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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又是一個暗夜的來臨,灼灼的風總是從山的那頭吹來,層層的,深深的,看不清楚它的源頭在哪里,急急忙忙又吹到另一座山的那邊。天空中的月亮和昨天一樣,弓著身子,掛在那里,發著和昨天一樣蒼白無力的光芒,地上的整個世界依舊暗淡,看不清楚腳下的路在哪,也不知道它通往到了何處去。

葉儼還穿著那件褪色的單格子襯衣,掛在他瘦小的身上總顯得有些寬大,似乎風一吹都能把他帶走;腳上依然踩著那雙破了個洞的布鞋,大腳拇指明晃晃的露在外面,鞋的周圍敷著一層厚厚的污垢,看不清它原來是什么顏色了。

葉儼頂著晚風,獨自一人站在一間破舊的房門前,四周逐漸暗下來的黑影隨時都可能將他拉入黑暗之中。他佇立在那里,呆呆地看著門上每一絲紋理,稚嫩的雙手一遍又一遍拉扯破舊的衣角,他很猶豫,心里在較勁著,是否要推開這道擋在他面前的,黑漆漆的木門。

他心里反抗著,實在不想去面對二叔一家,面對二嬸的冷漠,面對那溫馨的一幕給自己帶來的極大沖擊,而且直到現在他都不明白二嬸為什么會如此冰冷,是他哪里做得不對嗎?他可能永遠都不知道了。但他心里又催促著,門縫里鉆出來的飯香味,炒菜的香味,像一只無形的手,勾起他空癟肚子對食物的渴求,早已按耐不住,大聲地叫喚著。

反抗和催促像兩只小人兒,在他的腦海中不停地喊著,叫著,相互攻擊著,他猶豫了,一只手一次又一次地抬起,一次又一次地放下。

可凡事都需要去面對,一味地逃避只會更加害怕,更加躲避了。

最終,催促的小孩又戰勝了。他懷揣著無奈,鼓起微渺的勇氣,使勁抬起無力的手掌,輕輕推開那道擋在面前的木門,陰沉的臉也隨即換成一副笑呵呵的樣子,兩步并一步,一腳踏了進去。似乎這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模樣,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小儼,你來了。”葉楓看著葉儼從門口進來,凌亂的胡茬下擠著笑臉,身子向右挪了挪,騰出半截凳子,招呼著他坐下。

二嬸在爐子邊高高地立著,黑白色的眼球在微微上挑的眼眶里轉動,有意無意地瞟他一眼,又繼續轉回去,扭動手腕,翻動一口笨重的鐵勺,十分嫻熟地在爐火上翻炒,黃色的卷發高高的扎成一卷,揚在身后,像一根根黃色的塑料絲帶,兩只看不到耳垂的耳朵下,明晃晃的有兩只褪色的銀耳環在恣意地搖曳,很是悠閑,頭頂的白熾燈離她很近,發出的金色光芒籠罩了她的全身,看起來有些迷離。她五歲的女兒葉婷婷幾乎將整個上半身都趴在了爐子上,一雙純潔的小眼睛盯著鍋里還沒炒熟的菜,露著渴望的神色,鼻涕在薄薄的嘴唇上白白的耷拉著,時不時伸出小舌頭舔一舔。

葉儼和往常一樣,十分糾結地走過去,一屁股坐在高高的木凳子上,沒有去看二叔一家人,弓著腰,用力擠壓空落落的肚子,不讓它再發出一點兒聲響,雙眼死死地盯著爐子里燒得很旺的柴火。

時間就像爐子里的木柴一樣,被火苗焚燒得稀碎,在劈里啪啦的造作中消失殆盡。很快十幾分鐘就這樣過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爐子里的火焰太旺,葉儼的臉變得有些燥熱起來,兩頰泛起了紅暈,瘦小的身體在單薄的衣服下面偷偷冒著汗水,緊緊貼在衣服上。

