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離開后,鶴子墨將劍鞘上的灰線抓了出來,御劍離開昆侖山。
雖說他們三人分別帶來了一些信息,但目前當務之急的,還是找到他與長生之間的關聯。
現下,要找一個安全的地方。
昆侖山下圍繞一圈看守的防線仍在,沒有因為因緣樹的隱沒而被撤掉。
他看著這些沒有停頓,也沒有思考里頭藏著的奧秘,只是放空心神摸著手上逐漸成人形的線,看著地上的山川河流、草木鳥獸以及如河流般綿延的官道,和它邊上宛若伴生的攤子客棧、終點處的城池。
星月之下,一切都格外的平和靜謐。
今晚尤甚。
“哎。”
一聲嘆息從手上傳來。
鶴子墨問,“長生,你想起來了什么嗎?”
“抱歉,我,記不起,來。什么都,記不得。”
“但你記得你前身的名字,和那位血月王族。”
“我,不知道。”
是因為被喚了姓名,還是因為血月王族才想起來這些零碎的記憶嗎?
鶴子墨不太確定,但他不愿意放過一絲可能。
只是這個時候動身前往魔淵,就很難再上來了。
魔淵易進難出,天道巡視之期在即,必須要先找到蒙蔽天道的法子才能做此打算——他不是魔族也不是魔修,不可能在魔淵里待上三五百年。
“……我,在,來的路上。”
“嗯?”
長生磕磕絆絆道:“它告訴我,我必須,幫你。”
“……”
鶴子墨問道:“你來了多少?”
“一半。”
鶴子墨道:“另一根紅線是裴玉吧。”
“是。”
鶴子墨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跟面對莫千流的無言不同,他的心底不問緣由的泛起了一些情緒,那是很陌生的情緒。
酸澀苦楚,像是眼睜睜看著悲劇發生,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悲傷感。
這不是他的情緒。
“是你的情緒嗎?”
長生沒有說話。
鶴子墨感覺手上不對勁,一看,承載長生意識的灰線斷裂開來,散在了手中。
他第一時間想到是——他們還沒有商量好在哪碰面。
片刻后,才反應過來,長生的分體或許是因為傳遞了這種情緒才消散的。
七夜谷離昆侖山有段距離,不消耗靈力提滿速度的話,御劍飛行要飛上三天。
長生約莫紅線出來后啟程的,他身為邪物,不能光明正大的趕路。一半的分體充斥著的能量過于龐大,也不能采用隨信附著的方式抵達——希望他帶上了附有靈息的信,不至于路上錯過。
——
七天前。
霧影山,無影閣。
滄瑯帶著人來到了鏡湖。
“雙生鏡之前就封存在鏡湖之下。”
云符半蹲了下來,伸手觸碰鏡面,捧起了一掬水,又張開五指,任由流水落下,融入鏡面當中。
他凝心定神,施展術法。
在溯影術法中,倒轉的時光里除卻他和滄瑯來此外,很快出現了三個人的影子。
滄瑯,鏡疏影和鶴道人。
隨后,是一場倒放的默劇。
默劇放完,時間往前奔走了一會,是滄瑯和鏡疏影。
再往前,直至他所能及的起點,沒有其他畫面了。
在溯影術法中,鏡湖唯一一次產生變化,是被鏡疏影和鶴道人入鏡后,鏡面覆上了一層有生命且繁衍能力非凡的黑色。
“鶴道人是什么時候來的?”
滄瑯道:“半個月前,準確來說,是十六天前。”
云符問道:“你是怎么發現雙生鏡失竊的?”
滄瑯道:“敘王爺,您看到了半月前所發生的事吧?當晚,我看到了棱鏡結界上迅速蔓延開的黑色,被結界無間斷的攻擊,好似閃爍的滿天星斗。”
“這種黑色我半個月前親眼見過,是雙生鏡的威能,所以我來此檢查了一番,發現雙生鏡失竊。”
云符直視著他的雙眼,袖中的手迅速掐算著,沒發現對方說謊。
他開口道:“貧道在溯影術法中,并未發現你來過。”
滄瑯詫異,“滄昨日是來過的,是……術法被影響了嗎?”
溯影術法是會被影響的,它并非凌駕于其他術法之上的禁咒,亦或者是至高的法則,能影響它的因素其實很多。但一般影響很明顯,要么是施展了沒有作用,要么就是畫面有明顯的異常。
這還是云符首次遇見畫面正常,但有一段重要的畫面像是被截斷了的情況。
他搖頭,“畫面是正常的。倘若真如你所說發生了這么大的動靜,定然是有其他地方不對。”
云符抬了抬手臂,長袖滑落,露出了捏著符紙手,食指和拇指輕搓了下符紙,拋擲空中,符紙當即自燃起來。
自燃的符紙之下,是燃燒后遺留下來的符灰。符灰沒有落在地上,而是在符紙之下凝聚,直至符紙燃燒殆盡后,才突然墜地。
符灰并沒有在落地期間散開,反而是落在地上后,才驟然分裂成三份。
云符走近符灰,靜下心來感應了片刻,神色沉了沉。
他取了三份空袋子,分別把分開的符灰裝了起來。
“事情貧道已經知曉了,之后若有異樣,第一時間上報。”
云符朝滄瑯靠近了些,傳音道:“此地涉及魔氣,千萬當心。”
滄瑯瞳孔緊縮了下,點頭道:“是。”
……
時至今夜。
紅得發黑的紅線劃過天際時,云符下意識側頭看了一眼,婉拒了族中叔叔的夜談邀約,趕赴昆侖山。
他正巧在昆侖山附近的城池辦事,趕到的時候,正巧趕上了姬雁交付留影石。
姬雁看到他,略有些意外,“敘王殿下。”
“姬少宗主。”
坐在主位上的云辭輕點著桌上的留影石,隨口問道:“阿符怎么來了?”
