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走過來,望著她。
采月笑了笑:“我們也該道別了。”
不知道為什么,王陽覺得采月說“道別”兩個字時,眼神與口吻都好像很不對勁。
王陽突然有種很難言的感覺,他先是張開雙臂輕輕地抱住了采月,然后突然胳膊收緊加力,緊緊地抱住了她。
采月眼中涌上淚來。
“你會好好的嗎?”王陽問道。
采月的嘴角彎起一抹笑:“會的!我當然會好好的。我們都會好好的!”
王陽還是覺得心中有一絲不安:“一定要好好的!”
“嗯,會好好的!”
王陽這才放開了采月。采月已經將眼淚收回眼中,臉上現出的是她的微笑。
“走了!”王陽輕輕地道。
“嗯。”
兩人彼此揮了揮手。王陽轉身離去了。
蕭天走到了采月身旁。
她看著王陽背影的雙眼里,又有了眼淚。而且,她已經站不住了。
蕭天直接將她打橫抱起,抱她回了別墅。
第二天的篝火晚會,采月邀請的是裘巖、陳明濤、朱聰、林銳、鐵幫四大金剛等等這些她走出校園后最熟識的朋友。
聚會的話題自然得是采月這個招集人來提起。
“我只聽蕭天自己說起以前創建鐵幫和云天的那些事,卻一直沒有機會好好聽大家說一說,也不知道他有沒有騙我?”
這些人都是曾經跟隨蕭天身旁最親密的人,對蕭天當初的一切自然都是最清楚的。
要回憶當然是從鐵幫四大金剛開始。
“天哥,當年你打我屁股下手可真重!搞得我現在聽到‘打屁股’三個字,心尖肉都是顫的。”王五口里一邊嚼著一大口烤肉,一邊抱怨著。
瘦猴聽得開心:“要不是天哥那么樣地打你屁股,搞不好你現在都吃槍子了。”
王五想要抬杠兩句,馬涼卻接了口:“王五會不會吃槍子我不知道,但當年若不是天哥及時按住我的手,我想我是很可能要吃槍子的人。”
二十多年前的馬涼因女友背叛劈腿,重傷女友的新男友而入獄。出獄后因無學歷和不光彩的入獄史,找不到工作,連父母都嫌棄他。
他萬念俱灰之下起了惡念,在一個月圓之夜,身上藏了把匕首蹲守在女友家附近,差一點就要對女友下手,卻恰好被路過的蕭天發現,制止了他。
從此,他跟在了蕭天的身邊,直到今天成為了鐵幫的四金剛之首。
過去那些難忘的點滴瞬間和艱辛歲月,在眾人口中再次被一點一點地還原回來。只是多年以后的現在,回味起過去的那些時光時,已是另一番滋味在心頭。
和昨天一樣,酒飲至半酣時,采月就已經有些支撐不住了。蕭天摟住她,讓她靠著他。
裘巖和楚明珠是這些人中、僅有的知道采月情況的人,尤其裘巖在接到這個邀請時,就已經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深藏的悲痛,讓他沒有加入到眾人的回憶中。
但他不想讓采月看出來他的擔憂,不想讓采月最后想要的團聚有缺憾,所以他和眾人一樣,不時地大笑著。只是在眾人不注意時,他不經意間望向采月的目光中,會有隱隱的難以掩飾的擔憂與悲傷。
采月靠在蕭天的懷中,握著蕭天的手,嘴角帶著笑地聽著眾人說起和蕭天的種種過去,不時扭頭溫柔地看一眼自己的男人。
“回去嗎?”蕭天緊了緊她微涼的手,再次輕輕問道。
采月搖了搖頭。
大家繼續說笑著。
篝火漸漸地有些弱了,酒瓶中的酒也慢慢見了底,食品箱中的食物也全部吃完了。
裘巖就坐在蕭天的身邊。看著蕭天懷中慢慢閉上了眼的采月,他心中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陳明濤以為采月是累了困了,就提醒大家小聲些,而且時間確實也不早了。大家見蕭天并沒有叫醒采月的意思,就輕聲地向蕭天和裘巖道了別,各自開著自己的車離開了。
裘巖等大家都離開了,這才不再像剛剛一樣地隱藏自己的情緒,很是擔心地問蕭天:“采月怎樣了?”
蕭天輕輕搖了搖頭,不說話。
裘巖的眼淚慢慢地漫了上來。他抬起了頭,看向天空的明月。
這么圓滿的明月,這么溫馨的夜,難道卻是要面對離別的夜么?
