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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不久之后,鄧申林要到縣里讀書的消息迅速在這個小小的村莊里傳開了,每個人心里都很明白,這又是鄧喬山在背后耍著神通呢,但是不管怎樣,很多村民還是到鄧喬山家里隨了一點好東西,都夸著老鄧有個出息的兒子,今后定能成就一番大事業。

就在他要出走的那天,天空格外清明,像一張藍色的巨頂掛在頭上,四周還沒等到太陽出現便急匆匆地亮堂起來。

鄧喬山嘴里叼著他那滑溜的煙桿和妻子胡雪一大早就開始忙里忙外,準備著兒子的行裝。胡雪從床腳的一個木箱子里抱出一雙用紅布仔細包裹好的布鞋,顯然那是一雙嶄新的,是她特意為鄧申林做的,那藍色的格子布洗的很干凈,一層一層糊在一起,白色的乳膠鞋底也很純潔,是特意托人從很遠的縣城帶回來的。鞋子的邊緣縫制得很細致,每一針每一線都很勻稱,就像是機器做出來的一樣,沒有任何雜亂感。整雙鞋子顯得那么的高貴,飽含著關心與愛戀。胡雪將這雙鞋子放在了一個褐色陳舊的木箱子里,用一套嶄新的衣褲壓著,沒有露出丁點兒痕跡,生怕被覬覦似的。

鄧申林幾乎是昨天起的床,早早地換上了一身洗的很干凈的衣褲,腳上那雙有些磨痕的膠鞋也被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洗刷得比新的還要新,而且他還特意燒了壺熱水把頭洗得很順暢,飄逸。立在一面灰黃的鏡子前,看著里面含糊的自己,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地細細打量著,臉上布滿了說不出的愉悅,心尖上是難以抑制的美滋,今天是他一個人的。

待到火辣辣的太陽籠罩了整個村子的時候,遍野的野草葉片上,蔥綠的樹葉上,石頭上,甚至泥土里都閃著透亮的露珠,就連空氣里也有它的身影,一串接著一串,一片連著一片,一陣隨著一陣,在服誠,也在迎送。村口狹窄的小道上,像發生了什么大事一樣,村民們相擁著,后面的額頭抵著前面脊背,前面的腳后跟靠著后面的前腳掌,你的肩膀,我的肩膀都斜斜地擠著,你推我,我推你,搖搖晃晃地勉強可以站住。誰也說不清楚他們為什么會出現在那里,難道是財神爺告訴他們的嗎?沒人知曉。

不一會兒,一輛馬車從村子深處左搖右擺地晃蕩出來,馬的腦袋上扎著一個紅色的大禮球,掩蓋了脖子里破舊的韁繩。趕馬人在馬車的左邊拉著馬兒在前面走著,鄧喬山一家在右邊緊緊地跟在后面。

擁擠的村民們不約而同地紛紛向兩旁靠去,留出一條狹小的通道,滿臉瞬間擠著異樣的笑容,身子稍稍前傾了一點兒,像迎接國王的恭敬士兵,透著虔誠,或是大臣,透著阿諛,到底是什么,誰也說不清楚,或許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都爭先恐后地向鄧喬山祝賀著,討好著,露出兩排黃垢垢的牙齒,反著太陽刺眼的光。鄧喬山自然是明白其中的道道的,裝作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回應著他們,或是笑,或是點頭,或是握手……而鄧申林看著這些原來與自己沒什么交集的人們現在和自己笑臉相迎,感覺到了重重地不適,他想要逃離這樣的境地,小心翼翼地踩著那雙刺眼的膠鞋,生怕被別人突然踩一腳,很慌張,急忙從人群中擠出。

很快跟隨他從人群中也擠出了一個瘦小的身影,來到他的面前。

“雨嬌,你來了,葉儼他人呢?”

