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洪老大趕到的時候，在汴京城的某個角落里，吳昊抬起頭望了一眼天上的風箏，然后快步進入一家寺廟。

這是一間小寺廟，平日里香火不多，如今更無人影。

幾具僧人的尸體，被扔在一邊，如今已經有些發臭了。

吳昊一進門，便看到了申越瞪著眼睛在那里發呆。

望見吳昊進來，申越咧開嘴，露出一個猙獰可怕的笑。

吳昊沒有理他，目光在院子里打了個轉兒，看到赤嬰、智慧尼正在一角嬉戲，而夏棄惡則不見蹤影，當下松了口氣。

自己趕回來的很及時。

然后他就聽到夏棄惡的聲音響起：“你獨自外出，所為者何？”

吳昊身體猛然僵了一下，轉過身來，看到夏棄惡一臉平靜地站在申越旁邊。

剛才自己分明沒有看到他，除非……他用了幻術！

吳昊勉強笑了一下：“我去了都亭西驛，原本是去見西夏使者，碰巧殺了一位捕星司的老頭兒。”

他知道夏棄惡會關心什么事情。

果然，“捕星司的老頭兒”將夏棄惡的注意力吸引過去，正在嬉戲的智慧尼與赤嬰也圍了過來。

“捕星司的老頭兒，厲害么？”智慧尼問道。

“一個戴著銀面具，拿著一柄光劍的老頭兒，厲害么……反正也就那樣了。”吳昊道。

“絕劍樊川，三十年前的人物，若是三十年前他極盛之時，殺你的本領還是有的。”夏棄惡稍一想便猜出了那樊老人的身份：“不過他都退隱三十年了，身體衰竭，異能也在衰退。”

吳昊心中一動，當即道：“他死之后，我看到孫策到了，再然后，便是那個。”

他指了指天空中的風箏。

夏棄惡抬頭望了一眼風箏，若有所思。

“莫非是孫策放的信號？”智慧尼道。

“好玩，好玩，我要玩！”赤嬰叫嚷。

申越則是對著風箏發出懊惱的咆哮之聲。

“應當是激活捕星司種子的信號。”夏棄惡望了一會兒，嘴角浮起冷笑：“不過……便是激活了這些種子又有何用？”

“捕星司種子？”吳昊不解地問道。

“捕星司的人總愛多管閑事，因此史上幾次險些斷絕傳承，為了避免這等事情，他們會讓一些年邁體衰的老人退隱，換個身份過普通人的生活，尋找合適的人選將傳承延續下去。但是二十一年前捕星司的星石就已經全落到了我的手中，這十年……他們能傳承什么？”夏棄惡搖了搖頭：“一群過了氣的老家伙來當種子，不激活他們還可以茍延殘喘，激活了不過是讓他們死得快罷了。”

他目光一掃，又回到了吳昊身上。

被他盯著，吳昊的寒毛再度豎了起來。

“這兩日，你單獨行動的次數有點多了。”夏棄惡不緊不慢地道。

“夏先生知道我的，當初我在汴京城中不得志，這才去了西夏，如今舊地重游，有些事情須得去做了斷。”吳昊說道。

夏棄惡點了點頭，意味深長地道：“但愿如此，你要小心，萬勿如霍炎一般失手。”

“霍炎那種蠢貨，怎么有資格與我相提并論？”吳昊道。

他又看了一眼天空中的風箏，心里暗暗松了口氣。

在那風箏之下，孫策靜默許久，然后開口了：“不必再等了，此時都未到……那就是來不了了。”

眾人的神情都微微一斂。

以異人的腳程，哪怕是他們這些年邁體衰者，這么長時間也足夠從汴京城的任何一個地方趕到了。但現在還沒有到，那就證明不會再來了。

對他們來說，不會再來，也就意味著已經死去。

“掌門喚醒我們，所為何意？”方夫子在眾人稍稍默然之后當先開口。

“如今汴京局勢，諸位前輩都有所察覺了吧，制造這一切混亂者……正是二十一年前覆滅捕星司的夏棄惡！”

眾老人呼吸都是一停，方夫子眉頭又是一揚：“夏棄惡……蓬萊的人倒行逆施到這個地步了嗎？”