“舀飯去。”二嬸把最后一個菜倒在一只鐵碗里后,頭沒扭動,嘴里卻督促著,不知道這是對葉楓說,還是對葉婷婷說,或者更可能是對葉儼說。

即使葉儼這幾天來已經知道二叔家的碗筷都放在哪里,但由于害怕,他沒有貿然行動,偷偷瞄了一眼旁邊的二叔,心里暗暗希望他能突然站起身,像以往一樣去拿。

葉楓聽到楊佳荷的使喚之后也沒有半分猶豫,踩著一雙破爛的布鞋就徑直走向一個紅色的木柜子,從里面抱出四個紋著花色的缺口白碗和八只竹子做的舊筷子,右手握著一只桃木色的勺,蹲在一個被煙火熏得黑黢黢的鋁鍋邊,很小心地舀著飯,他把第一碗舀好的飯遞給了葉儼,然后才遞給二嬸和葉婷婷,一旁的楊佳荷則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但他依舊笑瞇瞇的遞給葉儼。

葉儼瞟見二嬸的眼神,有些慌張地接過那盛著香甜的大白米飯的飯碗,吞著口水,不敢動口,他得要等到二叔他們都動筷之后才能吃飯,他內心冒著這樣的念頭。而一邊的葉婷婷早已按耐不住了,瘋狂地往肉嘟嘟的小嘴里塞著,使得她原本就有些圓的臉蛋變得更加的圓潤,一圈鮮紅的油漬在她的嘴邊濃濃地敷著,嘴角還沾著幾顆豆大的米粒。

這畢竟不是在自己家里,做什么事情都是那么的不適,那么的不自在,更別說對于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而言,生活在這樣一邊是關心,一邊又是冷淡的環境里,即使有再多的關心也變得冰冷了。

看著葉楓一家,他的心里總覺得自己像一個外人,不應該屬于這里,外加上二嬸那冰冷的態度,讓他的無奈甚至變得有些厭惡,渾身都充滿了難受的抵觸,他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但是生活除了被迫接受還會剩下什么呢?每每想到自己今后的生活還要和他們一起度過,葉儼的心里就會萌生著黯然,看不到美好的明天。

別無選擇的他為了融入這一家,在慢慢嘗試著改變自己,說服心里那個反抗的自己去接受這無法改變的事實,不知不覺中,原本活潑好動,調皮的他變得內斂了些,做事情也不再果斷,變得小心翼翼了,每件事情他都在腦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幻想著不一樣的經過和結局,甚至對于那些曾經沒有注意過的細微動作,隨意眼神,現在的他都能輕松地捕捉到。這樣的他讓稚嫩的自己變得更加成熟了!

“傻小子,愣著干嘛呢,快吃飯吶。”二叔看著他有些發愣,趕忙叫到。

葉儼聽到二叔的喊聲,方從觀察得發呆中回過神來,沖著二叔點了點頭,再偷瞄了一眼面如冰山的二嬸,手腳有些慌亂地在一碗白菜湯里胡亂地夾起一片白菜桿,放在碗里,埋著頭,一下子噙到嘴里。可當他咬下去的時候,明顯聽到了清脆的聲音,里面的汁水迅速噴在嘴里,那是炒前的生澀,他不敢再咬下去,久久含在嘴里,咽不下去了,但他又是不能吐掉的。他快速往碗里扒了一口飯,試圖掩蓋它的苦澀,可一口飯怎么能包裹住呢?他又急忙扒了兩口,終于,和著米飯的味道,菜生澀的味被壓下去了,他艱難地蠕動著舌頭,一點一點吞著嘴里緊塞的食物,兩腮撐得鼓鼓的,像吹足的氣球,就連高挺的鼻子也拉成扁平的模樣。

“看來你是真的餓了,來,多吃點。”葉楓看著吃得急匆匆的葉儼,以為他是真的餓了,從那碗菜里又夾起一塊更大的白菜桿放在他的碗里,笑瞇瞇的,很祥和。此刻的他比幾天前更加蒼老了些,四十幾歲的男人,頭上泛著些許白銀銀的發絲,臉上的皺紋也多了,也更深了,看向葉儼的眼神不再陌然,多出了一絲不一樣的感覺,那感覺帶著關心,也含有自責。

葉儼看著碗里又多出來的白菜,肚子開始倒騰起來,剛咽下去的東西瞬間往上翻涌,他使勁咬著牙齒,繃緊脖頸,把它們都堵在了喉嚨里,沒有噴出來,還不停地眨著眼睛,讓淚水趕快消失。那一刻,白菜桿上的絲條似乎在他眼前舞動著,炫耀著。他再也不敢去夾其他碗里的菜,生怕夾起之后二叔又會夾起同樣的菜放到他的碗里。他用力地埋著頭,強忍著難嘔,困難地吞咽碗里剩下的飯菜。

