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太陽照常升起。

過去的一個夜晚之中，有人安靜地睡著，但更多的人是輾轉(zhuǎn)反側(cè)，無法入睡。

汴京大街上依然冷冷清清，時至今日，已經(jīng)是第六天，哪怕是再消息閉塞之人，也感覺到了不對，都躲在自己的家中，等待著這可怕的一切結(jié)束。

至于結(jié)束之后，是恢復(fù)如常，還是更可怕的未來，誰都不知曉。

吳昊背著手，臉上帶著笑，看著四周空曠的街道，發(fā)出一聲感慨。

“這汴京城，曾經(jīng)那么繁華，但稍有變故，竟然落得如此境地，可見普通人的繁華，終究是鏡中花水中月，如同夢幻一般啊。”

他喃喃自語，目光往旁邊瞄了一下。

他看的地方什么都沒有，但是，經(jīng)過昨夜的強化之后，吳昊已經(jīng)能夠清楚地感知到一些此前容易忽視的異樣。

比如說，人體中的血液。

人的血液大多都是水組成，此前吳昊的控水異能控制不了這些水，現(xiàn)在經(jīng)過強化，他雖然仍舊無法直接控制住這些水，卻可以感覺到這些水的存在。

所以，若是郭小雀再來找他，吳昊覺得，自己應(yīng)當能夠從他血中的水來判斷出對方的方位，不至于再束手無策了。

他神色未變，繼續(xù)向前行走，在他走了許久之后，他先前瞄了一眼的地方，韓顯陰沉著臉顯露出來。

“怎么樣？”

盧放等人追過來，江平向他問道。

韓顯心中有些不安，他總覺得，吳昊瞄來的那一眼，似乎是發(fā)現(xiàn)了他。

但對方此后的反應(yīng)，又不象是察覺到他的樣子。

“二哥？”江平催促道。

韓顯回過神，看了盧放一眼。這個吳昊，一直是他與盧放心中放不下的一塊石頭。如今，恐怕是他們唯一能夠處掉對方為此前的兄弟袍澤們復(fù)仇的機會。若是他說出自己心中的猜測，以江平的性子，肯定要力勸放棄這次機會。

只是夏棄惡一伙總是湊在一塊兒，吳昊單獨出來的機會實在太難得了。

“沒什么，我繼續(xù)去追，你們注意我留下的信號，若有什么……你們先退。”韓顯難得多說了幾個字。

江平欲言又止，然后點頭。

以他對韓顯的了解，哪里不知道韓顯隱瞞了一點東西，只不過大伙既是兄弟，自家哥哥做了這樣的打算，他這個當?shù)艿艿模荒苋θブС帧?

韓顯向著吳昊離開的方向又追了過去，不過追著追著，他心頭疑云漸起。

他們能夠發(fā)現(xiàn)吳昊，純屬意外，而吳昊一個人大搖大擺行走在汴京的街頭，則顯得太過突兀。

街頭巡邏的禁軍根本拿他們這些異人沒有辦法，因此，沒有多久，吳昊便到了靈感塔廢墟。

發(fā)現(xiàn)對方來到這里，韓顯又是訝然，不過見對方停在廢墟前，仿佛是在憑吊什么，他心念一轉(zhuǎn)，以為對方是在此憑吊被展飛摔死的那個霍炎。

因此他迅速離開，然后找到了追蹤他的暗號而來的兄弟們。

“你確認他周圍沒有別人？”聽他說了自己的發(fā)現(xiàn)之后，江平再次追問。

“確實沒有任何別人。”韓顯可以肯定：“我繞著他搜尋了三遍，若是有別人，哪怕是夏棄惡一伙，我也定然能夠有所發(fā)覺！”

江平深吸了口氣，沒有再問了。

盧放臉上露出狠厲之色：“這是我們的機會……準備動手，此次出手之后，無論得手與否，我們都離開，只當是此間事了！”

只是面對一個吳昊，而且附近沒有太大的河流，他覺得自己兄弟四人還是有可能得手的。

他這當大哥的既然下了決心，其余人自然沒有異議，眾人迅速向著靈感塔廢墟移去。韓顯再度隱入影子之中，而其余三人，也借助各種樹木、建筑為掩護，很快接近到了廢墟之前。

吳昊背手而立，仍然站在那里，看上去在發(fā)呆。

韓顯最先趕到，他悄然向著吳昊背后接近，吳昊對此似乎毫無知覺，當他到了距離吳昊不過兩丈遠的地方時，吳昊才稍稍動了一下。

這一動，韓顯立刻停住，借助陰影的掩護，仔細窺探著吳昊面上的表情。

吳昊臉上沒有憑吊的哀傷，相反，似乎有淡淡的喜悅。

韓顯心突的一跳，就在這時，他聽到吳昊開口了。

“若我是你們，便不會輕舉妄動。”