“喏。”劉雨嬌指了指村口的一座小山丘。

鄧申林順著她指的方向,轉身望了過去,一個隱隱的人影靜靜地矗立在山頂上,看不清楚他臉上的神色,只見小麥色的肌膚與大山融在了一起,顯得不一樣了。

“你走了之后可不能忘了我們,不然,不然我打死你。”劉雨嬌的聲音有些哽咽,淚水不住地往外流,打在地上,與露水混在了一起。

小的時候總是這樣,不管你走多久,太過于注重了就感覺一別就是永遠,見別人哭,只有自己也哭才很合理似的,總之都流淚了!

“你哭什么,我又不是不回來了。”

“你真的會回來嗎?”

“嗯。”鄧申林很肯定地點著頭。

“你一定要等我回來。”鄧申林心頭觸動了一下,很清晰地對劉雨嬌說。

“嗯,我們都會等你回來的。”

“好了,不哭了。”

“這個給你。”劉雨嬌抹了眼角的淚水,從衣袋里拿出一個紅色的小盒子。

“這是什么?”

“你現在不許看,等你到了之后才可以打開!”

“行,聽你的。那,那我走了。”

劉雨嬌點了點頭。看著鄧申林的背影漸行漸遠,大喊著:“我們都等你回來!”

鄧申林回過頭沖她露出了她記憶中他的最燦爛的笑容,又抬起頭看了看山頂的葉儼,跟著馬車慢慢走了,殘破的馬車在太陽下是通紅的,發光的,高貴的。

所有的大人都看著他們一點一點地沒入山道的盡頭,又回過頭看著馬路上的劉雨嬌,收起那燦爛的,笑得僵硬的臉,眼神復雜,各自都回家去了。劉成也看著自己哭泣的女兒,沒有上前去撫慰,而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顏,回過身,闊步朝家走去。山頂的葉儼成為了唯一一個最后看到鄧申林遠去的人,他的內心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有些冰涼。

不一會兒,他跑到劉雨嬌身邊,略帶安慰地說到:“好了,別難過了,他又不是不回來了,而且這不是還有我的嗎?”

劉雨嬌一下子抱住葉儼瘦小的身體,在他懷里嚎啕大哭起來,此刻的她,需要一個安慰。葉儼被這突如其來的環抱打了個措手不及,緩了緩神,骨感的手掌輕輕地摟住她的腰脊,抱緊了她。雖然他們是要好的朋友,但這么親密地抱在一起還是頭一次,葉儼感受到來自劉雨嬌溫柔的,清香的氣息,稚嫩的心瘋狂地搏動,纖細的血管瞬間擴大開來,渾身一時間變得有些灼熱。而懷里的劉雨嬌同樣感受著來自葉儼的氣息,依靠在他的懷里,焦灼的心開始變得沉靜,舒緩,腦中漂浮著平日里葉儼對她的關心與照顧,松弛的雙臂不禁抱得更緊了些。

此刻,這兩顆懵懂的芳心觸碰在了一起,在茫茫的心田種上了一顆愛戀的種子,這可能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了吧,也可能是最不幸的事情吧。

山谷里的鄧申林握著劉雨嬌送的紅盒子,滿腦子都是她的面容……

在山道上趕了將近兩天的路程,鄧申林一行終于要到達目的地了。

“申林,看,那就是縣城了。”趕馬的人用趕馬鞭指著前面一座泛著白色光芒的,起起落落的小城說著。

鄧申林疲憊的神情一下子消失殆盡了,預存在腦中的多巴胺開始在身體里四溢著,松軟的神經也變得緊繃起來,臉上洋溢著激動,昂著頭,拉長脖頸,瞪大了眼,使勁地看呀,看呀!恨不得立馬就飛到小城中看個究竟。似乎馬兒也想親眼目睹小城的風采,四條腿跑得更快了些,不一會兒就上了進城的大道。大道是瀝青混泥土的,比他們來時的山道平坦,看不到任何一個坑洼,當然也比山道寬敞很多倍,兩旁都種著一排整整齊齊的大樹,站得很筆直,像是在迎接他們似的。