孫策搖了搖頭：“與蓬萊無關，夏棄惡已經叛出蓬萊，事實上，蓬萊幾乎因其叛出而滅絕，唯有一個掌門，如今才十七歲，現在也到了汴京，正與我聯手對付夏棄惡。”

捕星司的眾老人面面相覷，好一會兒之后，林姓老人才澀笑了一聲：“荒唐，與蓬萊斗了一輩子，到老來卻要與蓬萊聯手……夏棄惡他真的那么強么？”

孫策略一沉吟：“往前不敢說，百年之內異人之中最強者，甚至是五百年來異人最強者，夏棄惡當之無愧。”

“這怎么可能？”祝婆婆失聲道。

“因為他真正覺醒的異能……可能是吞噬。”孫策看了祝婆婆一眼。

“什么？”

吞噬異能，對于眾異人來說都是一大禁忌！

向來覺醒此異能者，往往早早就被擊滅！

“諸位都清楚，千年前的那位開創異能的前輩，他想要融合所有異能的事情……夏棄惡即便沒有那位前輩那么強，相差也不會太遠，二十一年前他只是以幻術異能行走天下，但這一次他出現，身上至少擁有幻術、空爆、控心等好幾項異能。”孫策道。

“空爆，那不是你的……”祝婆婆又道。

孫策點了點頭，面無表情：“沒錯，是當年我的異能，二十一年前我以為只是被他剝奪廢去，現在才知道，他是吞噬了我的異能。”

“歷來有吞噬異能者，所能掌握的異能也有上限，上限便是五種。”方夫子沉聲道：“你說他已經有三種了，那么最大估算，他應當還兩種異能并未展現。”

眾老人一個個神情都肅然，初時他們還覺得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們這些老人家重出江湖，就算是蓬萊也得退避三分，但現在才知道，他們的對手竟然強大到這個地步。

“夏棄惡來汴京，意欲制造地上天庭，或者人間仙境……我判斷他是想將甘石星牽引下來，降臨汴京。”孫策接著道。

這一下所有老人都驚駭欲絕了。

“若甘石星墜，不僅汴京百萬人，就是全大宋……全天下都危險了！”眉道人道。

“必須阻止他！”

“難怪如今汴京城亂成這模樣，他當真是狼子野心！”

諸位老人七嘴八舌地說著，雖然他們在這里發怒無濟于事，但是孫策靜靜聽了好一會兒，心里那個念頭更加清晰了。

或許自己真的錯了，自己一開始就該將這些老人激活，這些老人……一個個都和樊師叔一樣，讓他們躺著死，反而是對他們傳奇一生的折磨。

稍過了會兒，老人們停了下來，都看向孫策。

孫策略一沉吟，然后道：“夏棄惡我自然會想辦法去對付，現在真正麻煩的是這些獸化半異人，夏棄惡在汴京城中布下大陣，大量制造獸化半異人，將我們的精力完全牽扯過去……諸位前輩經驗豐富，先拿這些獸化半異人練手，如何？”

眉道人嘿嘿笑了起來：“掌門你就不必為我們用上貼金了，我們自家人知自家事，年紀到我們這個地步，即便不是一身傷，也已經精力衰竭，異能的威力大打折扣了。對付獸化半異人，我們應當還沒有問題，但對付夏棄惡這一伙正主兒，還得靠你們年輕人，不過……你身邊這四位，看起來不怎么樣啊。”

江平縮了一下脖子，嘿嘿笑了兩聲，徐賀倒是一臉怒容，挺著矮小的身軀，努力想讓自己顯得高些。

那洪老大開口道：“何只不怎么樣，都是些外行……掌門，靠他們，還不如靠我們。”

“放心放心，不靠我們，靠的是小展虞侯與白姑娘。”江平笑嘻嘻道。

顧老人與孫婆婆對望了一眼，神情頓時有些凝重。

孫婆婆道：“你說的小展虞侯……”

孫策看向她，點了點頭：“就是第二甜水巷的展飛，他無意中卷入此事，被夏棄惡激活了異能……如今他是我們的主力。我們的另一位主力，是蓬萊掌門白姑娘，她的天份極高，異能相當嫻熟，不遜于十年之前的我。”

孫婆婆咂了一下嘴，微微有些擔憂：“小展是個好人啊……”

