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將至。

鶴子墨隱約感覺到了之前派出去的符紙波動，拍了下袖子，示意長生有人來了。

沒過多久，姬雁來了，見到他熱情的打了聲招呼，興味盎然的說起上次狐妖和人修的事情。

“真沒想到啊，他們兩打生打死的原因是因為他們一時沖動結契后發現對對方沒有什么感情，各自以書信聊了個相好，結果一見面，以為的相好就是對方。”

“這下子就算有情也惱羞成怒了，誰能接受自己頭頂一抹綠呢？就算是假的也不行，雙雙打了那叫一個久，從天上打到地下。不過我看到這里就走了，他們打著打著明顯是和好了，再往下看下去對眼睛不好。”

鶴子墨不語。

姬雁不在意，又說起另一件事，“我們分別當天，你應該聽說了無影閣鎮閣至寶丟失的事了。”

“嗯。”

“丟失后沒多久，我聽說云生皇室那邊已經失去了鏡疏影的位置，他們失蹤了。”

姬雁的語氣輕松隨意，鶴子墨側目，對方的神色都跟那天說自己樂于管閑事，希望鏡疏影和新月有個好結果時一樣。

“是好的結果？”

姬雁笑道：“或許是好的結果，也或許是壞的結果。”

“畢竟鏡道之所以特殊到讓仙界點名，就是因為對天賦要求嚴苛，能修習此道的人少之又少。迄今為止，鏡道大乘期出現不超過十個數，像鏡疏影這樣特殊的，也只有他一人。”

“知情人幾乎都想找到他們押注，想要雪中送炭，倘若真遇到事，他們確實能幫上忙，但也延緩了兩人飛升出現的契機。不過……近來魔族的動作很大，第一個被襲擊的七夜谷至今還在休養生息，減緩外出人數，且不知魔族下一個目標，會是誰。”

鶴子墨道：“一般的魔修抓不到他們的。”

雖說云生皇室在那方小空間有放水的成分在，但也不是誰都能悄無聲息的借助水面離開的。

姬雁道：“我聽聞有血月王族插手了七夜谷一事。”

聽聞？七夜谷封鎖了有關血月王族的消息嗎？還是說這句話只是個由頭？

鶴子墨平靜答道：“是出現了，但姬少宗主所言，吾也不知。”

姬雁道：“聽上去，鶴道人見過他，你覺得他會不會出手？”

“……”

姬雁笑笑，“隨口問問，道人也隨口跟我聊聊唄，畢竟月上中天還有段時間，實在是無聊。”

鶴子墨看向他，“既如此，吾想問，那位幽冥女主人來不來？”

姬雁微怔。

鶴子墨感知到自己似有若無的靈力在迅速靠近，又道：“所以，她明知命運不可逆轉也要來。”

他遠眺白茫茫的山峰，“的確與吾一樣，在為了不存在的未來努力，但你有不一樣的看法，為什么？”

姬雁避而不談，“這可不算是隨便聊聊，不過她確實會來，是以玄靈宗內門弟子的身份來。”

鶴子墨略有些詫異。

姬雁道：“幽冥已經定好了此次的名額人選，她把自己的名額讓給你后，反悔想來，只能借玄靈宗的名義。”

鶴子墨道：“她大可收回。”

姬雁低聲道：“其實也還好，這是玄靈宗與幽冥之間的交換罷了。明面上是幽冥押注你，其實是我看好你。”

鶴子墨無言，“……”

姬雁佯咳了兩下，正色道：“該上山了，他們應該都到了，你可要一起上去？”

鶴子墨搖頭。

姬雁道：“那你莫要太遲，因緣樹只選前幾個見到它的人，待會我們這些人當中還要分出個勝負。”

“嗯。”

姬雁見此，皺了下眉，還是先離開了。

等人徹底走遠，長生道：“他，真的，看好，你。”

鶴子墨道：“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堅信吾不會死在劫數里。”

“我，也，相信你。”

鶴子墨淡淡道：“你就保證好此行順利，否則吾就真的要去魔域找你前身的蹤跡了。”

長生沉默。

“天已經黑了，你做好準備。”

囑咐完，鶴子墨把長生抖回了線團，貼在無垢劍的劍鞘上，線團自然而然的散成線條與劍鞘上的花紋契合。

隨后，鶴子墨在劍鞘上覆了一層靈力掩蓋，做足蓄勢待發的模樣，往山上快步前進。

冷意隨著深入變得刺骨，天上開始落雪刮風，這里的風雪比之太歲山的更甚，似乎還有一種魔力，讓他如墜夢魘中的寒池。

與此同時，劍鞘上的長生也在打著哆嗦，不知是因為太冷了還是感知到了什么，幾欲脫離劍鞘上的花紋跌落。

這是能孕育出各色奇景奇物的昆侖山，不是那一方無望且令人窒息的寒潭。

鶴子墨這么告訴自己，很快壓制住了心底暴虐的欲望，沒有觸發莫千流留下的印記。

他注意到了長生的抖動，多添了幾層護體靈力抵擋風雪。

這里的風雪似乎能喚醒一些不愿意回憶起來的記憶。

長生漸漸停止了晃動，一點波動也無，如同死物。

沒有了風雪的阻礙，很快，鶴子墨抵達了眾人所在的地方。

這是距離山峰最近一處較為平坦的山石，石頭上本該存在的落雪被掃卻，風雪被簡易的結界抵擋在外，里頭還有法器在散發著暖意。眾人圍著法器而坐，沉默無聲，在鶴子墨踏入結界后，不約而同的投來了目光，而后，大部分的目光收回，像是確認了來人是誰便不感興趣。