吳昊一邊說，一邊慢慢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原本身后的一棵樹。陽光之下，那樹的影子搖曳不定，看上去并沒有什么異樣。但吳昊知道，在這片影子當中，正有一人身懷利刃，暗藏殺機。

“注意，我說的是你們，不是你一個。”

吳昊目光在樹影中掃過，然后又看向稍遠方。

稍遠方靈感塔的殘墟之中，盧放三人的身影顯露出來。

他們?nèi)艘徊讲奖平瑓顷活^微微一歪，饒有興趣地看著盧放：“你們幾位，對我究追不舍，看上去又不是為了拯救汴京城——若是為了拯救汴京城，你們應(yīng)該找的是夏先生，不是單獨行動的我啊。”

“吳昊，好水川之戰(zhàn)，是你騙了大將軍任福，將我們帶入陷阱，我的兄弟袍澤，盡數(shù)戰(zhàn)歿，他們每一夜都來尋我，要我為他們報仇。”盧放一邊說，一邊向著吳昊走了過來：“我原本以為不會有報仇的機會，卻不曾想，你竟然敢來汴京，敢出現(xiàn)在我面前！”

“原來是好水川邊的僥幸脫逃的孤魂。”吳昊恍然大悟，然后傲然道：“能在好水川逃得性命，你的運氣不差，但現(xiàn)在來找我，你何苦來哉？”

他一邊說，一邊向空中招了掃手。

“不要以為就你有異能，我們兄弟，如今也不是普通人了！”江平叫了起來，然后呸的一聲：“別廢話了，上！”

三人猛然撲了上去，盧放一躍而起，身上被一圈符紋之光籠罩，那些光如同光箭一般，向著他自己收縮，隨著這星紋閃動，周圍的廢墟里，一枚枚鐵釘?shù)辱F器紛紛浮空而起。

“咦，你們本領(lǐng)長了啊。”見此一幕，吳昊嘖的一聲，也不知是嘲諷還是夸贊。

四鼠中的老三徐賀矮壯的身軀如同皮球一般“滾”了過來，狠狠撞向吳昊，同時張開嘴，向著吳昊怒吼道：“定！”

他的異能是“控聲”，這一聲怒吼，聽上去象是炸雷響起，實際上卻如同萬箭穿耳，直接穿透吳昊的耳膜，讓吳昊反應(yīng)變得遲鈍，同時氣血翻涌，胸悶氣短，幾欲嘔吐。

而這一瞬間，盧放喚起的那些鐵器，也如蜂矢一般飛射向吳昊的身軀。

吳昊輕蔑地一笑，隨手彈出。

突然之間，空中無數(shù)道水鏈顯現(xiàn)出來，將那些鐵釘?shù)入s物都束住，甚至連盧放、徐賀和江平的身體，也被這些突然顯露出來的水鏈鎖住。

雖然這些水鏈完全由水流組成，但卻比起麻繩還要堅韌，哪怕以盧放等人非同一般的氣力，一時之間也無法掙脫！

“你們以為這附近沒有河流我的實力就大打折扣么？大錯特錯，這天地之間，到處都是幼小的水汽，強化之后的我，連這些水汽都可以控制！”

吳昊一邊說，一邊再度張臂。

但就在這時，一直只是嘴里嚷嚷著的江平突然露出詭異的笑容：“脫！”

隨著江平身上藍光閃動，那些水鏈瞬間松開，脫離了吳昊的控制！

吳昊頓時愣了一下：“你竟然……”

這確實出乎他意料，江平的異能竟然和他一模一樣，也是控水！

本來異能者之間的異能大多有所差異，比如說赤嬰與白珰珰，雖然都是控風的異能，可是具體技巧上還是有差別。但江平的異能，與吳昊幾乎一致，也就是說，吳昊能夠控制水，江平同樣也能控制！

兩者之間的差距，只在于吳昊成為異能者的時間更長，技巧更純熟、異能更強大，而江平技巧則生疏些、異能也沒有那么強大。但是，江平猝然發(fā)動，突然間從吳昊手中奪取水鏈的控制權(quán)，這一點他還是能做到的。

哪怕在一個眨眼之后，水鏈的控制權(quán)又重新回到了吳昊手中，但也足以讓早有準備的盧放、徐賀與江平掙脫束縛了。

掙脫束縛后的徐賀再一次張嘴怒吼：“給老子憋著！”