顧老人也是點頭，同樣擔憂地道：“這么說來，他成為異人不久，未曾經過多少試練，能是夏棄惡一伙的對手么？”

孫策沉默了一會兒，然后道：“事實上夏棄惡一伙來的第二日，那個在福勝寺靈感塔縱火的異人，便是被小展擊殺。”

為了不讓這兩位展飛的街坊更擔心，孫策巧妙地誤導了他們，沒有說展飛是逼不得已要與霍炎同歸于盡，結果霍炎摔死他卻死而復活的事情。果然，聽到這個，顧老人稍稍安心，笑著捋須道：“這小子天份極好，我原本就想著要不要將他吸納入捕星司，可是沒了星石與星鼎，所以只能為他尋了一位武學名師……不想他最終還是走上了這條路，與咱們捕星司當真是有緣！”

江平嘀咕了一聲，不過這一次他很小心，沒有讓老人們聽清楚他在嘀咕什么。

“開封府如今借助各處望樓火鋪來傳遞消息，哪邊望樓升起黑旗或紅旗，便是有獸化半異人在附近為亂……諸位前輩，汴京城太大，還請諸位前輩各守一方。”孫策道。

各位老人明白這是正事，當即應了一聲，方夫子問道：“若是遇到夏棄惡一伙呢？”

孫策從袖子里拿出一張絹帛，展開來給老人們看，江平也探過頭去望，發覺上面畫的，正是夏棄惡、智慧尼、赤嬰、吳昊和申越的圖形。

畫得極為細致，當真是栩栩如生。

“這五人便是夏棄惡一伙，若是他們出現，千萬勿要與之交手，立刻離開，回大相國寺。”孫策道：“若是脫身不及，可以借助禁軍，汴京禁軍如今已經散布各處，他們憑借床弩等軍械利器，多少可以牽制一下對方。諸位前輩，你們自家的安危事關重大，你們保住自己，便可救更多之人……”

孫策再三交待這些前輩們要注意安全，這是他心中最為擔憂的事情。他希望經過這次之役，這些前輩們能夠安然無恙，繼續回去貽養天年。

眾老人又是齊聲應是，他們經驗豐富，自然知道輕重緩急。

孫策動用這些老人還有一個原因，他判斷連番大戰之下，夏棄惡一伙的傷勢也不輕，夏棄惡現在肯定忙于他的陰謀，應該抽不出精神來對付這些老人。

眉道人又道：“那些獸化半異人如何處置？”

孫策這一次沒有猶豫：“已經失去心智者誅之不赦，尚未為惡者擒下送往皇城司地牢……皇城司的地牢，如今應該又空出些了吧。”

原本皇城司的地牢都被展飛塞得個半滿，當時任恕便要他們騰出更多的牢房出來，實在不行可以將普通牢房加固后使用。這幾位前輩參戰之后，想來會很快將地牢填滿來吧。

洪老大不耐煩地道：“何必麻煩，反正遲早是一死，盡數了結就是。”

方夫子卻搖頭道：“若尚無惡行，何必誅之……”

“總之諸位前輩要將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能擒則擒，不能擒殺了也沒關系。”孫策見洪老大似乎想要辯駁，當即插口道。

方夫子瞪了洪老大一眼，洪老大卻只是撇著嘴。

所有老人當中，唯有他不太將方夫子放在眼中。

交待完畢之后，諸位老人各自選擇了一處地方離開，唯有孫婆婆與顧老人留在了最后。

“二位前輩還有什么吩咐？”孫策見他們留下來，心知是有話要對自己說，便主動問道。

“小展如今在何處？”孫婆婆道：“我說他這兩天為何都沒有回家了，原來是忙成這模樣。”

“一個時辰之前，他去了那邊。”孫策往著先前掛出紅旗的地方指了一指，然后又道：“不過以他本領，現在應當已經辦完事了，你們可以去那邊的望樓打聽，他們當知道小展的去向。二位前輩見著他之后，讓他回大相國寺，我有事找他。”

孫婆婆與顧夫子向他點頭告別，然后依他所指快步而去。

所有老人都離開之后，江平涎著臉湊了上來：“孫先生，傳承傳承……”

孫策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們一眼：“隨我去大相國寺。”