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市雖然是海濱城市,西面卻環(huán)繞著幾座不大不小的山,其中以靜臺山最為出名。
高速路口邊上不到兩公里,就是靜臺山的山腳,這里和它的名字一樣,非常幽靜。
即使是在假期,也很少有人選擇來這里踏青。不為別的,只因為靜臺山是白川市最大的一塊墓地!
從山坡上放眼望去,周圍一片清凈,在山上稍微站上一會,就能感覺到些許涼颼颼的陰風。
鄧浩然來到門口的時候,這里一個閑人都沒有,只有一名打著哈欠的工作人員在值班。
陳哲輕車熟路,帶著他穿過幾排墓碑,朝中間區(qū)域的某一個位置走了過去。
情緒復雜地走到那個墓碑前,鄧浩然深深凝視著這塊冰冷的石頭,心里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沉重。
墓碑周圍長滿了雜草,上邊積著一層厚厚的灰,面前的盤子和燭臺早已空空如也,顯然已經(jīng)很久沒人來清掃過。
他緩緩蹲下來,替妹妹輕輕掃掉墓碑上的灰塵和雜草,這才逐漸看清了正中央的刻字。
只見上邊清晰地寫著幾個大字——鄧亞星之墓。
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種熟悉的感覺,似乎以前經(jīng)常來這個地方。
“你妹妹的事情,知道的人很少,你幾乎沒有告訴任何朋友,包括林超和小胖。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你曾經(jīng)咨詢過我一些抑郁癥的事情。”
陳哲站在鄧浩然身后,為他做著說明。
“她是怎么死的……”鄧浩然語氣哽咽,聲音中透著隱隱的抽泣。
雖然背對著陳哲,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陳哲從他的背影就能感覺到一股巨大的悲傷。
“她過世好幾年了,據(jù)你所說,是因為你爸媽一直重男輕女,她從小在家里不受待見,受盡了父母的責罵和冷暴力。好在你這個哥哥,一直對她不錯,把她當做心頭寶貝一樣疼愛。
后來你父母因為意外去世,也是你一手把她帶大,承擔起她所有的學費和生活費。我記得你有和我提過,你讀大學的時候,她還在上初中,為了送她去學鋼琴,你每周除了上課,要做3份兼職,經(jīng)常早出晚歸,但你卻樂此不疲,只為了給她提供更好的成長環(huán)境。
可惜,童年陰影還是對她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的抑郁癥也逐漸顯露,并且有愈來愈嚴重的趨勢。
后來,她似乎經(jīng)歷了一些無法承受的打擊,導致病情加劇,徹底封閉內(nèi)心,不愿與任何人交流。終于,在一個晚上,她躲在房間里選擇了自殺……”
陳哲面帶不忍,但還是鼓足勇氣,堅持把情況說完。
“我的妹妹……我居然有妹妹……你怎么就這么死了?哥哥都還沒見上你一面……”
鄧浩然低著頭,情緒似乎有些失控,整個人蹲在墓碑前,盯著面前的石碑自言自語。
“浩然……你別這樣,這件事已經(jīng)過去很多年了,不是你的錯,你也不用自責……”陳哲忍不住開口安慰。
“可是,我這個做哥哥的,就這么把她忘了,留她一個人在這個荒郊野嶺,她一定很難過吧……”
鄧浩然伸手撫摸了一下墓碑,似乎在幫妹妹梳理頭發(fā)一樣。
陳哲臉上掙扎了一陣,忽然開口道:“其實……有件事我沒騙你。你最開始的性格是很開朗隨和的,但是在亞星自殺之后,你很受打擊,一下子像換了個人,變得沉默寡言、冷漠深沉,身上總是散發(fā)著一股陰沉的氣息。這一年來,你倒是又恢復了原先的樣子,你失憶后的性格,確實和失憶前那幾年反差很大……”
兩人正說著,背后忽然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
鄧浩然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來人居然是潘寧!