這一次他所放出來的聲音更為可怕，他們此前做過試驗，徐賀這一嗓子，足以將他的三位兄弟震得原地轉(zhuǎn)上半天，七息之內(nèi)無法恢復(fù)身體的控制。

在他們看來，吳昊比他們強是不假，可是徐賀這一嗓子，震住吳昊一息的機率總是有的，而他們所爭取的，也就是這一息的時間罷了。

因為他們?nèi)齻€，始終都是幌子，真正的殺招，還是隱在陰影之中，同時接近了吳昊的韓顯！

徐賀怒吼的同時，韓顯的身形顯露出來，他揮刃刺向吳昊心口。

但是，就在他的短刀即將刺著吳昊的時候，迎面突然光芒閃動，一道水浪憑空而出，啪的一下抽在韓顯身上，將他整個人抽得倒飛出去，摔落在地上。

他掙扎而起時，嘴角已經(jīng)滿是血跡。

“有件事情我沒有對你們說，我其實最討厭的就是躲在暗中鬼鬼祟祟的家伙。”吳昊背著手，身后彎彎曲曲的藍色星紋一個接著一個閃亮起來，這些星紋組成了一個完整的圓，將他上半身都籠罩于其中。

“還有件事情我沒有對你們說，如今的我……與傳說中的神靈沒有什么區(qū)別了。”吳昊一邊說，一邊邁步過來：“你們四只小老鼠，以為自己是怎么樣接近我的么？因為我需要你們有用，所以才會讓你們這四只散發(fā)著水溝惡臭的家伙靠近我……現(xiàn)在，都給我跪下！”

他一聲令出，四鼠只覺得自己身體之中的血液似乎沸騰起來，燒得他們?nèi)黼y受！

吳昊無法象控制水流一樣控制人血液中的水，但施加影響還是能做到的，他現(xiàn)在就讓這些水溫度升騰而起，讓四鼠痛苦不堪。

若只是外傷，四鼠都是眉頭不眨的好漢，但這血液沸騰之下，四鼠卻是從五臟六腑開始難受，一個個忍不住哀嚎起來。

“想不想活？”吳昊折磨了幾人一會兒，然后才問道。

“殺了我……”盧放開口叫道。

但江平卻搶著道：“想活，想活，吳先生，吳大爺，唉喲唉喲，我想活，我和你的異能都是一樣，沒準我和你還有親戚關(guān)系，要不怎么這么巧……唉喲，唉喲！”

他才一說“親戚關(guān)系”，身體里的溫度頓時更高了。

“我怎么會與你這樣骯臟的卑賤的小耗子有親戚關(guān)系？我說了，我是神……我是文曲星，大宋科舉不錄我，那是大宋當朝之人有眼無珠！”

吳昊怒聲喝斥，不過說完之后，他才意識過來，自己面對的并不是當初在科舉中將他黜落的考官，而只是四個市井無賴。

若不是想要借這四個無賴做些試探，他早就將之除掉了。

“行了，不想現(xiàn)在死，就乖乖往前走！”吳昊命令道。

江平拼命向著諸位兄長施眼色，三位兄長雖然心有不甘，卻還是默然向前走了。

他們越來越接近靈感塔的地基，在一片斷壁殘垣之間，他們到了一個角落。吳昊瞇著眼睛看著角落里的痕跡，然后露出曖昧的笑容：“你們四個無賴，偷雞摸狗的事情沒少做吧？”

“直你娘……啊！”徐賀剛要大罵，體內(nèi)的痛苦突然加倍，他整個人摔倒在地上抽搐起來。

“做過，做過，偷雞摸兒，我最拿手。”江平叫道。

“這里有個暗道，打開它。”吳昊抬了一下下巴。

江平心中滿是疑惑，不過還只能依其言行事。這處暗道留有痕跡，因此江平?jīng)]花多少功夫便將之打開，露出一個鑰匙孔。

吳昊伸出手來，星紋閃動，一枚由水凝聚而成的鑰匙出現(xiàn)半空中。

看到這枚鑰匙，江平四人瞳孔猛然一縮。

這水凝成的鑰匙形狀，與郭小雀從牛二那里取走的鑰匙一模一樣！

他們瞬間明白，為何郭小雀要殺牛二。

二十一年前，夏棄惡因為被捕星司和蓬萊聯(lián)手重創(chuàng)，不得不逃入無憂洞，在那里遇到了牛二，牛二乘其重傷之時，偷走了他所攜帶的蓬萊秘藏的鑰匙，甚至還有可能偷走了鼎魂化成的護符。此后鼎魂流落出去，鑰匙卻一直在牛二手中，直到夏棄惡此次再度返回汴京！

“進去。”吳昊用水凝成的鑰匙打開了地宮入口，然后說道。

四人面面相覷，江平大著膽子問道：“吳先生，吳老爺，這是……”

吳昊揚了揚眉：“少問多做，滾進去！”

四人無奈，只能一個接著一個進去。在他們進入之后，吳昊這才走了進去。所有人都進入了地宮之中，那秘道門又關(guān)閉了。

只不過沒多久，兩個人從半空中落了下來。

白珰珰與孫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