鄧申林站在車里左顧右盼著,感覺旁邊的一棵歪脖子樹總有些不一樣了,還有不一樣的風在他們的耳邊呼啦啦地吹響,不一樣的云從頭頂飛過,不一樣的世界在前面等待著他們。

然而鄧申林慢慢發現,大道上只有他們這一輛馬車,其余的不是自行車,就是摩托車,而最多的是那高貴的小轎車,他們一輛接著一輛,一個樣子接著一個樣子,換著色彩地從他們身旁越過,車里的人們也都是五顏六色的,各式各樣的,有黑頭發的,有黃頭發的,有長頭發的,有短頭發的,有戴眼鏡的,有不戴眼鏡的,有小孩,有大人……鄧申林很好奇地看著他們一次次在眼前疾馳而過,心里,眼里滿滿是羨慕,在他的印象里,小轎車只有高貴的人才能坐得起。車上的所有東西也好像在好奇地打量著他們,像一陣陣的風,很快就消失在視野當中。

在大道上跑了半小時左右,趕馬人在一棟樓房前停下,放下手里的馬鞭,替鄧申林從車廂里拿出那個裝著行李的褐色木箱,喊著鄧申林跟著自己。鄧申林有些不知所措,幾十米高的房子很高傲的立在面前,身后的廣場上放滿了各種各樣的小轎車,連周圍的空氣也是另一個味道了,與馬兒的味道是那么的不一樣,他不敢靠近這些稀奇的東西半步,緊緊地跟在趕馬人身后,跟著他徑直走進了跟前這座高達幾十米的大樓房。

他看見趕馬人在墻壁上按下一個按鈕,不一會兒墻上就朝兩邊露出了一個小室,他跟著趕馬人走了進去,里面的氣息是清冷的,讓他全身有些哆嗦,他又見趕馬人按下另一個按鈕,那兩扇門很快又合攏在了一起,隨之是一陣陣抖動,還有眩暈感,他差點就傾倒,急忙緊靠墻邊,這才穩住身子,當聽到‘嘀’響聲后,那兩扇門又裂開了,但是眼前不是空闊的大廳了,而是一個樓道,還有許多高級的房門,他跟著趕馬人從里面走出來,在樓道盡頭的一個房門前停了下來,他看見趕馬人在門的旁邊又按下一個按鈕,很快地,那房門打開了,飄出一股奇異的香味,伴著一個拖著脫鞋,戴著眼鏡,面帶微笑的中年男子。

“來,快進來。”

“老楊啊,我就不進去了,馬還在下面的,不能讓保安給看見了,申林就交給你了。”說著,趕馬人將手中的木箱遞給了那個中年男子。

“老成就不坐會兒了嗎?”這時屋里一個披著卷發的中年女子來到門口,詢問著趕馬人。

“不了,以后有時間我再來,那申林就交給你們了。”趕馬人說著看了一眼旁邊的鄧申林。

‘以后我再來’真的是委婉哪,每個人都是這樣,說好的以后,只是印象中的以后,現在的以后,等到以后的時候,變成了以后的以后。

“那我走了。”說完趕馬人就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鄧申林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頭有些局促不安,兩只手心里早已浸滿著汗水。

“申林,來,進屋。”那個中年男子提著他的木箱,一雙大手搭在他的肩上推著他進屋了,他扭過頭看了看趕馬人離去的樓道。

趕馬人來到樓下吸了吸鼻子,拿起馬鞭,抬頭看了一眼高高的樓房,駕著馬車,很快就淹沒在了來往的車流當中,留下的空氣很快就又恢復了,好像本來就是那樣的。

“申林啊,你就叫我楊叔,我和你爸呀也是老相識了,今后你就住在我家,待會兒你高姨帶你看一下你的房間,額對了這是你高姨,明天早上我們就去辦那個,那個入學手續,順便帶你熟悉一下環境。”老楊說著,有些出奇地興奮。

鄧申林低低地埋著頭,不敢抬起,對這陌生的人,陌生的地方總是害怕的!