“你怎么來了?”他有些驚訝。
“從你進研究所,我就在外邊等你了。后來看到你們開車來這里,我猜到是要來看亞星,就開車跟在后邊。”
潘寧一身黑色套裝,一頭長發(fā)輕輕披在肩上,愈發(fā)顯得成熟干練。
“你也知道亞星的事?為什么從來不告訴我?”鄧浩然的語氣有些不善,透著淡淡的埋怨。
“浩然,我不是特意瞞你的。這件事過去了很久,你回來后又記憶全失,我只是不想再讓你徒增煩惱,況且這件事和你失憶也沒有關(guān)系,我本來想等你好轉(zhuǎn)之后,再找機會慢慢和你說……”
潘寧的語氣充滿陳懇,說話的同時,不經(jīng)意瞥了一旁的陳哲一眼,眼眸里意味深長。
“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其實我很想身邊有個親人,即使她已經(jīng)去世了……”鄧浩然的眼神冰冷,同時掃過身邊的兩人。
“對……對不起……”潘寧有些理虧,臉上帶著隱隱的委屈和內(nèi)疚。
“算了,起碼我現(xiàn)在知道了。對了,為什么墓碑上沒有貼我妹妹的照片?”鄧浩然擺擺手,接著問道。
“亞星離開之后,你怕觸景生情,就刪掉了她所有的照片,并且不讓我們再提此事。所以我們……都不敢主動提起……”潘寧低聲說道。
鄧浩然點點頭,輕輕擺了擺手:“好,我知道了。你們?nèi)ネ膺叺任野桑蚁胍粋€人和她待一會。”
潘寧和陳哲聞言,很有默契地不再說話,一前一后緩緩離開墓地。
只是,走開的時候,潘寧忍不住回頭看了鄧浩然一眼,眼神里充滿憂慮。
“他沒事的,只是需要時間消化,你不用太擔心。”和鄧浩然隔開一段距離后,陳哲友善地安慰了她一句。
潘寧轉(zhuǎn)過頭,直視他的眼睛:“謝謝……浩然的記憶……真的是你干的?”
“是……對不起……”陳哲抿了抿嘴,垂下頭,有些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那他還有辦法復原嗎?”潘寧的語氣復雜,看著他的眼神里,充滿審視的味道。
“唯一的辦法,就是讓我們研究所的楊教授幫忙。只有借助他手上海馬項目的研究成果,浩然才有希望恢復。”
“總算沒有到最壞的結(jié)果,希望你能好好彌補自己犯下的錯誤。”潘寧盯著他,眼神里充滿銳利。
“我會的。”陳哲點點頭。
鄧浩然在墓碑前足足待了一個小時,才緩緩走下來。
他少見的繃著個臉,一句話都沒有說,就這么旁若無人地走了出去,潘寧與陳哲只好跟在他身后。
就這么在尷尬的氣氛中,他們走到了停車場,鄧浩然忽然開口:“陳哲,我們現(xiàn)在一起去見楊教授,我一定要盡快恢復記憶!”