云符道:“似有所感,便不請自來,還望叔叔能準我一同觀看。”
聞言,云辭看了他一眼,“可做好準備了?”
“準備好了。”
“那便發誓吧。”
“云符今日以心魔為誓,絕不以任何形式向外透露與因緣樹紅線相關的事情,若違此誓,將心魔纏身,日夜不得寧。”
云辭挑了挑眉,“還挺毒的,行了,一起看吧。”
他激活了留影石。
影像是從茫茫風雪開始的,從第一個到達此地的人,再到最后一個,每一個人都被留影石照進了面容。
十八人入場后,畫面一切,從姬雁自述是監察官開始,逐漸模糊變幻,像是用飽和性高的顏色往上潑了一層幕布般奇詭怪誕,連聲音都被扭曲地辨不明意思。
這是很正常的,因緣樹存在于另一個空間,當空間與此世交錯時,就是因緣樹現世。交錯期間,空間紊亂,再好的留影石也無法保存得了清晰的影像。
待影像結束,云符只覺得眼睛生疼,反觀姬雁和云辭,卻跟沒事人一樣眼神交流著信息。
云辭取出合適的盒子一邊保存留影石,一邊問道:“那兩根顏色很深的線綁的是誰?”
姬雁道:“不知。不過,他的存在感微弱到幾近于無,如果不是紅線綁上了他,姬某還發現不了他的存在。”
云辭思考了會,“倒是從未聽聞過這樣的手段,是人族嗎?”
“不,不過也不像已知的任何種族。”
云辭意味深長道:“看來你還特意跟他聊了聊。”
姬雁笑道:“畢竟能有這樣一根紅線纏身,姬某也格外好奇。”
云辭沒再追問,看向仍在出神的云符,“阿符,看到你想看的了嗎?”
云符回過神來,道:“叔叔,我看不出來什么,但……我想問姬少宗主覺得那根紅線的主人,會馭使魔氣嗎?”
姬雁反問道:“是與不是,重要嗎?”
云符猶疑了下,看向云辭,“叔叔,你知道我最近在追查的事情……”
云辭無所謂道:“問吧,你不問少宗主想必也知道。”
云符道:“七天前,我去了一趟無影閣,溯影術法有關失竊的一截被截斷,幾乎察覺不出來,我檢測了一下殘留在場地的氣息,還遺留在現場的共有三種氣息。”
“一為法則,據我所看到的,是莫千流之徒鶴道人所為。二為道意,是鏡閣主的鏡道。三為魔氣,聞之有令人喘不上氣的壓抑。”
“一二皆符合我在溯影術法中看到的,唯獨三不一樣。我問過云昭,她之前負責看管新月,她說除非鏡閣主重傷瀕死,否則新月不可能入魔。”
云辭若有所思,“你懷疑是入侵七夜谷的那批魔?”
“有這種猜測,但是這樣的魔氣不可能毫無聲息抵達國都附近。”
姬雁道:“姬某記得無影閣的結界具有很強的攻擊性,外人難以侵入,不可能毫無動靜,但如果是內部人入魔了呢?”
云符搖頭,“并無。但——”
“滄瑯提到過,當時結界似被雙生鏡攻擊,幾乎無間斷的閃爍,隨后他去查看雙生鏡,發現已經失竊。或許魔氣擁有者是在結界被攻擊的時候潛入的,不過,為什么?”
為什么恰到好處的在這個時候來,又能掐準時間在結界恢復前走?
云辭聞言,輕松的神色也凝重了些,問道:“當真確認了,追查不到鏡疏影的下落?”
“是,不過能確認他還活著。”
云辭側頭,“少宗主,你一直在關注鏡閣主他們兩人的事情,你也沒有線索嗎?”
“沒有。”
“這么肯定?”
姬雁攤了攤手,“因緣樹現世在即,姬某也騰不出來手去追查鏡閣主的下落啊。”
云辭輕哼了一聲,“姬少宗主一向喜歡將熱鬧看到底,現在看來是移情別戀了啊。”
“比不得副樓主專心一物,不為其他事所動。”
“行了,暫時沒什么事,等過個幾天確定沒事了,少宗主想去哪就去哪。”
“希望如此。既然沒有姬某的事了,姬某先告辭了。”
打發走姬雁,云辭瞇了瞇眼,問道:“阿符,你認為,是誰入魔了嗎?”
云符搖頭,“我這么想過,但是無影閣內那幾日并無人員出入,也看過每一個人。我覺得……來者不是魔族。”
云辭問道:“為何這么覺得?”
“因為這樣的魔氣,是無法令被截斷的溯影術法呈現出一切正常的情況。”
一雙漆黑的眼睛直直看著云辭,“叔叔,我的直覺不講道理,但,總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