生活就像一場宴席,沒動口之前,碗里的菜肴是多誘人啊,但當你夾起,放在嘴里之后才發現,那是多么難以下咽,可你是不能將它吐掉的,所有的人都在看著你,等待一個嘲諷你的機會,所以你只能含著淚,咬著牙,不露出一點兒破綻。

葉儼看著手里空空的飯碗,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把這碗飯吃完的,悄悄嘆了口氣,似乎看到終點一般,急忙雙手捧著,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桌上,像是在放一個奢侈品一樣輕巧,然后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匆忙地打了招呼,慌亂地往外跑去。

看著他離開,葉楓一家并沒有多大的反應,似乎已經習慣了他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這畢竟不是他的家,短時間不能適應過來,過些日子都會好起來的。’葉楓在心里這樣美好的認為著。

“你看你整天擺著一張死人臉,給誰看哪,葉儼他還在小,懂什么嘞。”葉楓看著楊佳荷漠然的樣子,有些不滿的說著。

“你什么意思,難道我還虧待了他不成,他吃我的,用我的,什么屁事都沒做,你還想讓我怎樣啊,難不成還要我像供祖宗一樣把他供起來?”楊佳荷暴躁的脾氣一下子就上來,猛然抬起頭,雙眼登時睜得老大,一對耳環瘋狂地晃動,大聲地說著。

“我......我是那個意思嗎?我就是讓你對他好一點,好歹也是我們的侄子。你這樣搞,以后這日子還要怎么過活,難不成還要被別人在背后說三道四的?”葉楓對他這個尖刻的妻子總是害怕的,以至于村里的人們都嘲笑他是一個怕老婆的沒用男人。

“侄子?哼~你大哥是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嗎?現在還養他的兒子,如果哪一天讓他知道了,到時候你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還讓我對他好一點,我不把他趕走,他就該燒高香了。”楊佳荷憤然放下手中還有飯的飯碗,甩著頭發,到另一間屋子里去了。

葉楓沒有再說話,像做了壞事一般抽動著身體。一旁的葉婷婷依舊不停地往嘴里塞著,沒有注意到他們在說些什么,身后爐子里的柴火也快燒盡,火紅的舌頭小了下去,留下殘存的白色煙灰和僅有的余熱。

在村子的青石板路上,葉儼拖著依舊空落落的肚子,漫無目的地走著。夜晚的風還有些微熱,很快就把他的衣服吹干,天空上的月亮好像也大了些,照得地面白茫茫的,能看到好遠的地方。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朝另一個巷道里跑去。

“走,叫上雨嬌!”狹小的巷道里,兩個模糊的身影一前一后,又蹦又跳地奔跑著。

“劉雨嬌,劉雨嬌……哎,哎,你撐住啊。”葉儼趴在劉成家院子的圍墻上,小聲地喊著,生怕被其他人聽見。鄧申林在他的下面用肩膀頂著他,晃悠悠的。

“你快點哪。”鄧申林快支撐不住,艱難地說道。

“來了,來了。快放我下來。”

“瞧你那樣,怎么像個小女生一樣。”葉儼看著鄧申林滿頭大汗,喘著粗氣,戲弄地說著。

“你才像女……”話還沒說完,劉雨嬌就輕手輕腳地推開院門,手里提著一個竹簍子,走了出來,不長的頭發扎成馬尾的樣子,搭在她的背后。

三人相視了一眼,都笑瞇瞇的,不約而同地朝一個方向走去,葉儼不時還戳一下鄧申林的腰,然后跑開,鄧申林在后面追著,越來越遠,歡快的笑聲留在了他們走過的路上。

借著月光,他們來到村下的小河邊。這條河從山的另一邊嘩啦啦地淌過,有兩米寬的樣子,兩岸都長滿了翠綠的青草,在月光下,活像是一條銀色的飄帶。村里的人們不論是洗衣,澆田,還是養牲口,都用著它。