“好,我先給他打個電話。”陳哲欣慰地一笑,明白鄧浩然已經(jīng)沒事,轉(zhuǎn)身去打電話了。
“浩然……”潘寧和鄧浩然對視了一眼,似乎想說些什么。
“我沒事,剛剛情緒有點上頭了,你別往心里去。我和陳哲已經(jīng)談妥,幫我恢復完記憶后,他就去自首。”
鄧浩然拿起她的手,捧在手心里,柔聲安慰起來。
潘寧的臉刷的一下紅了,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少見的害羞起來。
還好陳哲及時結(jié)束了電話,轉(zhuǎn)移了鄧浩然的注意力。
他用半詢問的語氣說道:“浩然,楊教授最近都在醫(yī)院陪女兒,我們?nèi)绻F(xiàn)在要見他,只能去醫(yī)院。”
“好,那就直接去醫(yī)院。”鄧浩然想都沒想就同意。
“他的女兒怎么了?”一旁的潘寧好奇問了一句。
“哎,說起楊教授,也是個可憐人……他的女兒楊佳佳,幾年前發(fā)生了一次意外,在回家的路上被人給強奸了。
那次之后,楊佳佳的精神受到了很大刺激,開始變得神經(jīng)兮兮,言行舉止越來越不正常。楊教授將她送到了第一醫(yī)院的精神科接受治療,但是情況不僅沒有好轉(zhuǎn),反而越來越嚴重,到最后甚至出現(xiàn)過好幾次極端和自殺的行為。
楊教授沒辦法,只能請了幾個高級護工,每天在醫(yī)院看著她,自己一有時間,也基本泡在醫(yī)院里。”
陳哲長嘆了口氣,語氣里對小姑娘的遭遇也是充滿惋惜。
鄧浩然也是無奈搖搖頭,面帶不忍:“真是命苦的女孩……”
三人沒有再說話,各自上車,半個多小時后,就到達了楊佳佳所在的醫(yī)院。
按照楊教授提供的病房號,三人乘坐電梯來到五層,然后朝走廊最里邊走去。
一邊走,陳哲一邊瞇著眼睛尋找楊佳佳的病房,鄧浩然和潘寧則跟在后邊。
結(jié)果還沒找到她的病房,走廊深處的盡頭,突然就沖出來一個穿著病號服的病人,準確的說是女病人。
只見這個女病人披頭散發(fā),臉上掛著神經(jīng)質(zhì)的笑容,嘴里不知道念叨著什么,正光著腳丫奮力往外狂奔。
一邊跑,她還一邊回頭看那些醫(yī)生追上來了沒。
“快攔住她!”后邊一位四十多歲的醫(yī)生和護工阿姨也追了出來,對著走廊里其他醫(yī)護人員喊道。
立刻,幾名路過的醫(yī)護人員就反應過來,紛紛擋住女病人的去路,并警惕地圍了上去。
但這女病人賊得很,面對他們時一點也不慌亂,似乎經(jīng)常做這種事。
她不時做出要撲出去的動作,然后蹲下身子放低重心再撤回來,將那些醫(yī)護人員耍得團團轉(zhuǎn)。
面對醫(yī)護人員的窘狀,她還不時發(fā)出大笑,似乎非常熱衷于戲耍他們。
“佳佳,你快回來!”正在這時候,病房里又跑出一個上氣不接下氣的五十多歲的男人。
他的鼻梁上架著一副老花鏡,體型有些發(fā)福,滿頭銀發(fā),頭頂正中央光溜溜的,面色帶著難以掩飾的滄桑。
此刻,他笨拙的動作,更是顯現(xiàn)出內(nèi)心的焦急。
“楊教授……”見到男人的那一刻,陳哲本能地嘀咕了一句。
鄧浩然立刻明白,這個忽然跑出來的病人,就是楊教授的女兒楊佳佳無疑了。
“陳哲,你們來的正好!快幫忙把她控制住!”楊明松氣喘吁吁地追上來喊道。
見到圍堵的人越來越多,楊佳佳不僅沒有害怕,反而越來越興奮,不時發(fā)出怪異的叫聲。
醫(yī)院的走廊里,氣氛愈來愈緊張,大家警惕地和這個女孩對峙著,生怕出什么意外。
就在眾人以為場面要持續(xù)混亂下去時,原本暴動不安的楊佳佳,忽然瞥見了站在角落的鄧浩然。
她的目光定格在他身上后,居然再也不挪開了,身體也僵硬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眨著眼睛愣了半天,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他的臉仔細看了好久。
終于,似乎是確認了一樣,她飛快沖到鄧浩然身邊,拉住他的手,用一種親昵的語氣撒嬌道:“浩然哥,你好久沒來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