沒有撤回目光的人中有姬雁，他暗示鶴子墨坐到他那里。

鶴子墨沒理他，反而看向了另一個目光灼灼盯著他的人——那是長留道人顧明。

顧明的精神看起來不錯，但臉色有些慘白，身上還帶著風塵仆仆的狼狽感。

他思索了下，還是走到了顧明旁邊。

顧明給他拿了張椅子，待他坐下后，從袖中取出了一張黃符，遮遮掩掩地用靈力劃了幾下后，有些猶豫地折了下，最后折了個五角形狀，放在鶴子墨旁邊。

鶴子墨掃了眼，點了點頭，無視姬雁故作幽怨的眼神，看向一直凝視他的幽冥女主人。

對方的目光平靜，好像只是在看他，沒有別的目的。

鶴子墨收回了目光，低頭看著折成五角的符紙。

顧明傳遞了一個消息，在場十八個人當中，至少有五組合作。

雖說需要因緣樹的都是大乘期，但也有輕重緩急之分，急切的人出資讓其他人協助，不急切的人拿到所需的資源，也算是互利互惠。

“時間差不多了。”

姬雁站起身來，袖口垂下一根吊墜，“諸位，姬某為此次的監察官。”

他從儲物戒里拿出十七根串著一顆紅石的白線，“為避免爭端，請諸位佩戴此物。”

紅石里滾動著赤色的液體，粘稠如血。

姬雁介紹道：“此為凡間制品，紅石是掏空了的靈石所制，佩戴此物后，靈力如果發生劇烈的波動，石頭里灌注的顏料就會浸入白線。”

“屆時如果出現糾紛，也可快速判斷是何人所為。”

眾人沒有異議。

“還請諸位將其佩戴至顯眼的地方。”

鶴子墨接過串著紅石的白線，白線長而柔韌，是靈蠶所織的絲線。礙于廣袖，他將白線環頸，把紅石墜在身前。

觸碰到護體靈力的紅石微微亮著光，里面的赤色液體滾動著，并未有滲進白線的。

“諸位請謹記，你們都是修仙界的核心力量，切莫因小失大，傷人傷己。”

姬雁抬手，露出他手腕上掛著的吊墜，繩子墜著的是啟動狀態的碧綠留影石，“如有故意傷人者，必不死不休。”

“……”

在一片沉默中，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姬雁注視著月亮，開口道：“時間到了。”

月上中天。

眾人所在的地方微微震顫，隱約有巨樹虛影浮現。

“先撤！”

所有人散開飛起，中間的法器被其擁有者眼疾手快收了回來。下一瞬，巨樹脫離了虛幻的形體，扎根于此地。

它的枝干粗壯頂天，遮蔽月光，枝條繁多，垂下來許許多多的紅線隨風搖擺。

他們都見到了這棵看似普通卻不凡的巨樹。

是誰，能幸運的窺見自己的紅線因果？

巨樹似乎也感知到了他們，一根紅線悠悠地探了出來，在他們當中左右搖擺。

姬雁刻意落后了幾步，以示自己作為監察官不參與此次的機緣。

在紅線即將選中一個人時，那人退至另一人身后。

紅線彎成了問號，但它似乎意識到了交換的意思，選擇了那另一人。

當線綁上那人手腕時，繁茂枝條被幾根迅速竄出的紅線扯得沙沙作響。

數根紅線四散而出，離開了巨樹庇護范圍后，似不存在的幻覺般穿透了山石。

蔓延而出的紅線隨著時間的流逝有深有淺，綁著紅線的人特意掃了一眼他們，起身追向最深的紅線。

他的因緣不多，被因緣樹判定的只有六根紅線，最深的因緣顏色褪半，解決了它，飛升基本上是板上釘釘。

在他離開之后，有四人退了幾步，互相點頭示意，分別循著幾根顏色較深的線追了過去。

現在，場上只剩下十三個人。

依舊寂靜無聲，只風雪颯颯。

所有人都像是知道流程般，默不作聲地等待著。

片刻后，散出去的紅線全部虛化，徹底看不見蹤跡。

因緣樹上又探出了一根紅線，這會十分迅速的朝一人奔來，那人站立不動，安靜地看著紅線綁上了手腕。

綁實的瞬間，紅線斷裂開來，垂在地下，被風雪迅速掩埋。

有人疑惑，“這是……？”

“塵世因緣已了，不愧是天衍宗宗主親傳。”

“過譽了。”

紅線綁了個空，很快又有一根探了出來，這次它來到了鶴子墨的面前。

它的動作很慢，似在猶疑，但很快就下了決定，出乎意料的綁上了他的劍。

——像是合著他的心意般，綁上了長生。

“這又是……？”

“許是這位朋友搭著劍的緣故吧？”

猜測在下一秒被推翻，樹上蔓延出來的兩根紅線，一根深紅如血的綁在了鶴子墨的手腕上，另一根線紅的發黑，奔向了西北。

“這是……？綁上了劍靈？”

鶴子墨低頭，看向劍鞘上頑強偽裝花紋的長生。

如果真的是劍靈尚可解釋，但他知道，紅線綁的，是長生。

他的確找到了長生除了裴玉之外的因緣，但這個因緣，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