篝火還未熄滅,蕭天不想離開,因為他知道采月不想離開。他將早就預備好的羊毛毯取出來,將采月的身體圍好后,又再次讓她躺倒在自己的懷中。
裘巖對蕭天輕聲道:“我到旁邊坐一會兒。”
蕭天點了點頭。
裘巖走向一旁,在離蕭天和采月約十幾米遠處的沙灘上坐了下來,靜靜地看著大海。他不想在這個時候離開,但他也不想打擾蕭天和采月。
皎潔的月光下,采月的臉透著瑩潤的光澤。她的眼緊閉著,長黑的睫毛像兩道彎月,蓋著她的雙眼。蕭天將自己的臉緊緊地貼住她的臉,她的臉有些涼涼的。
仿佛感受到蕭天心中的呼喚,采月慢慢地睜開了雙眼。
她的手微微動了動,蕭天立即將羊毛毯松開了些,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雖然包在毯子里,但還是涼涼的。于是,蕭天又緊了緊胳膊,將她抱得更緊了些。
“裘巖和明濤他們都走了嗎?”
她的聲音很弱,但蕭天的臉與她的臉緊貼著,所以還是聽得清楚。
“明濤他們都走了,裘巖就在旁邊。”
采月眼中明顯露出一絲憂傷。裘巖總是這么地敏感和聰明,總是把所有事情的分寸都把握得如此的得體和到位。
她的雙眼有些迷離了,感慨著:“時間過得好快啊,我們從第一次相遇到現在,一下子就過去十年多了。”
“十一年差三個月零十天。”蕭天補充道。
采月嘴角微彎地笑了一下:“你記得好清楚!那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時的情景嗎?”
蕭天的嘴角也是勾了一下:“當然記得,永遠也忘不了。”
采月嘴角的笑意更濃了些,“你好過份哦,開那么快的車!要是那天你車開得再快點,說不定我們就沒有以后了。”
蕭天的臉上也是笑意更深:“幸虧我車開得那么快,不然,那天你也許就這么地從我身旁過去了。”
采月的手搭上了蕭天的胳膊:“很少人會惹得我火起的。你卻連著幾次惹得我對你吼!你沒覺得我就像只母老虎么?”
蕭天幸福地蹭了蹭他家母老虎的臉:“一點都沒覺得。就算你是只母老虎,我也情愿被你吃掉。你這么溫柔,卻會被我逼成了母老虎,所以我們注定就是一對冤家,誰都拆不開的冤家!”
采月的眼中有些惆悵了:“是啊,只是那時的我們并不知道。要是早些知道,我們就不會錯過那么多的美好時光了。”
蕭天沒跟著她一起感嘆,卻道:“人活著,哪里能事先什么都知道呢?如果什么都知道了,傷痛自然是會少了許多,可是樂趣和幸福也會少很多。”
采月點了點頭:“你說得對,不想那些遺憾的事了。”說完,她想抬手撫一撫蕭天的臉,卻發現手一點力氣都沒有。
蕭天感受到她的想法,就握住她的手,輕輕撫向了自己的臉。
她撫著蕭天的眼角,那里已經有了兩道不算淺的細紋了。只是,采月卻覺得,他還是那么帥,還是那么地迷人,甚至是更迷人!
“蕭天,我覺得我真的好幸福啊!我要謝謝你!謝謝你讓我可以擁有一份不顧一切的愛情,謝謝你給了我一個美滿的家!謝謝你讓我可以做一個這么幸福的女人!”
采月說話有些吃力了,說著說著就要停頓一下。她的手也是越來越沒有力氣。
“我更幸福!是你把我從孤獨和懊悔的地獄中解救出來。是你讓我的心又重新活了過來。我要你繼續陪著我,永遠陪著我,一直到我們都滿臉皺紋,一直到我們都白發蒼蒼。”
聽到蕭天的話,采月更幸福地笑了。她的雙眼望向遠處的大海、又微微抬起頭看向天空的明月。
“又是月圓之時!這樣的月色好美!媽媽說,當初爸爸就是因為這么美的月色,才給我取了‘采月’這個名字。可是,月亮怎么可以被采下來呢?”