“走吧,申林,我帶你去你的房間。”高姨提著木箱,拍了他的肩膀,微笑地叫著他。

“申林啊,這就是你的房間了,趕了兩天的路你肯定累了,你先睡一覺吧,一下吃飯我再叫你。”高姨說完就放下東西關門出去,和楊叔悄悄地說著什么,臉上始終抹不去的笑顏。

鄧申林一個人在房間里有些措慌,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而且從他進門開始,一股清香一直在他的鼻尖縈繞,似乎有催眠的效果。看著屋里很整潔,擺放著許多沒見過的東西,他的眼里滿是喜悅,一張通白的大床是那樣柔軟,靠上去像躺在了白云之上,在不知不覺當中業已睡去。

當他醒來的時候窗外已是黑夜,但依舊很明亮,屋外的夫婦早已準備好了晚飯,但一直沒有叫醒笑著睡著的他,而且他們還為他買了一套衣服,還有一雙鞋子,那是一雙運動鞋,這種鞋子在他們村可是很少有的,只有教書的陳老才有一雙,但他也從來不穿,只是放在箱子里保存著。

這一晚上這對夫妻和鄧申林交談到了深夜,幾乎問遍了他能想到的,做到的一切事情,他們過分的熱情與關愛,讓鄧申林覺得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也讓他感覺到了莫名的不解。

直到見到鄧申林有些倦怠了,這對夫妻才收起了他們那大放異彩的神色,各自到屋里睡下了。鄧申林躺在寬大的床上,嗅著屋里的香味,聽著窗外的車聲是那樣的嘈雜,喧囂,到了黑夜才顯得那么高昂,他怎么也睡不進去,側著身,安靜地看著地窗外面的天空,月亮的身影被一層蒙蒙的云擋住,只能看見發光的白圈,四周的星星幾乎是看不見的,但總有幾顆突然閃了幾下就消失了,感覺看得總是容易讓人心煩意亂。

而在月明星亮的大山深處,一座寂靜的村莊沐浴在皎潔的月光中,一間凌亂的瓦房里,鄧喬山夫妻躺在擁擠的木床上,對著黑暗的空氣交談著:“老鄧,你說老楊會對申林好嗎?萬一……”

“你放心吧,老楊這人從讀書那會兒對人就很和氣,也沒什么心眼兒,而且以前我們又是那么好的戰友,他不會虧待兒子的。”

“那高顏惠……”

“哎呀,這些你就不要操心了,我都打聽過了,老楊原來是有一個兒子的,差不多也就和申林一個年紀,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這個兒子突然就死了,他們兩口子差點就過不去這個坎,后來也就不知怎么熬過來了,所以他們現在對待孩子就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百般關心,甚至比我們都要親。”說著鄧喬山在黑夜中露出了很邪魅的笑容。這可能就是他精明之處了。

“我還是不放心……哈哈,你干嘛呀!”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做事情你還擔心啥呀,來吧,今晚是個好日子,嘿嘿。”

……

在另一間小房子里,葉儼思緒萬千,在床板上輾轉反側,從左側轉到右側,眼睛閉上又再一次睜開,腦子里總是無緣無故地出現劉雨嬌的樣子,她大大的眼眸,高高的鼻梁,還有一張小小的嘴巴,在她瓜子型的臉蛋上總是那么協調,以前的他怎么就沒有覺得劉雨嬌其實很好看呀,而且他又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劉雨嬌在自己懷里的那份輕柔的感覺,她的溫度,她的芳香,始終好像近在咫尺,揮之不去,他的心怦怦然越發跳得厲害,胸口也感覺到很舒暢,很舒服。他自己也許還不知道這種與生俱來的情愫,而且那次的感受已經在他的內心深處扎了根,會越來越深,越來越深。

同樣種下種子的劉雨嬌早已進入睡夢之中,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她朝一個世界走去,在那里,她看見自己在和另一個總是看不清臉的男孩攜手在河里玩耍,很恬靜。她知道那個男孩是誰嗎?或許在自己夢里是由自己決定的吧!

今夜果真是個日子,世界只剩下喧鬧的寂靜和寂靜的喧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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