葉儼把腳尖破了個洞的布鞋隨意甩到一邊,快速綰起褲腳,一下蹦進河里,到處尋覓著。和葉儼比起來,鄧申林就顯得斯文了些,他先坐在岸邊,解開鞋帶,脫下他石林牌的綠色乳膠鞋,整齊地放到一邊,然后卷起褲腳,慢慢走進河里。劉雨嬌一般是不用下水的,她只負責在岸上接著葉儼他們抓到的石蹦,然后放在竹簍里。

“申林,快,這有一個。”葉儼故作鄭靜,憋著笑,指著一塊石頭下露著的一條腿喊著。

“哪,哪呢?”申林雙眼像見到寶一樣亮起來,毫不猶豫地一把拉住那條腿,抓了起來。

“啊!”申林看到自己手里抓的是一只癩蛤蟆,嚇得急忙仍了出去。

“啊!葉儼……”申林叫喊著,想找葉儼算賬,轉過身才發現葉儼早已站在了離他幾米遠的上游,正笑呵呵地看著他。一旁的劉雨嬌雙眸瞇成月牙形,甜甜地看著他們嬉鬧,在純白的月色下,她的臉蛋變得精致了,立體的五官是那樣的好看,透著月亮的柔美。

葉儼瞄了一眼岸邊正笑得可愛的劉雨嬌,頓了頓,然后彎下腰,撩起水就向她潑去。傻笑當中的劉雨嬌被這突如其來的水澆了個激靈,迅速站起身,跑到河邊,一邊大笑,一邊用兩只纖細的手指撩起水就向他灑去。

“哈哈哈……”笑聲在陰暗的山谷里穿透著,似乎可以穿過任何冰冷的東西。此刻,這是他們的時間,他們的世界,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打擾到他們。幾只螢火蟲搖著身體,偷偷地躲在不遠處的青草上看著他們,就連吵鬧的蟋蟀也跑到了更遠的草叢里獨自叫著,生怕打擾到他們。而時間也歡快地劃走了。

深夜,劉雨嬌和鄧申林回到自己的家,脫下濕漉漉的衣服,爬進溫暖的被窩睡覺去了。葉儼手里提著幾只活蹦亂跳的石蹦,回到自己空寂的家,打開昏黃的電燈,準備烤石蹦肉,剛剛玩得過頭了,連肚子餓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凈,等歇下來的時候,才發現肚子早已叫喚個不停。

他將石蹦放在一塊實心木砧板上,舉起白森森的菜刀,準備砍下它們的頭,但當他看見石蹦那圓鼓鼓的眼睛的時候,他猶豫了,意識到生命到底還是那么的脆弱,活生生的生靈怎么一瞬就會變得如此冰涼,他開始恍惚起來,沒能掄下手里的菜刀,而是反手將幾只咧著大嘴的石蹦扔進了門邊的水缸里,將菜刀掛在了墻里的釘子上,在一個小柜子里翻出還存留的幾把生花生米,坐在燈光下的木桌旁,一顆一顆放進嘴里,很仔細地咀嚼著,怕疏漏了每一份味道。

他微弱的燈光在村落里獨自亮著,伴著月亮的光芒,在世界里微弱地亮著。顯然這又是一個孤獨的晚夜……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蒙蒙亮,趴在桌子上的葉儼被吵鬧的敲門聲驚醒,頭頂的電燈暗淡了許多,看得清里面那半圈發光的鎢絲。他踉踉蹌蹌地打開房門,一股陰冷的氣息瞬間就鉆進屋子,二嬸楊佳荷冷冷地站在那里,她的臉還像那對銀耳環一樣冰冷,甚至是她的話語也充滿了寒意:“走,出山干活去。”然后僵直地遞給葉儼一把銹跡斑斑的鐮刀。

“可我要去上課!”葉儼有些慌張地往后退了一小步,眼睛不敢盯著楊佳荷看。

“讀書有什么用,快走。”楊佳荷命令似的喊著他,強行將鐮刀放到了他的懷里,轉身離開了。

葉儼看了看手里的鐮刀,粗大的把手,還有寬敞的鐮頭,在他的手中總顯得是那么的笨重。他又看了看村西教室的方向,嘆了口氣,轉身關了頭頂的電燈,鎖上門,抱著鐮刀,跟著楊佳荷的方向,進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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