她有些氣喘了,呼吸有些艱難了。
“‘銜恨愿為天上月,年年猶得向郎圓。’這樣的夜…這樣的月…多美呀!你的懷里…好暖、好暖!可是…握不住,握不住了!蕭天,我…我不能再陪著你和寶寶了。”
蕭天趕忙將她的手送至唇邊,緊緊地吻住,不斷地搖著頭。
“不會的,寶貝,不會的!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采月微微一笑,笑得凄婉,“蕭天,答應我三件事。”
“什么事?”蕭天的聲音已經哽咽。
“不要…不要太寵嘯天,要讓他長大后和…和你一樣,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
蕭天用點地點著頭:“好!我一定會按你說的,嚴加管教他。”
“第二件事,如果我…無法有尊嚴地存在,就讓我有尊嚴地離開。”
蕭天低下頭,緊緊地吻住了她的額頭,眼淚在他的眼中打著轉,他強忍著不讓他們落下來。
采月聽不到他的回復,就催促道:“答應我!”
蕭天終于又點了點頭,輕輕地哽咽著道:“我…答應你!”
見他點了頭,采月的臉上微微地有了些釋然之色,然后才又道:“最后一件事…最重要,一定要記住,要記住,任何時候,不要…不要失去愛的勇氣!”
蕭天的眼淚終于還是流了出來,眼淚順著他的下巴,滴在了愛人的臉上。
她最放不下的這三件事,他早就在偷偷看了她自錄下來的視頻后知道了。第一件是關于兒子的、第二件是關于她自己的、第三件最重要的事,是關于他的。
可是,就算他還有愛的勇氣,他也再沒有愛的心力了。他已經將他全部的愛都傾倒在了她的身上。
“答應我!不要讓我擔心你!”因為急切,采月居然連續地說完了這句話。
蕭天強壓下心頭的難過,再次地點了點頭,“我答應你!”
采月終于大松一口氣,釋然地笑了。
“我以為…我可能不能親口交代你這些事了。看來上天還…是不薄待我的。蕭天,我好…高興!我可以這樣地靠在你…懷里離開。我這樣說是不是好…自私?好殘忍?”
蕭天流著眼淚用力地搖了搖頭:“不是!”
采月的手艱難地舉起,撫上了蕭天的眼角:“好想、好想看看你滿臉皺紋的樣…子!好想一直這樣地握著你的手!”
慢慢地,慢慢地,她那雙靈動無比的眼睛閉上了,她的嘴角帶著一絲微笑,眼角卻滑落下兩行眼淚。
蕭天感覺到她被自己握著的手,猛地往下一沉,就要滑落,他趕緊越發用力地握住、緊緊地握住。
身旁的篝火完全地熄滅了,只余下了縷縷的輕煙向上飄去,然后裊裊地消散于空中。
蕭天仿佛聽到了自己的心碎裂的聲音,一聲撕心裂肺般地哀號,在夜空下猛地響起,然后飄向遠方。
“不——!”
一旁的裘巖快速地沖了過來!
本市中心醫院手術室的燈亮起。
手術室外,蕭天和裘巖如九年前采月第一次開臚手術時一樣,在長椅上焦急地等待著。
手術的主刀醫生,是第一次為采月手術的三名國內專家和國外的那名專家,他們都是最清楚采月傷情的人。
雖然手術風險巨大,但采月的傷情發展到現在,已經到了不得不盡百分百努力,去爭取那百分之十希望的時候了。
C國翠山公館的中心花園,一只蒼勁有力的男人的手,親手將九十九盞長明燈一盞一盞地點燃。隨風微搖的燈光下,楊玄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閉著雙眼虔誠地祈禱著。
在他的身后,是一位與采月長相酷似的女人和已經四歲多的楊越。
楊玄終究還是沒有讓任何人取代真正的如夢夫人。如夢夫人從此將成為一個永遠的傳說,只存在于某些人的心底最深處,只存在于人們的記憶之中。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又一小時一小時地過去!
最黑暗的夜突然就降臨了,又一點一點地過去了!
手術室的燈,在亮了整整一個晚上后,終于熄滅了!
手術室的門被人推開了。
手術室外,苦候了整整一夜的兩個男人,同時朝手術室望去。
多人的腳步聲響起,一張急救轉運床被推出。三名主刀醫生疲憊地朝手術室大門走出來,一邊走,一邊取下了臉上的口罩。
天邊,一輪春日的艷陽,冉冉升起!光照大地!全新的一天,開始了!
這世界,生命不息,真愛不止,希望永在!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