了一眼,儼然已到申時,她的心跳隨著時間的臨近,越發劇烈。
回到寢殿,拿出包裹里的粗布衣服迅速換好,王姬低著頭,跟在蘇木身后,往膳房走去。
身上的衣服不只粗糙,且并不足以抵擋冬日的嚴寒,王姬卻緊張得渾身是汗,直到從膳房里取出吃食,直到兩人悄悄溜進糧車,身體攤平、被十余張麻袋覆蓋住,她的心跳仍然劇烈的跳動著。
她屏住呼吸,努力不讓旁人發現這車里的端倪。
糧車隆隆啟動,車子走了不久,便聽見有人讓車夫出示照身帖的聲音,隨后,腳步聲臨近,身上的麻袋似乎被人翻動了一下。
“官爺,小人隔三差五就來這送糧食,每次都勞您和其他官爺檢查,真是受累了,這些刀幣算是小人一點心意,官爺們拿去買點酒喝。”車夫低聲對守衛道,因就在糧車旁邊,王姬倒是聽得一清二楚。
翻麻袋的動作瞬間停止,耳邊隱隱響起守衛掂量刀幣的聲音,“哪里哪里,整個太子府的口糧都靠你提供,你才是功不可沒。行了,都是老熟人了,趕快過去吧!”
那車夫“哎”了一聲,忙啟動糧車,匆匆而去。
王姬懸著的心這才暫時放下,事情比想象中要順利得多,然而,這才是開始,接下來的逃亡將更加艱難。
在遠離太子府的街角處,糧車停了下來,掀開覆蓋在二人身上的麻袋,車夫道,“到地兒了,兩位請下車,軺車已在旁邊等候了。”
蘇木扶著王姬跳下馬車,果然見旁邊停著一輛毫不起眼的單馬軺車,蘇木道,“阿姐擔心會有意外,特意換輛車以備不測。”
便是不起眼的軺車也不是普通人家能坐得起的,王姬略微詫異,倒是沒想到短短幾個月,蘇葉已經有了這樣大的能力。
“神仙姐姐,事不宜遲,我們快走。”
正要上車,忽見不遠處有一個身影定定地往這邊張望,王姬回頭看去,尚未認清來人,那人已驚喜著跑了過來,“王姬姐姐!”
是個十五六的年輕男子,似有幾分眼熟,及至那人跑到自己眼前,王姬終于認出了他,“田單!”
聽到王姬叫他的名字,田單頓時驚喜起來,“沒想到姐姐還記得我!一直聽說姐姐被困在太子府,田單想要營救,卻一直力不從心,沒想到姐姐已然自由。”
王姬干笑了一下,正欲說話,手臂卻被蘇木拉了一下。
王姬遞給蘇木一個微笑,對田單道,“說來話長,我要走了,我們有緣再見。”
及至軺車遠去,田單仍站在遠處,目視著軺車離去的方向,久久未動。
伴隨著夕陽西下,在城門未關閉之前,軺車終于駛出了臨淄。蘇木駕車前行,王姬坐在另一邊,望著空曠荒蕪的原野,呼吸著自由的空氣,幾欲落淚。
三年了,她終于逃了出來,以后終于可以過正常人的日子,再也不必擔驚受怕,再也不用面對血雨腥風。
“小木,蘇葉在哪里等我們?”王姬轉身道。她已經迫不及待了,只希望快點見到蘇葉,快點離開齊國,從此與這對姐弟二人闖蕩天下。
“馬上到了,在前邊的岔路左轉會看到一片樹林,樹林旁有一條溪流,阿姐說在溪流旁等我們。”蘇木輕車熟路的樣子,他不曾看王姬,只專注于眼前的道路。
終于,軺車在林間小路上停了下來,王姬當先跳下軺車,往溪流邊快步走去。
四周是呼嘯的山風,王姬這一身粗衣根本無法御寒,她只好揉搓著臂膀,大聲呼道,“蘇葉,你可在這兒?”
除了風吹林葉的簌簌聲,再無其他的響動,仿佛從未有人來過。
王姬輕輕皺眉,一邊往遠處張望,一邊問跟在她身后的蘇木,“你確定我們沒有走錯路?這一帶沒有看到蘇葉。”
“沒錯,就是這里!”蘇木回道,一瞬間,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冰冷。
伴隨著一股力道,背后忽然襲來一陣劇痛,王姬禁不住“啊”了一聲,踉蹌轉身之際,便見蘇木手握匕首,那匕首上猶有她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